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悄然无音8
创世纪开天辟地亿万年, 善恶的天平被破, 这一次“神”站在黑暗的一边。
人间方面, 帝国联合与妖域抗衡, 梦林山似乎有干涉意图,但仍在观望三千镜。三千镜寥寥无音。妖域方面, 大妖横行之下, 忽然迎来了一阵成仙者和人类的入魔狂潮,实力大涨,群魔乱舞。
仙境方面, 三位本应该是光明与黑暗争夺战争中流砥柱的准谪仙们却好像人间蒸发,几乎毫无音讯, 甚至有心人已经怀疑, 是否是些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禁锢了他们。
以尔睿为首的“七绝天”势力表面上积极响应号召抗衡妖孽,其实声势大而动作,隐有单单针对莲生妖司长的意图。
至于清圣……她失踪了。
……
“我靠,你都不急的吗?老大,酒她——”
恒悠纠正:“清圣。”
“……清圣她不见了啊!”右护法气急地伸手把披风一剥, 扔在地上:“这时候了, 你还记得cospy?”
恒悠:“别急,我知道她在哪。”
右护法摸起衣服:“不早!你告诉我她在哪,我把她带回来!”
恒悠:“不必。”
右护法:“……干嘛啊!你不担心她啊?”
恒悠瞥了他一眼, 在虚空中开一个镜像。
某个地方,战火燃烧过后的王朝一片落魄,生灵凄厉地低哭, 白袍兜帽的女人静静地走在路上。
她脚踩在地上,烧焦的残骸嘎吱响着,表情若有所思。劫后余生的人们满脸麻木地散坐在路边,或忌惮或冷漠地看着这个干净的、不合时宜的仙长。
……
恒悠这时候想了想,忽然运指敲击起什么来。
……
清圣也忽然转头,她的衣角被抓住了——转头低眉之后,是一双挣扎着求生欲的眼睛,血水混合在她的脸颊上,声音嘶哑而执拗:“仙长,求你救我。”
清圣洁白的裙摆被捏出了一个印子。
她抬着下颚漠然地看了一会这个少女,蹲下去伸手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污渍。看清她的容貌之后,缓缓开口:“你能给本尊什么呢?”
那拥有一张美貌柔软脸庞的少女眼里露出阴柔的煞气,嘶声:“我……能帮你杀人。谁都可以。”
清圣淡笑:“本尊会杀人。”
少女一怔,露出惶惶,好似落水的稻草断了。
清圣看着她,故意道:“但你愿意用‘身体’换活命的机会吗?”愿意杀人为生的人,是不是大多数不甘心接受这种侮辱?
少女愣了一下,弄清楚她什么之后竟然即刻仰头努力用手腕擦干净了她的双眼:“愿意!您是……是……”答应完之后,对着清圣风光月霁的脸,竟然有些不出口。
清圣失笑:“你叫什么?”
少女:“银袖。”
清圣挥手,让清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少女惊异地看着,然后赶紧起来想要站在她身边去,被清圣制止了。
……
恒悠看着镜中场景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啧了一声。
她竟然拒绝人家跟着。这么典型的忠犬人设,难道不像是攻略目标?
……
世界另一角的清圣仿佛有所感应地一笑,从衣中拿出一只簪子递给银袖,道:“本尊仍有事,这是信物,拿着它去三千镜找本尊吧。”
完,她的身影模糊了,银袖再看时,清圣已经走了很远,故意再次留下一句:“或者你不来,当白捡了一命也可。”
银袖怔怔捏着簪子,眼神慢慢凝拢,心里重复:三千镜……
……
恒悠摸了摸下巴:“哦,从陪伴忠犬的路子变成承诺羁绊了。这丫头还会改我设定啊。”喃喃完,不由笑了一笑:“看来接下来是她的主场了。”
————
清圣离开战场,用了三天迅游人间。仅仅是三天,她又遇见了两场艳遇,有希望用寿命和她这个仙人交换庇护的神圣的国师大人,另一个是把仙人当做皇戚的江湖杀手,都国色天香,姿态各异。大约深入接触还能触发不少隐藏剧情……
但她自己有事,那是真的有事。
翌日,她接道了传音入耳,得知了四件大事:梦林山夫诸病重;三千镜寻央病重;魔域大妖司长与七绝天尔睿大战在即;神道阶各种“天谴”集结,似乎是“天道”要灭世。
风云搅动,似乎是有什么巨大的推手在催促清圣做出选择:你是去救夫诸、还是寻央,亦或是去阻止尔睿司长的决斗,或者放弃情人们拯救世界呢?
