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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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谢彦斐蔫蔫的坐在马车里,身上已经换上影青黑着脸买回来的新衣袍。

    因为没有合身的,穿上拢不住腰,只能在外面另系了一个披风,披风外则是直接用斗篷从头到尾遮的严严实实。

    斗篷还是带帽檐的,又宽又大,只要谢彦斐低着头,一般发现不了他的身份,至于体型因为完全被遮住瞧不真切,顶多觉得这斗篷太大。

    谢彦斐原本也是不想让人知晓是他施粥,所以看到裴世子的人买回来这个,他原本是应该高兴的。

    可发生了之前的事,他觉得自己完全开心不起来。

    尤其是旁边还坐着一个明显心情极好的裴世子,对方正用手摸着竹筒,上面让专人用刀刻了文字在上面,他摸着就能读出来。

    谢彦斐幽幽偏过头去,瞧着裴世子完美无缺的俊美侧脸,嘴角上扬,虽是笑唇,可裴世子你这上扬的弧度是不是大了点?

    想笑就笑出来啊,他、不、介、意!

    裴泓自然是不会真的当面笑出来,可他只要脑补一番当时的场景,就忍不住胸腔因为憋着笑发出闷响,眼底的笑意也愈发的浓厚。

    他甚至能脑补出一个憨憨的形象,因为压得狠了,矮几裂开,从五皇子撞疼他骨腿的力道就能想象到当时五皇子的脑门,怕是已经撞红了。

    撞红之后五皇子本来就够可怜了,结果抬起头,还被影青误会,这个节骨眼,还身后的衣袍裂开了一条缝。

    光是想想那滑稽的画面,裴泓就忍不住想笑。

    芝云斋的掌柜的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王爷,结果还因为矮几不结实摔了王爷,他一个劲儿的道歉。

    裴泓原本以为谢彦斐会恼羞成怒,不过这五皇子当真让他意外,五皇子不仅没生气,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将之前的提议圆了回去,尤其是借了掌柜的口将裴世子要施粥的事宣扬出去。

    当时谢彦斐和掌柜的:“掌柜的啊,你这东西这么不结实,今日得亏是本王肚量大,要是别的贵人,你这百年老店都不保了!行了,别道歉了,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我们这飞来横祸的,肯定是最近运气不佳,本王是不信这个的,但是裴世子心善,非要替本王祈福改运。喏,让你赶上了,这是银票,去买米粮,交给你们熬制,稍后送到胡同巷,我们决定施粥积德行善。”

    五皇子当时这话一,掌柜的自然没意见。

    这是双赢的事,胡同巷人数不少,只是他来办恐怕人手不够,如此一来有芝云斋来,一则这掌柜的能讨得五皇子的好;二则这粥是他们芝云斋熬制的,对他们芝云斋来也是一个好名声。

    因为熬制需要时间,所以他们也不急,慢悠悠晃到胡同巷等着即可。

    裴泓对谢彦斐越来越好奇,旁人只言五皇子容貌不好,可在他的脑补里,却觉得这样的五皇子让人有种能敞开心扉自在舒服相处的感觉。

    他已经五年没这么痛快舒畅过,五年前大哥意外亡故,之后两年,他坠马眼睛出事。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表明事情不简单,镇国公府给他不像是一个家,更像是一个囚笼。

    他面上装作温润而雅,内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此刻与五皇子这样坐在这里,心情竟是格外的放松。

    裴泓这边心情好,谢彦斐就蔫吧了,他耷拉着脑袋,觉得今日自己这脸是丢尽了。

    第一次见面就被下情药,第二次见面他差点扑进人怀里,他还能更丢人么?

    结果就在谢彦斐脑补各种惨烈的形象沮丧不已的时候,脑海里突兀传来一道声响。

    【接收到来自裴世子的好感值+1,宿主总好感值为3。】

    谢彦斐傻了眼,他刚刚没听错吧?

    裴世子不仅不觉得他有败形象,竟然还对他有好感?

    谢彦斐忍不住偏头朝裴泓看去,瞧着男子如沐春风的笑,谢彦斐咧嘴笑了:要是丢一次脸就能增加一个好感值,这波不亏啊!多丢几次他也不介意啊!

    谢彦斐瞬间被治愈,心情又变得很好,探过头去,“世子你在看什么?”

