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欲变天
我可以回宫了。
因为我受伤的缘故, 再加上我不会骑马,故被太后特许一同乘坐车辇而归。
若是平时, 这事我肯定求之不得。
不过今日不同往时,今日的马车上还坐着那个慕容盈。
所以我格外地坐立难安。
尽管她看起来还是一副仿若无事的模样, 也不搭理任何人, 但偶尔向我探过来的眼神还是令我不敢直视, 浑身都不自在。
“归哥哥, 你手上都是...汗水吗?”慕容泠很亲近地坐在我身边, 无意中摸到了我的手掌上的潮湿,有点诧异我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还会出汗。
我忙讪讪地缩了缩手, 面带尴尬地笑道, “我这是身子骨还有点虚...稍稍调理两天就好了。”
“归哥哥你受苦了。”她像个大人一样安慰我,“你放心,母后一定会抓到那些行刺皇家又伤害你的贼人。对吧, 母后?”
我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冷太后,正撞上她失神望着我和慕容泠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很遥远,里面氤氲着一层迷雾,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母后?”慕容泠似乎也察觉到了太后的异样, 又转过头唤了她一声。
“嗯?”她回过神来, 目光渐渐清明。
“您一定会抓到那些行刺皇家又伤害归哥哥的坏人的,对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冷太后点了点头,目光慢慢定在我一人身上, “自然。但是看起来, 那行刺皇家的黑衣人和抓走归儿的黑衣人并不是同一拨人。一个心狠手辣, 出手便毙人命;而另一个我看则是网开了一面,并没有过分伤害你归哥哥。”她顿了顿,神情变得有些若有所思,“归儿,你是真的不记得自己被掳走后所遇见的任何人、任何事吗?包括你是怎么被藏到连云寺的佛像后面的,中途难道一次都没有清醒过吗?”
我身上的冷汗登时出的更多...如今我自然是不能道出有师父这个人的存在,不然师父可要倒大霉了,更何况这其中还牵连了昕悦...但听起来太后竟有些怀疑我的失忆。
如果可以,我心底地不愿对太后谎,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否认。
“我..我是真的..真的...”
但我多少有些心虚,一对上太后凝眸盯着我的那种探究的眼神,我竟一时结巴了。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确是昏迷不醒,头部又受了重创,怕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罢。”慕容盈忽然替我接话道。
太后终是收回了放在我身上的目光,转眸望了慕容盈一眼,低声道了句,“也亏得归儿这孩子福大命大,竟刚好在那种地方也能被你寻到。”
“或许是缘分罢。”她笑了笑,像似漫不经心般地瞟了我一眼,“就像当初我从朱雀楼上失足跌下的时候,恐怕也没人能料到,在那种电光火石的瞬间,也可以有人刚好能接住我罢?”
冷太后沉默了片刻,轻轻落下一句,“盈儿的也在理。的确,人世间的缘分,谁又的准呢。”完,她便不再言语,慢慢闭上美眸,像似在养神。
我暗自长长吁了一口气,略带感激地望向为我及时解难的慕容盈。
她却别过了脸,玩弄着手中的帷幕一角,压根没有想理我的意思。
“归哥哥...”慕容泠开口似又要向我些什么。
不等她把话完,我急忙断道,“对了泠妹,来回颠簸想必你也累了罢,我看回宫还有一段路呢,你不妨再睡一会?”
我能明白这位公主对我的关心和女孩的好奇心,但我真的不想太后再对我这段期间的经历提出什么疑问了。
所以当务之急,我要尽快堵上她的嘴。
“嗯...是还有点困...”她如实地点了点头,便很自然地就近抓住我的袖袍,睡靠在我的肩上。我微微一怔,低头望去,她安静的睡颜像一朵完美无暇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不知是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才几日不见,便觉得她玲珑的五官更精致了一些,真是越看越像她的母亲了。
哎,等再过几年,等这位公主真正长大后,也不知道到底要什么样的俊杰才能配得上她了。
不过我想那时候,自己应该也不在宫中了,怕是也见不到她长大的那天了。
我正暗暗想着,忽感到脚上微微一痛。
莫名一看,只见坐在我正对面的慕容盈,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绣鞋刚好踩在我的靴子上。
我稍想抽出一点,脚背上的力量便加大了,真的有点疼了。
我诧异又不解地望着她,可她根本都没转眸看我。
我身旁靠着慢慢睡熟的慕容泠,正上方坐着闭眸养神的太后,但她显然没有睡着,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所以我也不敢反应太大惊扰到她们,只好一边忍着,一边暗暗倒吸冷气。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转过头来,我急忙用口型对她道,“你在做什么?很痛哎。”
她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又望了望我靠在我肩上的慕容泠,眉心明显得一蹙,然后又重重地踩了我一脚。
“哎呦!”这一下踩的很重,我忍不住低哼了出来。
“怎么了,归儿?”