“什么鬼东西……你不如问我她们四个和天下一起掉进水里我救谁。”清圣不忿地喃喃,心里却无不自负地想,她出来的结局,从来都是“完美”。
她当然是救世主,以“清圣神君”的身份。她清冷傲慢,她诱人堕落,她引人向上,这是她的设定,完美的“玛丽苏”。
玛丽苏不需要选择,玛丽苏全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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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镜,狱中。
被软禁的寻央呆呆坐在床边,手上是一株干涸的、谢了的莲花。
她太熟悉睡莲这东西了,甚至一度对它心怀柔软。因为清圣喜欢,每天叮嘱差人以灵力浇灌。
尔睿的话尤在耳边:“寻央,你真的以为自己有机会吗?你真的认为自己的一味乖顺、退让,会在清圣姐姐面前挣得一席之地吗?”
“我直接告诉你吧……你在她心里根本不算什么啊,她更关心莲而不关心你我。而莲花是司长的信物。”
“胡……莲生甚至袭击了师尊。”
尔睿冷酷地断:“那么她成功了吗?”
寻央怔然:“什——”
尔睿:“我问你成功了吗?”
寻央愣住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有点惊慌……
“没有,是吧。”尔睿冷冷:“三千镜和莲生有仇恨,战争绵绵不断,但双方都从未成功。”
而司长袭击清圣的那天,她对清圣动过手吗?没有,她根本是冲自己来的。除去司长自己和外界的辞,她来之前和之后给三千镜带来了什么不一样?清圣又受伤吗?
都没有,唯一的变化是,寻央被这件事刺激,直接导致冲动行为囚禁清圣,身份败露。
如果司长从开始,就是想要清圣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来的……
“想明白了吧?”尔睿看她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噗嗤轻笑:
“我不防直接告诉你,你知道那天我走,清圣为何执意要你送我?因为司长来找她了!她让你种回了花,发你离开,是为了见另一个女人。”
寻央脸色大变,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忽然想起来,那日回去,师尊的身上有奇怪的红痕……她熟悉那种痕迹。
尔睿顺手把藏在怀中的一只开败的花掷在她的身边:“仔细想想,清圣待你如何?敌袭时,你的血液有多少都溅在那些花上面,她是护着你多,还是护着它多?”
“她们之间的心照不宣……她们之间别人插不进去。” “你甘心吗?”
……
“我当然……”寻央戚戚地看着手里的花,回忆如潮水沉重地灌入她的口鼻窒息了她,让她再次注意起师尊对待这些草木的重重不同,让她压抑而难过:“不甘心。”
寻央赤脚走到狱前去,轻声:“左护法,我想出去。”
左护法道:“很抱歉,寻央仙子,您不能出去。”
寻央:“我必须见师尊一面。”
左护法重复道:“您不能出去。”
寻央的表情变冷酷,杀意渐渐在眼底凝固时,左护法竟然又抬头,淡淡地补充:“但如果清圣神君过来见您,也是可以的。”
寻央却被提醒了什么一样怔然:“她来见我?”
左护法又不话了,站在狱前,像是雕塑。
寻央却蓦然间若有所思。
她去见师尊对事态不会有任何帮助。她不是师尊的对手,也不是司长的,就算是,她们之间自己也根本插不上去。她需要比的是情谊,而非法力。
只能以情动人……
寻央默默把目光移向了她藏起来的刀,那柄锋利可刺破妖精皮肉的犬牙刀,把它放在自己的手背上,深呼吸,试着刺入。
她:“请为我联系尔睿仙子……我想送她一件礼物。”
倾力相送。
————
梦林山,迷雾之森。
禽鸟嘶叫着鼓扑翅膀逃离,树间的林鹿和走兽们结伴迁徙,大灾将至,以往惯常宁静的仙居深处魔气重重,让人胆寒。
而它们逃跑的反方向,一只洁白的鹿正逆流而上,追随充裕的魔气。
那白鹿四蹄绯红,踏火光而去,仙气缥缈,鹿角如同枝丫一样漂亮华丽,但竟然只有左侧,缺了一只。
白鹿血蹄踏在地上,燃起一片红光,燎原之势如巨浪和火潮,冲着林中黑暗的魔气烧去,霎时沉沙飞扬——火光之中,仙鹿重新幻化成人形,倩影窈窕,倚靠在树边,遥望两股力量的厮杀,喃喃:“魔气出世,天道动荡,你想怎么做呢……清圣。”
良久战熄,夫诸回到泉水旁的竹屋内,从贴身衣中拿出了一只纸鹤。纸鹤扑灵扑灵地飞舞了两下,被她捉住展开。
那是她从三千镜回来之后,收到的清圣的“答复”。
她的鹿角结心已经送出去了,多余的话一句也不必才是,可清圣是什么态度呢?她有些拿不准。
“尊者于我千年之交,望别因此事坏了情谊。”
坏了情意?
