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有时候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醒了点意识, 她却又困得睁不开眼,明明能感觉到他的动作,眼皮还是掀不开, 就这么任他抱着回卧室去睡。
作为警察该有的警觉, 到了家里好像都喂了狗。
陆忱每次回来的都很晚,他们就时常不上几句话, 方胥有几次在他怀里醒来后,都会嗅嗅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香水味,结果当然是没有,她渐渐也就放了心。
年这一天,他们终于齐齐放了假。
方胥终于有机会背上包拉他出去办年货。
但可能是因为年底出行高峰期的关系, 他们的车被堵在了路上,一路上都像个蜗牛一样缓缓的蠕动着,方胥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走着过去了。”
陆忱抬腕看了一下时间,再望了望前方一眼看不到头的车流,耐性颇好的递给她一张卡,坐在位子上淡淡:“你先过去,喜欢什么就买, 我等会过去接你。”
方胥十分兴奋的把卡揣进了裤兜里,问:“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陆忱若有所思的想了下, 随口:“我不缺什么, 你看着买。”
方胥拉开车门,跟何姨一起兴致勃勃的下车了。
车子以蜗行的速度挪出公路后, 陆忱的手机响了。
他垂眼扫了下来电,戴上蓝牙耳机,按了接听。
“陆先生现在方便接电话么?”
是韩六爷的声音。
“嗯。”陆忱降了车速,“您。”
“缅甸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安排了十三条线运这批货,顺利出境是没问题的,钱也筹到了,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约陆先生出来见见。”
陆忱的目光看向挡风玻璃外的拥挤人潮和商场外几乎要占满的停车位,没什么情绪的回复,“这几天不行,除夕之后吧。”
“是货还没有备齐?”
陆忱弯了弯唇角,声音里虽然带了笑意,却隐隐能感受到戾气纠结,“因为这批货,我已经破了很多原则,也很久没有陪我太太了。”他停了车,话依旧很客气,“六爷体谅,有什么事情,年后。”
“这……好吧。”韩六爷在电话那头露出愁闷的表情,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结,他还是解释道:“当初就是因为听陆先生要退出黑市交易圈,所以我们才直接去找陆家老爷子求货,本以为他会让沈先生接手,谁知道他会用您太太要挟您接这最后一单,我虽然和老爷子交情不错,却也没法让他改变主意,如果陆先生不痛快……”
“如果不痛快,要怎么……”
“下次陆太太办案子若有需要我韩六的地方,我这把老骨头一定全力相助聊表歉意。”
……
方胥已经在商场里逛到了三楼,这是市里最大一家商场,她刚刚逛了一家格调很高的生活用品店,里面的东西实用不实用不知道,但看起来都特别精致。
她在里面挑了一套成色很好的陶瓷茶具,又买了些物件,还有些装饰品,最后拿的东西实在太多,于是只好坐在隔壁的咖啡馆给他电话。
“你在什么位置?”
方胥左右看了一眼,“我在D馆的三楼,这里有家咖啡馆,还有家西西弗书店,你上来看到书店后往左边拐就能看见我啦。”
电话那头的人嗯了声,:“呆着别动。”
方胥挂了电话,眼睛就开始不停的扫着外面,片刻后,她看到了对面有一家手工定制的店面。
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幕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里面全是一些很复古的东西,一溜的男款样式,从西装到领结再到袖箍,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称的东西。
方胥很早就想送陆忱一件新年礼物,但一直都想不出该送什么好。
现下好像是看见了光。
她和何姨了个招呼就跑了过去,在里面呆了半天后,挑中了一款领带还有配套的一枚领结,深色复古,绅士低调,很适合她家陆先生。
结账的时候她下意识拿出卡,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掏出自己的钱包。
送礼物当然还是要用自己的钱才叫送吧。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伸过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拿过她选的东西后慢条斯理的翻开标价,:“你的钱可能不够。”
方胥第一个反应就是怼回去,“我们年前刚发了奖金。”
“哦?”那只手放下了东西,“那你付吧。”
方胥没回头也反应过来是陆忱过来了,鉴于夫妻两人收入水平差的太多,保险起见,方胥还是翻开了标价瞅了一眼。
肉疼归肉疼,她的钱包最终还是争气了一把。
加上现金,还有她的工资卡,礼物买的还算顺利。
方胥也没遮掩,包装好后就直接塞到他手上,表情有点期待,“新年礼物,你看看喜欢吗?”
“谢谢,眼光很不错。”他接过去,店铺的灯光照在他眉眼的轮廓上,深邃干净,还有些微的光,他目光随后聚焦在她干瘪下去的钱包和她肉痛的脸上,似笑非笑的问:“你还有多少钱?”
