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浮萍之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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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不,她没事, 只是有一点皮外伤……是的, 好的,麻烦了……”梁老师完,挂断了电话,把还给戚, 冲她:“你坐吧, 你妈妈——”

    “是阿姨。”戚从开始飘雨点的窗户外收回视线, 抿着嘴,沉声断。

    梁老师哑然一下——他依稀知道戚生活在一个重组家庭, 倒是现在才知道她竟然只有一个监护人……还并不是亲生母亲, 而是一个只愿意称作“阿姨”的人。

    他改口:“你阿姨一会就到, 你等一会。”

    戚顿了一下,坐到对面, 表情僵硬。

    想起她听见要叫家长时候的十足抗拒——梁老师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可怜的孩……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个跟着“阿姨”生活的孩子能得到多少关心呢?

    他又把眼神换到那个脑袋上顶着碗大个伤疤的男学生身上:“高松沉, 你还是先去校医室处理一下伤口吧。”

    高松沉站在一边,低着头冷笑着犟:“不用。”

    好极好极……这两个架的学生全是党员,流血不流泪那种, 都要带伤上阵没一个愿意处理伤口……

    梁老师无奈于这个年代的孩越来越难带了,摇头沉吟,却不知高松沉不去是因为死要面子……戚是没钱。可进了校医室擦洗了伤口, 人家顺便就把药水拿出来给你买了。可她哪儿有这个支出?能省就省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但更加麻烦的确其实不是两个孩——而是站在对面面色铁青、不时冷冷地看一眼戚的那个家长,穿着紧贴的西装,满脸煞气。

    ……戚人的一个,起架竟然一挑二,还把那个耀武扬威的胖子揍进了医院……可是那胖子爸爸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啊!明明这件事错大多在他的孩子身上……

    梁老师叹口气,心里无奈,却仍然温和地对话:“齐先生,一会二位学生的家长来了,我们再好好谈谈,现在您先请坐一会吧。”

    “不必。”那个男人冷冷地收回目光,仍然站在旁边:“他们应该快一点。”

    恶意满满……戚头皮一阵发麻,不住懊恼。

    ……

    不久之后,一个女人先到达,推开门第一瞬间目光落到高松沉身上,隐晦地带着关心和紧张扫视完了他身上的伤口,压下担心,这才先和老师寒暄。

    由于这次争端之两个男生算是一个阵营,齐先生的怨气早早对准戚,也就没怎么关注高松沉的家长,潦草地点头示意。

    若不是和一个女孩计较太过没脸,他不定已经要把戚骂个狗血喷头……现在他大致是全身心等待着这个黄毛丫头家长的出现,把所有难听的话都加上去。

    ……

    戚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听他们重复自己和那男生的冲突,你来我往客客气气几句,女人于是先过去想压着高松沉道歉:“给同学对不起。”

    高松沉撇头:“不。”

    女人貌似想伸抽他——却仍顾忌了他脑袋上的伤口,带着歉意而冷漠地瞥了一眼戚,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揪过高松沉到一个角落里压低声音教训去了。

    戚看了一会,扭回脑袋,又懊恼起来。

    ……

    她是个很敏锐的人,看得出别人的真实情感——譬如这个女人,没心思真想要高松沉给她道歉。

    进门的瞬间便带着隐隐的担忧而非愤怒——或者没有一丝愤怒。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错没错或者可能是觉得他根本没错。戚忽然觉得这两个人还真是像,全带着傲气的高高在上,令人作呕。

    就像高松沉冷冷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你妈妈是个□□!”,就像这个女人进门便以一种不满的余光别过她。

    大概会心想……哪里来的脏兮兮的鬼,穿得破破烂烂,竟然敢伤害自己的孩子。

    ——不过不能否定的却是,这个女人爱着高松沉,才会这么偏袒,这是她求不来的。

    倒是马上就要过来的岑萍水让她很担心——她见这女人穿着扮便不像是家户,长相冷艳逼人,身上带着一股拒绝性的、冷傲的香水味把她和其他所有人隔开,而“齐先生”更不用,盛气凌人都快要写在他脑门儿上了……相较之下岑萍水显得太廉价,单薄地有点可怜兮兮。

    戚想她大概做错事了……冲动的代价向来昂贵,她却是个太穷的人,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

    她有点担心接下来的事……岑萍水好不容易有意和她缓和关系,戚却不过几个月就给她惹了麻烦。

    若是需要医疗赔偿,她愿意欠条给岑萍水,但若是就此惹恼她让她再一次厌弃,自己的日子以后不会好过……

    她是从未想过岑萍水会帮她多少——岑萍水被叫,能来就是给足了她和班主任的面子,慢慢吞吞也是应该的。

    戚一边想着,一边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

    甚至是梁老师看着看着,有点同情起她来。

    从入学开始这个女孩便比同龄人瘦了不止一个度,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面黄肌瘦的孩,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的模样。

    她听课向来认真,却也偶尔会瞌睡……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满,但却慢慢看出那“瞌睡”貌似不是其他学生的注意力不集或者懒得听课——她是实实的疲倦,不知累了多久。