    裴世子把嘴角的笑克制地压了压,才低咳一声:“随便让人纂刻誊下来的,是一些趣闻野史。”

    谢彦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现完全摸不出是什么,再瞧着裴世子的凤眸,清澈透亮,窗棂外的一缕日光洒在他睫毛上,又密又长,当真是面若冠玉剑眉星目,让日月失色。

    谢彦斐怔怔望着他瞳仁里自己的模样,简直是两个极端,丑得令人发指。

    可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却是在经受无数的痛楚之后黑化变得残暴麻木冷血,谢彦斐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反正我平时也没事,要不以后我去陪你给你读吧?”

    裴泓一愣,大概没想到谢彦斐会提出这样的意见,结果还没等他回答,谢彦斐那边先是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哈哈哈,我就随便随便。”

    镇国公府有的是人,再了,人家私人地盘他过去干嘛?这是客人,他去了还得招待他,这不是麻烦人么?

    他当时也不知怎么就脑袋一热出来了,出口就后悔了。

    谢彦斐赶紧补救了后面这一句。

    裴泓却没话,他也的确被谢彦斐的话听得一愣,他有很多秘密,自然不喜欢有人扰他的地盘,甚至在谢彦斐出那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五皇子是不是怀疑了什么所以想靠近探他的底细等等,可后面乍然听到五皇子又否定的话,他知道自己是多想了。

    五皇子这般愿意亲近他,应该是之前他帮了他一次,加上两人……是同病相怜的,一个瞎眼,一个貌丑,都是不被世人真诚相待的,即使有不介意的,却也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裴泓鬼使神差的不仅没顺着谢彦斐往下,而是道:“裴某可是当了真,我平日也无事,王爷若是闲了,就来镇国公府陪陪我下下棋也好。”

    谢彦斐没想到裴世子不仅没介意,还真的同意了,意外之喜来得太突然,他克制不住咧嘴笑了:“哎呀,这是不是……太扰了?”

    裴泓无奈笑了:王爷你要是声音别这么欢实,我还就真信了。

    谢彦斐对上裴世子噙着笑意的模样,嘿嘿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彦斐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把之前出丑的事都忘个差不多,等马车停在胡同巷,等到芝云斋的人将一桶桶热气腾腾的粥桶抬下来放好,另外的马车里则是拉下不少粮食。

    因为消息早就提前放了出去,胡同巷的人互相告知,已经拍了不少人。

    谢彦斐坐在马车里,撩开一个角瞧着外面的人,看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前来领粥和粮食。

    他之前只是单纯的想借着这个机会探于容琅有没有来过这里,这会儿瞧着这些形容枯槁的男女老少,动了恻隐之心。

    原身不缺银子,他胆又懦弱,平日里也不喜逛那些风月场所,府中又没妾室王妃,孤家寡人一个,明贤帝又赏赐不少东西,还有不少铺子,他手上积攒的银钱很多。

    谢彦斐瞧着,想了想,决定以后也力所能及帮一帮,也算是帮原身积德行善了。

    等差不多四周热闹起来的时候,谢彦斐知道时机差不多,他侧过头看向裴泓,压低声音道:“裴世子,这些人可真可怜,我瞧着还有不少孩童,想单独问问他们平日都是怎么过活的,你能不能让影青去喊几个孩子过来,我问问?”

    裴泓没别的,让影青去私下里喊几个过来。

    他一直挺好奇五皇子要做什么,既然猜不到,不如静观其变。

    很快影青就带着几个孩童过来了,那几个孩子听有好吃的分很是积极。

    谢彦斐要问话却又不想被看出来,所以他先是拿出一份点心,哄着几个孩童了不少平日里的事,等差不多了,谢彦斐才话锋一转:“那你们平日里到处跑着玩讨要银钱,肯定也会遇到不少一瞧就特别有钱的贵人吧?”

    其中一个孩子大概是这一片的孩子王,因为谢彦斐给他的点心很好吃,他也乐意反过来哄着谢彦斐高兴再多给几块回头给弟弟妹妹吃:“哪儿啊,这胡同巷之所以叫胡同巷,就是因为这里就像是那阴沟里老鼠的聚集地,那些光鲜亮丽的大老爷贵公子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不会吧,这几天都没有?前些时候我一个哥们还要来你们这里做好事,难道没来?他穿了一身绸缎华服,一瞧特显眼的。”谢彦斐也不怕裴世子会想到于容琅身上去,毕竟裴世子也不会猜到他来这里是专门问于容琅的。

    那孩子王拍着胸口保证:“绝对没来!这位爷你哥们肯定骗你的,他没来!要是有穿绸缎的公子来,我们几个早就盯上讨要银钱了。”