方胥不甚确定的:“还有一些……吧,没了就没了。反正平时都是用你的钱,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陆忱没再什么。
她在这个事情上很敏感,是这样,但她用他的钱其实用的很少,而且从来不会花到她自己身上。
陆忱名下所有资金的账户和密码她也都知道,但他一次也没见她用过。
方胥听到身后有人叹了口气。
……
年没多久就到除夕了。
大扫除早在前一天就做完了,方胥起了个大早,五点就兴奋的爬起来悄悄贴剪纸和对联。
陆忱早上低血糖很严重,一般不到点很不容易清醒。
楼下传来铁门的“嘎吱”声时,他睁了眼,稍微醒了些意识就发现身边已经空了,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六点。
她好像很期待过年,可能是因为又有了家人的原因,所以格外重视和期盼。
他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压下那些眩晕的感觉强迫自己起了床。
何姨早在昨天大扫除后就回家过年去了,深冬还没有结束,天依旧亮的很晚。
方胥已经贴完了别墅外大铁门上的对联,正一个人趴在一楼的桌子上专心致志的给另一幅对联涂浆糊准备贴到玄关外的大门上,听到脚步声,惊讶的抬头,“还不到点,你怎么就起了?”
陆忱不发一言的站在二楼看着她,双臂交叠撑在围栏上,看上去像是没有听清她问的话。
缓了两分钟后,他下了楼。
方胥连忙丢下东西跑过去,扶着他的腰伸手往他口袋里摸,很快摸出一块巧克力,她剥开糖纸递给他一块,有些懊恼的:“早知道你起这么早,我就再早点了,粥才刚煲上,你先吃块糖缓缓吧,柜子里还有饼干……算了你还是再回去睡会,到点我喊你。”
“不用,没那么严重。”陆忱握着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把那块巧克力全部吃了下去,转而舔吻她的指腹。
方胥受不了痒,问:“你起这么早干嘛?”
陆忱眼眸半阖的圈着她的腰,如同陷入迷雾,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要是不下来,你算一个人穿成这样在外面跑来跑去贴对联?”
方胥低头看了一眼,现在是冬季,但因为家里有地暖,所以她在家大部分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只穿身睡衣。
刚刚去外面贴铁门上的对联时,动静有点大,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吵醒他了。
她有点心虚的:“我是穿了羽绒服才出去的。”完就一脸恶人先告状的德行指着远处桌子上的对联,指控,“你起这么早,我过来扶你的时候对联都被我不心踩断了,你瞅瞅。”
陆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长长的对联一半在桌上,一半落在了地上,他没觉得多可惜,问:“家里还有红纸吗?”
方胥暗戳戳的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点头,“有啊有啊,我做剪纸的时候剩下好多呢。”
她知道陆忱的书房有一块上好的砚台,他应该是会书法的,但她没见他写过。
陆忱松开她,“你帮我裁纸研磨,我重写一副给你。”
方胥美滋滋的去他的书房把砚台和毛笔拿下来,又按他的要求裁了等同宽度的红纸给他。
狼豪饱饮墨汁,他左手撑在桌子边缘,右手手腕和手肘全部悬空,姿态很美,笔锋勾转娴熟。
陆忱的书法很漂亮,他写的是行书,不是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楷体。
方胥虽然不懂书法,但光这么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他写字的时候那股疏离感又上来了,整个人清冷端正,沉静的表情让她联想起古代那些只可远观的贤圣。
那种感觉离她太遥远了,这样的陆先生也离她太远了,好像这不是她可以染指的人。
她正看的入神,冷不丁就听见他问,“方胥,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方胥一愣,竟然真的分神思考起这个问题。
她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我好像都齐活了……真要有什么愿望……”她停顿了一下,舔舔嘴唇:“想翻身啊陆先生。”
陆忱的笔锋一顿,表情很微妙,“不乐意被我压着?”
“你想哪去了?”方胥瞪大眼睛,见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肯定想歪了,脱口解释,“我的翻身当然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陆忱听了觉得好笑,“我的人还有我所有的一切都归你管了,你还要怎么?”
方胥觉得这话的毫无道理,“什么话,家里大到结婚选日子,到参加同学聚会买宠物,没一件事是我能做主的。我还能管你?”
这么一想,她简直就是被资本主义压迫的贫民阶层,新年许愿,她当然要翻身做上面那个……还用问?
陆忱只是不以为然的笑,没话。
贴完对联,她抢过他的毛笔在最下方画了两个偎依的老虎,因为是虎年。
……
晚上吃过年夜饭,方胥心不在焉的缩在沙发上看春晚,陆忱在一旁坐着,膝盖上放了台笔电,正在忙。
方胥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陆先生?”
陆忱抬了抬头,“怎么?”
方胥的心情有点低落,犹豫的问:“我没有什么新年礼物吗?”