    过早地活得如同一个老练甚至苍老的成年人。

    就如现在,另一边热热闹闹压低声音的批评与不满的不时溜过来破碎的词句,但正真的寂静却是这个孩子:

    那个孤单的孩正等待着家长,却又貌似不怎么在意,大概觉得她来不来都多大差别。反正来了她也不会挨骂——同时不会被保护。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眺望窗户外面的雨,挽起来的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有些不知哪儿来的做过体力活才有得疤痕,蜡白甚至有些发青……

    鼻尖稍微有点被冷红了,脸上温润的眼睛神采迷茫,睫毛下如同两汪潭水,清幽幽的,带着不合年龄的寂静和麻木。

    衬得脸上一根细的划痕伤口惹人心疼。

    ……

    家境应该是不好的……梁老师心里想着,有些难过,考虑起年级里拨下来的补助金。

    ————

    “怎么回事?这个……的家长怎么还不来?”齐先生等的不耐,剜了戚一眼,厌恶道:“个人等她一个?”

    他理所当然地没有把两个学生算进去,心里气流恶毒地堆积:“孩子做错事,归根结底是大人的错!不知是什么玩意……”他的儿子果然什么都没错:“嘁……□□……”

    梁老师和戚都是一怔。

    梁老师无奈道:“齐先生,这里还有孩子,请您……”

    “孩子?呵呵,一个没教养的黄毛丫头,竟然敢我的孩子?!瞧瞧你浑身的穷酸样子,是不是医药费就要你赔到倾家荡产!……”齐先生想起儿子的伤便怒火烧,这下子竟然不管不顾地冷冰冰地出来:“要我,我的孩子哪里错了?”

    那唾液四溅的令人厌恶的嘴口型那么明显,别的声音却似乎忽然从戚耳边消失。

    一切都不见,只余下那句嘲讽碎片一样扎进她的身体……

    “□□养的贱人!”

    ……

    戚忽然脸色惨白。

    而齐先生就对着戚这么一个孩子,用成年人的恶意和挖苦直视她,仿若要把她放入油锅——

    戚觉得浑身被定住了,那股冷气直冲头脑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上一次这种感觉是在被那个想要□□她的男人抓住之后。她毕竟年轻。

    可世界的恶意通过那成年男人的瞳孔包裹了她,一遍一遍在她耳边重复,“□□养的”“贱生玩意”“不配活着”“永远翻不了身”……

    她竟然一时怔愣如同一个傻子,痴呆地逃离不了那双泛红的嘲讽的眼睛,只觉得脑海轰然……

    却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人才终于来了!

    门再一次被轻轻地敲开,岑萍水走进来破一室不平衡,略有些呛人的烟味慢悠悠靠近又包裹——

    一件衣服披在她肩上,一双轻轻地断了那逃离不了的对视,岑萍水在旁边用捂住她的眼睛,又带她扭过头来,在戚怔愣的眼神下眉眼沉和——一如破末日预言的那只恶狠狠的扳……她身上带着外面雨点的潮湿气息,衣服却干燥。

    戚只觉得忽然逃开,油锅的滚烫离去之后是一双熟悉浅暗的眼睛……她竟然大口喘息几下,回过神一样看着岑萍水,颤抖一下。

    岑萍水恍如未见,揉揉戚的头发,轻声解释:“来迟了……途下雨,想起你没穿多少衣服。”于是在路上折返,直接去了商店带一件衣服来,还粘着标签,给她披在身上。

    戚一抖,愣愣地低下头,看见的是一件价值不菲的毛妮外套,蓉蓉软软贴在自己身上——这时候她才想起了个哆嗦,一时感受到寒气和温暖同时地回归。

    倒是齐先生愕然一僵。

    他确实没想到,岑萍水竟会是那么一个女人——那些发丝半敛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面庞五官朦胧颓唐,烟眉自然含情而堕落……她就那么款款而来,一件长外套搭在黑裙上,仿若t台上最懒倦的明星……让他那“肮脏□□”的笃定有些被脸。

    但叫他来看,那个进来的自带气场的女人一来便是做足了姿态:目无人的模样,一个做错事学生的家长,叫他们等了那么久,来竟然不教训孩子不和他们道歉,竟然却是因为去给那兔崽子买衣服!

    就因为忽然天气变冷?!

    她是故意的——一定是!齐先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

    但岑萍水正仔细看看戚,带着从未表现的隐忧,看她脸上的细划痕,愕然一下,下压的嗓音有些心疼:“不是没有受伤?”

    戚被柔软的冰冷指捏住了下巴,眼前就是一双倦意的眼睛思绪悠远,一时复杂着,乱八糟的心里便开始跳:“只是皮外伤。”完便赶紧低下头去躲开那指。

    岑萍水也不在意,只是再一次完完整整地看一遍她,见确实没其他的伤口,才松口气,回过神才想起……貌似电话里,老师的是她的女儿把人家的脑袋开了个洞……

    所以她其实和刚来的女人一个样,照样偏袒,不同的是岑萍水连遮掩都懒得,“溺爱”两个字展现地淋漓尽致,听完电话只抓住一个重点——她戚总和人架了。

    那还得了?受伤没?疼不疼?怎么会架——是不是被欺负了?

