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关鹤脸色一下子变了,厉声呵斥,“让你们去请方姐,有这样粗鲁的吗?谁先动的手?”
客厅里几个保镖唯唯诺诺的:“这位姐散很厉害,是她先动的手,我们十好几个兄弟伤的比她还严重。”
关鹤皱眉,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低声:“陆先生,您也听见了……”
陆忱的手很凉,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偏到一边,低声问:“脸上的伤是谁的?”
方胥不敢吭声,头垂的低低的。
陆忱没逼她,转而去看另一个人,“关爷?”
关鹤的脸色很难看,他一向觉得陆忱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晚辈,并没什么不好对付的,如今竟然也有点骑虎难下,“谁做的,自己站出来。”
一个精瘦的保镖颤巍巍的站了出来,想解释。
陆忱的目光只略扫了眼站出来的人,神色寡淡的笑了下,“我输了一家赌场给关爷息怒,关爷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息我的怒?”
关鹤拔出腰间的枪,又看到陆忱摇头,“我女朋友是个警察,不想看见凶杀案,我只要废他一双手。”
方胥整个人都傻了,看着那个保镖可怜巴巴浑身哆嗦的跪在地上,忍不住了一句:“陆、陆先生,算了吧,他也是听别人的命令做事,再不就是一巴掌,我多几巴掌还回去就行了,要他两只手也太……”
陆忱的视线清清冷冷的落在她的脸上,没什么实质性的情绪,“方姐连自己都顾不好,还去管别人?”
方胥立刻闭嘴。
关鹤不得已圆场,“陆先生放心,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陆忱的脸隐匿在灯下的阴影中,仿佛有笑意,“那就好,不然他们哪天惹祸了,牵连到您就不好了。”
分明是恩威并施,矛头对的是他。关鹤应下了,毕竟不能真的撕破脸。
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伞,陆忱穿上黑色的大衣外套,单手环住她的腰,低声,“方姐不会想留在这里看的,对吗?”
方胥想张嘴什么,却感觉腰间的力量将她死死钳制住,她几乎是被半托着硬拽了出去。
外面已经黑透了,雨下的很大,身边的男人撑着黑伞,伞面倾斜,几乎全落到她这一边。坐进那辆布加迪的后座上时,她触到了他湿透的衣摆,谢谢两个字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觉得别扭。
陆忱坐在车上,视线落在前方,后视镜里,他能清楚的看见她皱眉时的纠结表情。慢条斯理的擦干净身上的雨水,男人再一次脱下外套,吩咐司机,“去市中心医院。”
车辆启动的声音刚刚落下,身后的别墅里就传来两声枪响。
方胥默不作声的坐在后座上,空气一阵静谧,好像大家都装作没有听到。
大雨中,盘山公路的路段并不好走,司机全程高度紧张的看着前面的公路,生怕遇到山体滑坡或者落石。
身边有手机在震,方胥注意到陆忱接起电话,耳朵忍不住竖起。
“听你交了个女朋友?”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严肃。
陆忱沉默了一下,话音里情绪很少,“您消息很快。”
“你交了女朋友,我这个做爷爷的居然都不知道。”那头声音听起来颇为严厉,顿了顿:“这两天带她回来吃个饭吧。”
陆忱靠在后座上,视线扫过后视镜,明明是温和的表情,但寡淡的情绪总是莫名让人觉得压抑,他,“没这个必要,我们只是玩玩。”
逢场作戏,她不会当真,他也不会当真。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叹了口气。
方胥忍不住侧头看他,黑暗中,车窗外的山壁上忽然黑压压滚落下一个什么东西,男人还在接电话,并没有注意到。
砸中车窗的那一瞬,她脸色一变,一把将他的衣领攥住按到自己怀里,她整个人伏到他的身上。
巨石砸穿车窗,陆忱只听到一声巨响,车子一下子刹住,他的手机紧跟着就脱了手。
背上传来浓郁的血腥味,他意识到什么,从她怀里侧身起来,托住她的脸,指尖温度冷下去,“方胥?”
黑漆漆的雨夜里,她的脑袋无力的垂下去,他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手上全是她的血。
左侧车门被堵住,他出不去,右侧是压在他身上的女孩。
他看着她头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衬衣上,脸上的情绪终于随着夜色一点点散开,倾身半躺在车厢底,一脚踢开了右侧的车门。
司机在左侧,也被砸伤了,眩晕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但左肩和左边的臂膀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幸而还有右手,他从右侧的车门艰难的挪了出去,却见巨石正好卡在车和路边的两棵树之间。大雨滂沱,轿车的一半车身都被砸的凹陷下去,司机绕到后边的右侧车门处,语气很着急,“陆先生,您怎么样?”