夫诸想问又不敢问:怎会坏了情意?你最后是什么决定,才会觉得我奉上结心,会坏了彼此的情意……
但其实根本不必问,她心里隐隐有答案,只是不想承认。
“清圣对我……竟然无意。”她喃喃完,那纸鹤又扑灵折起来,一时没有被她捉住,飞到外面去。
夫诸追出去,纸鹤歪歪斜斜地飞着,等她伸手想要施法固摄时,一股疲累感顺着血脉鼓动到指尖,让她恍惚。
等回过神来时,纸鹤飞远了。
……
夫诸苦笑一下。
这么久之后,她自然发觉了自己身体里的锁灵粉,但木已成舟,实力已经大大被削弱,而自己甚至没能找出罪魁祸首。
上千年的慢慢时光她不曾入世,只以为舍弃繁芜抓住了本心,结果两手空空,道心、人心……都飞走了。
她怅然地站了一会,仍旧慢慢坚定下来:夫诸毕竟是夫诸,不能被那么轻易地击倒。世道动荡,她身为光明,不济世救人,至少要守住梦林山……和三千镜。
但就在她那么想着的时候,心口突兀地一跳,一股腥甜的血液从喉间喷出来,让她的镇静和淡淡的伤感被破得干干净净,那声音无措又不敢置信:
“清圣……清圣你……毁了我赠予你的结心?”悲伤蓦地攥住了她的心脏:“你……要与我分袍断义……再不相见?”
她再没有理由,骗自己清圣并未“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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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天,云顶。
尔睿手里拿着刚终于被自己从中央破开的鹿角结心,抛在身后,手持妖龙骨刃。
出发之前,她面相东面,遥遥自语:“清圣姐姐,若是没有她们,你真的就只会看我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但清圣对她有过暗示。
世人公认的清冷无情的清圣神君,偏心她的徒弟、重视她的至交……这些话是真是假,尔睿以往笃定,在和她一起久了之后,竟然渐渐也产生了怀疑。
尔睿暗中对付寻央夫诸,本来就是兵行险着,在清圣的地盘,留下点什么蛛丝马迹太正常不过了。
别的不……结心这个东西,是被清圣发现了,又还给她的。
她把结心放在结印木盒里,清圣在她的房间里寻她,没见到人影,倒是被这个好似丝毫没有遮掩的木盒子吸引了。
尔睿知道清圣要是想要开她的什么东西不是自己能阻止的,于是聪明地没有太过掩藏这个盒子。可惜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是它恰好摆在了案几上,而清圣百无聊赖。
于是她笑意盈盈地进门,清圣便正手中把玩着那个伤痕累累的结心……她难道还能期望清圣不认识夫诸的鹿角?
尔睿那瞬间是以为一切都完了,竟然在慌乱之中想要抢过来,风起影至之后,清圣轻松压制了她……然后又嗅到更可怕的味道。
妖龙的半生血脉。
她抽走了寻央的半条命。
……
清圣放下手,直视这个女孩模样的恶魔——尔睿手足无措。
她知道清圣对她的迁就来源于自己的身份是她的“义妹”,恶魔的占有欲恰好也是孩子的占有欲,能让她生出半分耐心和爱怜。
可就算是面具,她也是需要那一张“女孩”的面具来装点天真无辜的啊!有谁会爱怜一个心机深沉的怪物呢?