陆忱抬腕看了看表,:“新年还没到。”
完目光便落回笔记本上,仍旧在忙。
方胥的语气停了停,叹气,接着看春晚,几分钟后,手机“叮——”的一声响,她收到一条短信。
这个时间,应该是拜年短信吧?
她点开手机准备回复,结果发现是手机银行的短信提醒。
有人往她的工资卡里汇了一笔款,她看了一眼数字,那一大串的0险些没把她震晕,她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见陆忱面无波澜的看过来,轻描淡写的解释:“压岁钱。”
方胥憋了半天,才慢吞吞的了句,“我很久没收到过压岁钱了,真不习惯。”
“留着吧,你总会用到的。”
方胥心想难道这个就是新年礼物么。
春晚的节目上正好在表演魔术,道具是扑克牌,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陆忱去救她那次,好像那人过他牌技很好,她也亲眼目睹了他没跟的那三张牌赢了对面的豹子。
鬼使神差的,她提议,“陆先生,长夜漫漫,我们来玩牌吧?”
陆忱看了她一眼,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你确定?”
方胥一脸不信邪的表情,“确定,反正今天要守岁,通宵斗地主多有意思。”
陆忱从茶几下抽出一副牌,“两个人,你想怎么玩?”
方胥盘腿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我们还是发三个人的牌,不过只有两个人出牌,一样的,就当第三个人全程坐顺风车酱油好了。”
陆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可以,但是和我玩,必须要开出能让我感兴趣的价码才行。”
方胥顿觉惊悚,“随便玩几把而已,你还要来真的啊,又不是赌场。”想到刚刚卡里多出的那笔巨资,她瞬间又多出几分底气,“开筹码也成,反正都是你的钱。”
陆忱摇头,“谈钱没意思,我们谈点别的筹码。”
方胥想到什么,笑眯眯的提议:“不如这样,你输一次穿一次女装,我输一次——”
“你输一次,衣橱左下角的那几件衣服,随便选一件穿上。”陆忱把牌递给她,“接受就发牌。”
方胥想到衣柜最角落那几件不可描述的衣服——女仆装,兔女郎,猫娘装,还有各种奇奇怪怪,布料少得可怜一言难尽的款式,全是结婚的时候她大学舍友送的,之后就被她压在角落里不见天日,羞耻啊!
她挣扎了下,“那留底的三张牌你拿去,我要先出牌,不行就不玩了。”
明目张胆的违反规则,又要先出牌,又不要留底的三张牌。
陆忱让她,没什么,“你可以先走两轮,我让你过。如果这样你还是一次都赢不过我,衣服就要挨个穿。”
方胥从就是学霸,和街坊邻居斗地主算牌算的很稳,几乎没怎么输过。但陆忱表情太不动声色,方胥了解这个人,越是平静,越是能两局玩死你,自信因此少了一半。
“上次在那个山顶别墅,你换牌了吧?”她想起什么,了个预防针:“在家里玩可不能出千哦。”
陆忱笑了下,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方胥摇头,“我这点眼力当然看不出你换了牌,只不过当时发牌的是关鹤的人,他们是开赌坊的,怎么都是出千高手。既然给关鹤发的牌是豹子,那给你发的怎么都不可能是235,你换了牌,但是他们眼拙看不出来,就只能认栽。”
陆忱脱下外套,和她一样盘膝坐在地毯上,挽起两边衬衣的袖子,:“跟你玩,怎么都用不着出千。”
方胥见他把袖子全部挽了上去,坦坦荡荡,这才放心的开始发牌。
事后方胥每次想起这件事情,都觉得自己的脑子进了水。
发着三个人的牌,实际只有两个人在,怎么算都是在盲,只能纯拼手气和技巧。
方胥好不容易有一把手气好,抓到一副□□,四个K截住了他的四个6,结果转头就被对方一对王炸轰了下来。
手气和技巧都拼不过,她这一晚上输的丢盔弃甲,很是惨烈。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困了,靠在沙发腿上:“不玩了,我赢不过你,不就是女仆装么……”
她絮絮叨叨的了一堆,牌零零散散的落在她手边,等他倒杯水回来时,她已经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睡着了。
春晚上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陆忱抬手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嘈杂声戛然而止,他低头收牌,窗外很快有烟火升空,一朵朵划出长长的尾线,在夜空上迸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绚丽已极。整个世界也似乎在那一刻一下子被照亮,连同她的眉眼。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熟睡的脸上,很长时间。
方胥浑然不觉。
她睡颜宁静,安然。陆忱俯身去抱她,她还有一些意识,眼睛倦怠的睁开一条缝,看到他清晰的眉眼。
他眼睛像是藏着什么,温和柔软的情绪,猝不及防的被她撞见了。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含混不清的:“陆先生,新年快乐。”
“嗯。”他笑了笑,吻落在她的唇角,轻轻地,“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