冷太后倏地睁开眼睛望着我,慕容泠也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我..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头晕气闷..”我只好作势捂着脑袋,胡乱解释道。
“若瑞王觉得闷,不妨还是自己下车走走罢。”慕容盈冷冰冰地道。
这番话的极不客气,就连太后都有些惊异地望着她,该是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悦。
“盈姐姐..可是归哥哥都受伤了..”泠妹声地帮我话。
我只好干干地笑,“无妨无妨,其实我也正想下车走走,闻闻外面的鸟语花香。”
太后皱着眉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慕容盈,刚想开口什么,一阵急促地马蹄声断了她。
似乎有谁在低声禀告着什么,然后杨忠急急地道,“停车!”
他快步走到马车旁,对太后道,“娘娘...方才从薛府传来的消息...燕山侯他...他薨了。
我看见太后双手揪紧了裙裾,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悲伤。
杨忠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而且...皇上他...皇上他...”
“皇上怎么了?”太后追问道。
“皇上..皇上已急召兵部尚书沈大人进宫觐见。”杨忠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愤怒和不甘。
太后也用力咬了下唇,但不过须臾间,她便抬起眸,冷冷发令道,“回宫,立即。”
马车开始全速前进,车厢外的侍卫开始有些粗鲁地抽马匹,骂咧着开路。
远远地夜幕压至,快要变天了。
只是当时的我,还什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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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旭跟着内侍监高慎前往御书房,路径一处无人的长廊,忽然脚步一顿。
“沈大人,有何不妥吗?”内侍监高慎带着几分明显的谄媚朝他笑着提醒道,“大人可别教陛下等太久啊,依奴才看啊,陛下要对大人讲的可是对大人极好的大喜事啊。”
这能在宫里待得久的,都是明眼人。
这明眼人自然能看出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召他的这位表叔叔觐见,定是朝中局势要有大变数了。而且...这太后还刚好不在宫中。看来谁都不能再阻止沈家位极人臣了。
高慎自然不忘见风使陀地拍怕这位沈大人的马屁。
沈旭微微整整了衣冠,唇边浮起了一丝讳莫如深地笑,问道,“高总管是什么时候在陛下身前伺候的?”
高慎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垂首如实回道,“奴才是在景帝顺贞元年便有幸侍奉陛下,到如今,已刚好是第十四个年头了。”
“哦?那高总管应该算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了罢。”沈旭侧过身子,继续问道,“你可知,陛下和先皇景帝的关系如何?”
“当年先皇膝下就皇上一位龙子,还是冷后所出,自然是恩宠无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皇上与先皇,是真真切切的父子情深,重于泰山啊。”高慎感慨着回忆道。
“好一个父子情深,重于泰山!”沈旭转过身,忽然笑道,“那么,沈某得大逆不道地悄悄问高总管一句。沈某今日看起来,有几分像景帝?”
高慎猛一抬头,望向沈旭的脸,夜色下男子的笑是如此熟悉又令人不寒而栗,竟同景帝如出一辙。一时间,险些骇得他倒退了一步,还以为景帝复生了。
虽这沈旭本就是景帝的表兄弟,长得有几分相像,也在所难免。
不过平日里,他总爱低着头,对谁都一副慈眉善目温声软语的老好人模样,也就没让人将他和那位半生戎马的马上天子燕景帝联想到一块。
但今夜的他,显然更加精心地扮了一番,此时昂头负手眉宇冷傲,竟是从形到神都与景帝无比像似。
只有非常仔细分辨,才能看出他的五官要比景帝稍微平和一些,脸上也比景帝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藏在眼底深处的一些东西也分明更加阴暗一些。
沈旭很满意地看着高慎的反应,慢悠悠地道,“请高总管继续带路罢。”
“诺。。诺。。”高慎忽然从心底里传来一阵不出的害怕,不敢再轻易回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这个人藏在内心深处的真正野心——绝不仅仅是位极人臣。
步入御书房之前,有一双手重重地搭在高慎的肩上,吓得他不禁浑身一抖。
“高总管,日后沈某若真的同皇上父子连心,有许多事要继续仰仗总管照顾的,还望总管多加留心了。”
这话的,像似警告,又像似诱惑。但带着绝对的自信。
明眼人高慎慌忙转身,卑躬屈膝地道,“大人的哪里话,是奴才往后有许多地方还要靠大人多多提携才是。大人若有吩咐之处,奴才自当鞠躬尽瘁犬马效劳。”而他,当然是个识时务者。
沈旭不置与否地笑笑,再次整了整衣袍,便推门步入御书房。
在那里,他那无比缺爱又刚愎自用的皇帝侄儿还在等着他呢。
没问题,一切都没问题。
他当然可以以父亲的身份好生照顾他,照顾他的江山,以及他的——母后。
什么景帝,翎帝,还有这个叛逆的燕少帝,这些姓慕容的家伙,都是一群完全不懂怜香惜玉的蠢货。
放着这么一个世间难寻的绝代佳人独守空闺那么久,怎么想都是天下第一大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