    “最近都没有?”谢彦斐装作很诧异的模样。

    孩子们都摇头:“没有的。”

    谢彦斐遗憾:“那可能他只是,回头我他,怎么好做好事怎么不来,喏,我这里还有多的点心,你们偷偷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吧。”他临走前让掌柜的用油纸包装了一些,如今一个个油纸包拿出来,方便塞进怀里。

    几个孩子眼睛顿时就亮了,虽然眼馋却没上手抢,那眼睛巴巴瞅着为首的孩子。

    那年纪最大的孩子将那些油纸包从谢彦斐手里接过来,一个个发下去,心翼翼塞进破衣服里藏好,这才一溜儿烟跑了。

    只是那孩子王本来跑远了,又忍不住回头看谢彦斐一眼,最后才跑走。

    裴泓一直在帷幕后没吭声,却将这一切都听入耳中。

    听完之后裴泓心里倒是不清什么感觉,他觉得五皇子果真与预料中的不一样,以五皇子的身份若是施舍,只会让掌柜的准备那些精致的点心盒子装好,因为送出去有面子。

    可五皇子特意让人准备了油纸包,一开始他还不明白,如今看到这些孩子,他想通了,五皇子怕是一早过来就想过会找这些孩子问话,又怕那些精致的点心盒子太过扎眼会被抢,换成普通的油纸包随便塞在哪里都行。

    五皇子的心思这般细腻倒是出乎他意料,却也证实五皇子此行来胡同巷,的确有别的目的。

    可五皇子想知道些什么?他口中那个所谓的穿绸缎华服的贵公子哥们又是谁?

    怎么会无缘无故来这里?

    裴泓发现自己对五皇子更加好奇,对方身上仿佛有很多截然相反的东西让他忍不住想更深一步探寻。

    谢彦斐是没察觉到裴泓的怀疑,他失望不已。

    当初在春风楼他看到于容琅脚上的泥土,想到了两种他与魏姨娘约会的地方,一种可能就是胡同巷;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私宅。

    他最怕是后者了,可偏偏第一种可能验证不是,只剩下后一种。

    可如果是私宅,想要查到,太难了。

    他身边要是有可利用的人倒是还好,他刚穿来这么几天,他自身都难保,上哪找到口风紧,还功夫不错能帮他去跟踪探查的人?

    谢彦斐头疼不已,长长叹了口气。

    裴泓摸着竹简的手一顿,凤眸底有光浮掠而过,他将竹简合上,笑笑:“怎么了?王爷可是遇到难事?”

    谢彦斐无声摇头,想到裴世子看不到,出声:“也没有,就是……罢了罢了。”

    裴泓:“王爷心底善良这次帮了这么多人,裴某倒是什么也没能帮上。若是王爷遇到难处有裴某能帮上的尽管开口,也好略尽绵薄之力。”

    谢彦斐摇头,他哪里能拖裴世子下水,他眼睛不好也是自身难保,怎么……

    就在这时,马车外不远处突然传来动静,谢彦斐一愣,怕出事迅速扯开帷幕看过去,就看到不远处施粥的地方,有几个流氓混子想多占点便宜多拿些粮食搞破坏。

    不仅不排队,还驱逐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老人孩,差点将一桶粥给弄翻了。

    这次施粥的是芝云斋的伙计,看到这也吓了一跳,哪里是这些地头蛇的对手,差点就被压制住。

    这时候,影青刚好帮着搬粥桶过去,看到这一幕,直接抬起脚,一个横扫,三拳两脚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把那几个流氓给趴下,爬都爬不起来。

    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反应过来拍手叫好起来。

    影青哼一声,那几个地头蛇赶紧跑了。

    谢彦斐目瞪口呆瞧着这一幕,他不会武功,可影青刚刚那一手,一脚踹过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跟玩似的,这……是高手啊!

    谢彦斐乌黑的瞳仁顿时就亮了,他猛地放下帷幕,一回头盯着裴世子,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凑过去,声音讨好又无辜:“咦,刚刚世子我要是有难处能开口的是吧?”

    裴泓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到此刻五皇子那发光的双眼,尤其是那迅速由沮丧转成欢实的声音,他脑海里闪过一只乖巧憨实的狗狗仰着头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可身后的尾巴在拼命狂摇。

    脑补的画面让裴泓自己都没发现,他眼底的笑意软和几分,更多了一分真诚与温柔:“自然可以。不知王爷需要裴某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