没人应他。
狭变形的空间里,男人抱着怀里的女孩没有动,脸上一片灰色。
……
雨夜中,远处一束远光灯了过来。
“这该死的天气去什么度假村,操!”一个男人坐在主驾驶上瞪着路边不断滚落的石头,心观察着路况——山壁上的土被雨水冲的稀疏,岩石松落,男人头疼,“可别遇上山体滑坡泥石流什么的,老子还不想被活埋。”
“能不能点好话,赶紧把这段路开过去!”后驾驶上有人催促。
主驾驶上的男人拧眉,又是一句粗口,“瞪大你们娘两的眼睛帮老子看着点路,靠!”
脚下轻踩油门,男人紧张兮兮的将视线投注在前方的路况上。
远光灯的尽头,雨夜的公路中央,一个人站在那里,他手中有荧光,应该是在电话。
喇叭的警告没能让他挪动半分,雨幕中也看不出他的模样,只隐约能看到一身严肃冰冷的黑色。
车靠近了,远光灯渐渐聚焦在了那人的脸上,他的表情隐在雨雾中不甚清楚,但正对着车的位置,他不可能没看见车过来了,竟然也半点都没有避让。
越来越近,男人又爆了一句粗口,不得已踩下刹车。
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放大,车速骤减,撞到人的前一秒将将停了下来,男人看到雨中那人将手机放进大衣口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按在车前的引擎盖上。
男人从车窗伸出头,吓得面无人色,骂了一句,“差一点就撞上了,他妈的不想活了是吧?”
雨幕中,他听到那人隔着一面挡风玻璃了一句话,气息不太稳,“我们有人受伤了,需要马上送医院……”
男人不耐烦的回了一句,语气干脆果断,“不做好人,不管闲事,不接受碰瓷!”
对方站在车前没有动,雨水顺着他清冷的侧脸弧线淌下来,“你要多少钱?”
男人呸了一声,“当老子没钱?路况这么危险,你想死也别拉着我,瞧见了没,车上没空!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
吧嗒一声,冷冷的机械声,上膛的声音。
男人侧头,发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在车窗外正对着他,雨幕中,对方似乎耐性耗尽,感情全无的吐出两个字,“下车。”
“这……”男人犹豫了一下,“玩具枪?”
窗外的人扣下扳机,子弹出膛。
“嗖——”的一声过后,两边的车窗上多了两个对穿而过的洞口,正险险擦过男人的颈项。
“下车。”语气里已经有了压制不住的暴戾情绪。
男人起哆嗦,颤巍巍开了车门就往外跑,全不顾老婆孩子了。
后座上的女人紧紧抱住五六岁的女儿,缩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外面那个一身黑色的男人皱着眉抱进来一个女孩。
那女孩看着很年轻,头上脖子上全是血,虽然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但还是不省人事。
男人把她轻轻放在副驾驶的位置,开门上车,动作干净利落。
女人抱着孩子不敢吭声,心关注着主驾驶上那个陌生男人的一举一动。
可能是因为淋了雨的关系,他身上的气息有点冷,一派斯文的表象深处隐隐透着戾气,眉头一直轻皱,像是再耽搁一会,他的子弹就会落在人的身上,而不是玻璃上。
手动档的车上,他换档的手依旧很稳。
手机被他开了扩音随意丢在挡风玻璃下面,有人在电话那头话,“我追踪到你的定位了,不过山路太危险了,救护车不好上去。”
男人目视前方,开车的视线专注,“人安排好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放心吧,都是最好的医生,已经在等了。”
男人了句,“好。”
电话挂断,车速开到五档。
夜雨滂沱,后座上五六岁的女孩在妈妈的怀里吓哭出了声。
女人忙不迭去捂孩子的嘴,表情惊恐的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生怕会激怒他。
男人的目光扫了下后视镜,好像皱了下眉。片刻,伸手摸向大衣口袋,从里面拿出一颗糖反手递给女孩,轻声:“别吵姐姐睡觉。”
常年的轻微低血糖留下的习惯,他口袋里总是有糖。
女孩接过,恐惧被糖果冲散,有礼貌的挂着眼泪珠子:“谢谢叔叔。”
男人嗯了声,了句,“听话。”
孩子的妈妈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先生,我是护士……姑娘的情况有点危险,我可以帮你照顾一下她吗?”