这个女孩残忍且阴暗,私自藏起了友人间千年的羁绊,巧取豪夺取下了妖龙多人类的三十三根脊骨。
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事情会败露呢?她终于害怕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自己的失败宣判——
却没想到,清圣恍如未闻。
她把鹿角放回了盒子里,熄灭了尔睿手中仍旧带着血腥气的风刃,递给她,头一次,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是重要的东西,还是放好。”
尔睿震惊坏了:“姐姐……你不生气……”清圣镇静的样子她忽然甚至摸不着头脑,心里不住想,难道清圣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吗?她不知道那代表寻央和夫诸被她恶意中伤?
清圣的微笑没有变化,好像真的没反应过来尔睿盒子里的结心、风刃中的妖龙血意味着什么。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下一句话,她轻飘飘地:“嗯,因为你对她们做的些动作吗?”
尔睿瞳孔缩,然而还未来得及升起惊惶——清圣起身似笑非笑地于她擦肩而过,回眸的瞬间和她几乎鼻尖相擦。
她头一次听见那么柔和暧昧的、所谓清圣特有的冷清调子: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你想要独占我吗?”
“独占我……你会开心吗?”
……
仿佛雪山崩裂、冰面破碎,尔睿心中名叫“理智”的弦,断掉了。她眼瞳愣然,深呼吸,在清圣就要出门的瞬间,拉住了她的袖子,垫脚吮吻而去。
……她永远记得,那一瞬间清圣脸上的淡淡的笑容。
……
真是像梦一样啊……尔睿深深叹息,指路魔域前行。她要像司长发出挑战。
途中,尔睿伸手触摸唇角。只有上面浅浅的仍旧未愈合的暧昧伤痕能够证明,什么是真发生过的。
也是她逃不出来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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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十里莲生。
司长在故地重游,距离十里莲不足几个村庄的地方,是几百年前她和一位人间的大姐相爱的地方。也是那个地方,她头一次见到清圣:不知所谓的“仙长”,以降妖除魔的名号行一己私欲,自自话地要拆散她们。
清圣自诩是为了救人间那个“被妖孽迷惑”的大姐和她战斗,结果却差点误杀了人家姐,还是司长以重伤的代价,救下了自己当时的情人。
当司长再次睁眼,发觉自己被心有愧疚的清圣救了。可惜人间的天下早几经易主。一个妖精一个神人,闭眼几十载,大姐早已故去。徒留两个敌人默然对视……因此结梁,相争千年。
是相争,双方都知道是谁的错。
以往清圣的辞清高:“非我族类,妖孽爱上人类是个错误。”“你只会有意无意的伤害她。”“你会厌烦她、忘记她、恨她,就是不会给她益处。”
司长怒斥:“我与谁相爱,与你修道者何干?”“妖便不能爱人?”“陈词滥调,你凭什么代表天命纠正我!”
都是偏见。
结果是仙长差点杀人,而妖孽救人,仙长让大姐郁郁终生,等了一辈子她等不回的妖精情人。
清圣坚信自己不会做错事,所以她从未道歉……但三千镜从此以后莲花不断,目的是让司长可以随时托生于此,聊表歉意。
这些年,清圣对她的不同,还是因为司长身为妖孽却如人类一样长情,让头一次入世的清圣完全被击中:这个妖孽是有心的。
原来她真的可以爱一个人,爱了一千年。
……
司长站在那路边,想着想着,幽幽叹息。
几百年前她恨清圣,也笃定她对那个姐的爱情。几百年后,她却不得不承认……清圣是对的。
这些话她从未对清圣。
她的爱究竟来自哪里?当年若不是有清圣强力的阻拦,她会体会到逆反而不愿放手吗?若不是她一睡几十年,错过了和大姐的长相厮守,她会只与那个少女保留美好而非厌烦的回忆吗?
除去那些因素真让她去和谁一世缠绵,情况真的会好吗?
然而清圣不同。清圣强大一如她长寿一如她,她们可以相杀相争,如明珠璀璨于空一左一右……
“清圣你错了,你从我身上看见了假象,以为爱情在不同境界的人之间存在。其实你不知道,从你来阻止我开始,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了。无论是滔天怒火还是仇恨渐渐熄灭露出的兴趣……”司长对着沧海桑田之后的村庄叹息:
“你不知道……我连那姐的名讳都忘了。”是情坯子……她行动的基点,其实一直都是摇摇欲坠的。
她还记得的……是清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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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四个境界,四声叹息,询问同一个人的情谊,融汇在一起,喃喃地重叠。
“如果我死,你会来找我吗?”
……
而远在天边的清圣,竟然忽然闻声一般,若有所感地抬头……骤然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