    就没考虑过别人吃亏的情况——或者她巴不得吃亏的是别人。

    得知没受伤的消息便是松口气,也不听两个受害者在等,走到途想起宝贝女儿衣服薄,下雨气温下降,直接去买了件衣服。

    这时候梁老师才能慢慢缓过神来——心里给戚被“虐待”的标签了个叉……不过其实他也想不了太多了。

    ……从岑萍水进门的一瞬间,梁瑾的瞳孔几乎瞬间一缩,二十年没体会过的悸动轰然来袭,甚至是瞬间站起来,好容易大家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这才慢慢掩盖下了失态——

    不怪梁老师,岑萍水实在惊艳。

    ……

    那女人推门而入仿佛带来一门的时光倒流铺面,眉目倦怠而周身颓废。

    乍看之间她像是由民国穿越,旗袍慵懒,细长的腿袅袅婷婷,纹身从锁骨到胸口一直延伸到大腿内侧,只露出部分——但露出的部分总让人下意识补充完整——于是看客们无不躁火于那似含蓄似凌艳的引诱。

    并且一定要落魄,还得拿着一杆烟,眉宇间是挥不去的浅丧,最后唇下掩盖了一声带着脂粉香的叹息……

    而回过神来,那人又分明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性感”仿佛是一场错觉,一件暗色带点法式元素的黑长裙直接到脖子,拢着发丝全披在身后——梁瑾之前甚至有一丝相信高松沉的辞戚的家长是个风尘落魄女……却哪儿有这样的风尘女?

    身形纤细,干净的眉和倦怠的眼,衬着那连口红都没有涂抹的淡白的嘴唇——她全身几乎写满了“高级感”和“性冷淡”……有这样的□□?

    当然答案是有啊,大千世界这个职业水深着呢,岑萍水只是其之一……只能梁瑾太年轻,或者岑萍水大概是社会上这些正派人士的克星?一个傅筝这样,第二个梁瑾也对她瞬间心动。

    好人们心里大概都爱着一个坏女人吗?

    ……

    但岑萍水是一概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大在乎,只是想早发走那两个倒霉蛋,把自己宝贝女儿带回家去——天气太冷了。

    于是她抬眼,这才把目光移动到那被的学生和两个家长身上,然后一愣。

    ……

    家长之一的高玉也惊异地看着她。

    世间的事竟然这么巧,除了那个胖子之外的受害者……高松沉,是高玉的侄子。

    怪不得一个赛一个的脾气又傲又臭……这亲姑侄倒是像了个八分。

    不过大概高玉没料到地也是她竟然这么快又和这个算再不相见的女人见面——竟然还是在两个孩子的争端之下。

    她也是一时复杂,这才想起——侄子和戚的争端貌似起于自己的侄子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嘲讽戚“不干净”……并且他一分钟之前还声称自己半点错也没有。

    不过他也确实没错,这个孩便和他姑姑一个模样,一不二眼睛里非黑即白。搞清楚了同学的家长是那种“工作”,便就是鄙夷,从未想过要隐藏自己的情绪。

    妙极的傲慢。

    但是不巧的是……高玉却有愧于她这个“□□”。

    于是岑萍水甚至是愕然之闪出须臾的笑意来,袅袅婷婷,走过去,冲她笑道:“又见面了”着,她还清幽幽地暗示她:“我们还有点‘缘分’?”

    梁老师不知她们的关系,没注意那奇异的一丝暧昧,压下自己不由总是追随岑萍水走的眼睛,圆场:“两位家长原来认识吗?”

    “……是熟人。”高玉复杂地低下头叹息。

    唯有戚抬头愕然地看着她……那一丝倦怠又理所当然的暧昧她太熟悉:这么对面高松沉的家长——竟然是她曾经的情人?!

    但就算是情人,高松沉才骂了自己的养女是“□□养的”——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毫不在意,勾引她?!

    但齐先生管不了那么多,刺耳地冷笑穿破了一室奇怪的气氛:

    “哎呦?戚的家长?你竟然还知道过来啊!

    你家兔崽子推到了我孩子!我的孩撞着了腿现在正在医院里!这是高的时候,你知道耽搁了学习多麻烦?现在你带着你的孩给我道歉!我告诉你……”

    戚心里咯噔一下,重新慌乱起来,在那乱八糟的赔偿和盛气凌人的指责之下她刚想要努力提起精神应对——那个倦意低迷、烟雾一样的女人却忽然挡在自己身前!

    她愕然一惊,抬头望她——

    却只见那背影软弱无骨而举重若轻,淡淡的懒厌却如今如此明明白白地把她纳入了保护的领地。

    她听见那涩然而无神的声音无感情地:

    “有什么告诉我就行。”……所以别动我宝贝女儿!

    ……

    戚怔怔地看着,忽然心里“砰砰”一声响,仿佛涩弦划开,酸和委屈轰然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