男人的眼底闪过些微的光,颔首:“谢谢,拜托了。”
女人松开怀里的女孩,轻声叮嘱,“在这坐着别动。”然后她靠过去,重新给副驾驶上的女孩包扎了一下,固定住她的头:“先生,你可能要慢点才行,她的头不能晃。”
男人看了一眼旁边不省人事的女孩,车速降了一点,:“我会稳一点,你抱着她,别让她乱动。”
女人坐过去,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女孩身上替她留住体温,抱住她:“希望不会有事。”
……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重。
方胥躺在担架上,医生用手电照了照她的瞳孔,推着她一路跑进了手术室。
一片昏沉中,方胥好像看到了一团刺眼的白光。
她轻飘飘的站在医院走廊上,看到了浑身湿透的陆忱。
他就站在手术室外,身边还有位匆匆赶来拄着拐杖的老人。
她听到那老人克制着语气浑身哆嗦着,“你居然和警察扯在一起?啊?你糊不糊涂?你你糊不糊涂啊……”
陆忱没有话。
老人气的不轻,抡起拐杖就朝他的后背重击过去,男人没有躲,依旧清冷笔挺的站着,视线久久落在手术室顶上那三个字上——手术中。
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我不想再碰陆家那些生意了。”
老人的动作一滞,“你什么?”
男人:“违法的事情,我不想再干了。”
老人差点背过气去,“因为这个女警察?”
男人摇头,“我们总要对一些东西心存敬畏,不是吗?”
老人脸色铁青,手中的拐杖一下下的戳着地面,“敬畏什么,法律?警察?你以为警察都是什么好东西吗?”
男人看了看他,面容冷淡的皱起眉,:“没有里面躺着的这位警察,我已经死了两次了。”
老人冷笑,“她是职责所在,还是被你迷住了,谁又知道呢?”
这样疯狂的女孩实在太多了,陆家的老爷子已经见识过不止一两个。
男人笑了下,一张脸隐匿在阴影里,有些自嘲,“我倒希望是你的那样。”
可惜不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
耳边传来医疗仪器滴滴的响声,将醒的时候,方胥的眼皮还是有些发沉,不过躺的实在太久了,她很想睁眼动一动。
有人在帮她细细擦手,一寸一寸,仔细专注。
他的指尖发凉,能微微带起她的颤栗。
她忍不住就动了一下,立刻被那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一个黑影好似罩了下来,方胥睁眼看到他,人还有点迷糊,“陆先生……你爷爷是不是你了?”
男人皱起眉。
她又:“是因为我?”
没人注意到病房的门缝外站了一个人。
一个相貌明艳,身材高挑堪比男模的漂亮男人,他戴着帽子,帽沿压得很低,正默不作声的透过门缝看着病房里的人。
远处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皮草披肩的女人,见他在这里驻足,有些好奇,“你不是身体不舒服,非要到医院里来,怎么跑到了住院区这里?”
男人摇头笑了笑,低声:“迷路了,过来想问问人,不过里面似乎是对情侣,就没好意思进去扰。”
女人往病房里瞅了两眼,隐约看到里面的画面,信了。
“你挂号了没?”
男人不动声色的抽出手,面容柔和的:“不挂号了,我去药店里拿点药,你每天忙已经很累了,不用陪着我。”
女人正要什么,怀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个熟悉的名字。
男人笑:“六爷的事情不容耽误,我自己去就行了。”
女人只好作罢。
……
走出医院,男人去了一家报亭。
刑侦队队长那天接到了一个暗线的电话,消失已久的同僚在电话里问,“方胥为什么会和陆忱在一起?”
队长没有隐瞒,:“谢泽,她跟你做了一样的选择。”
男人把手心里的牌揉成了一团,冷冷的:“我一个人做这件事还不够?陆家握着军火,陆忱算是整个黑道的太子爷,你让方胥接近这样一个人?”
队长沉默了下:“我们调查过,陆忱这个人涵养很高,而且手上没沾过人命……”
男人嗤了一声:“没沾过人命?这位太子爷只要一个眼神,愿意替他杀人的人就不计其数,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队长叹气:“你那边没有进展,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而且陆忱对胥的印象很好。”
男人听到最后一句,挂断了电话。
眼前的画面好像又回放过去。
他取下头顶的帽子,眯眼看天空,问自己——她是真的去做了卧底,还是已经交付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