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A+A-

    浅灰色的卫衣布料上有明显的污渍,他不着痕迹的垂下胳膊,挡住那块血渍,口吻冷淡:“不心蹭到脏东西了。”

    藏在宽松衣袖下的左手忽然攥紧,骨节发白,骆叶完这话便紧紧地抿住嘴,生怕钟意看出什么端倪。

    钟意觉得此时自己太阳穴跳的厉害,她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至少外表看起来平静些,“让我看看。”

    他没吭声,盯着地毯上的螺旋状花纹看,仿佛没听到钟意话一般。

    护在左腰伤口部分的手臂已经有点开始变得麻木,他依然不肯放下手臂,钟意也不再出声,就在离他半米远的位置站立着,沉默的看着他。

    他默了默,慢慢放下手,又捏着衣角,动作缓慢的掀开,露出一半染着他血液的纱布。

    纱布上的血色已经变得暗红,看样子这道伤口已经有段时间了。

    钟意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当看到骆叶身上的伤口时,心里头还是有钝钝的痛感。

    她好像不会话了似的,张张嘴想要句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瞬间失语,最后只能将手掌轻轻放在纱布上,又怕自己不心碰到伤口时骆叶会疼,抖着手立刻缩回来。

    “已经消毒包扎过了,”他将衣摆放下,闷闷的,“很难看吧。”

    “脱下来,我帮你洗。”钟意看着他,语调没有丝毫变化。

    “?”骆叶目露不解,他不大理解钟意的意思。

    她淡淡的:“这件衣服不是我挑的吗?我帮你洗干净。”

    他“哦”一声,两手交叉抓着衣摆,至下往上提劲,将卫衣脱下来,乖乖拿给钟意。

    推开洗手间的门,台面上还有几滴鲜红的血迹,钟意不动声色从一旁抽出两张纸巾擦干,扔进垃圾桶,而后将带有血渍部分的衣服放到水龙头正下方,用水流湿它。

    骆叶裸着上身站在一旁,钟意什么都不问,沉默的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感觉自己现在手摆在哪个位置,站姿怎样都不妥当。

    钟意抬眼迅速瞥一秒镜子,他侧腰贴着纱布的地方,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更触目惊心。

    洗手间外忽然有阵铃响声破两人僵持不下的状态,骆叶走到房间,放在床头边正充电的手机嗡嗡响,他看着来电显示,毫不犹豫的接起来。

    钟意在他刚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眼前一片雾茫茫,她往上看了看,强行抑制住就快决堤的泪腺。

    也不知是谁来的电话,骆叶是用英文作出回复的,通话时间很短,他只了两句话便挂断。

    卧室里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骆叶拉开行李箱的拉链,从里面随意拎出一件黑色底衫套上,又低头确认看不出腰部位置看不出有纱布包裹痕迹,才将箱子合上,返回洗手间。

    钟意已经将那块血渍大致洗的干净,她冲了冲手,“时间有些久,这里又没有效的洗衣粉,留在上面的血渍没办法完全去除,回去我再买同样的款式给你。”

    “黑色的怎么样?你平常不是很喜欢穿黑色吗。其实换换鲜艳些的颜色也很不错,心情也会变好,不会显得那么沉闷。今年很流行紫色,我到时如果逛街碰到,就买给你穿,你好不好?”

    完回头看倚在门边欲言又止的骆叶,她轻声道:“我没有想逼你出事情原委得意思。我只是觉得——”

    她又看了眼被黑色布料遮得严严实实的位置,顿了顿,“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都不重要,我只求你平安无事。”

    房间里静默几秒后,他声:“不疼的。”

    钟意表情变了变。

    “昨晚我因为接到一通电话才会外出的。”骆叶摸着洗手间的门把手,无聊的把玩着,“是原本应该九年前就被警方抓获的一个杀人犯,他上个月逃到美国,并且知道我马上将会在纽约比赛,所以才约我出门见面。”

    他眼神显得有些迷惘,“这个人,名义上是我的父亲,但我从未叫过他一声。你一定认为很奇怪吧?”

    而后他目光陡然间变得冷起来,“他希望我能够出面作证,作证九年前那天晚上,他并不在案发现场,而是与我在外吃饭。”

    “他杀了我妈,还想着让我替他洗清罪名。”

    骆叶皮笑肉不笑的,面色发白,“骆天邢究竟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恶心他。”

    “他曾经我的八字不好,会令他失去所有拥有的,包括财富和权利,所以不准我正大光明进骆家。”他敛了眼神,睫毛微颤,“骆易和我相差八岁,他禁止骆易靠近我,进我的房间,他害怕我有一天会将他的宝贝儿子克死。”

    他忽然嗤的一声笑了:“无所谓,反正现在那句话已经灵验,证明我的确命里带煞。”

    曾经呆在骆家那一段时日的记忆又忽然涌现出来,争先恐后的想在他伤口上撒盐。

    骆叶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骆天邢和骆易提起他时,口气是那般的嫌恶,仿佛他是一颗会迅速扩散的毒瘤,只要接近便会被他的毒气侵蚀。

    “新来的那就是一杂种,不准叫他弟弟,他不是你弟弟。假如被我发现你再偷着去找他,别怪我连你都,听懂了吗?”

    骆易沉默不语,他抬眼便看到二楼那躲在拐角处的身影,被他发现又瞬间消失,骆易不敢当面反驳骆天邢,只会招来父亲更暴躁的责骂,只好学乖些,点点头。

    骆天邢果然脸色稍有缓和,他拍了拍骆易的头,“家里我已经装了监控摄像头,那杂种别想着碰我一样东西。”

    骆叶听完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凝固在一块,他贴着墙根站,慌张的来回扫视走廊的天花板上,最后被他在前方墙角处发现一只正对着他的摄像头。

    他惊慌失措,像立刻逃离,却害怕被楼下的骆天邢听见脚步声,只好慢慢慢慢的往自己房间方向蹭。

    后来的三天内,他甚至连房门都不敢出,三餐也是骆易差人从外面花圃里,升一筐篮子送上来。

    骆叶就好像被软禁在骆家的犯人一般被对待,就连佣人们平时路过他的房间都会绕道走,更不要提会有人进来扫。

    在骆家短短的时日里,他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和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相处,更学会了怎样让自己外表看上去坚不可摧。

    所以,他是不是还得因此感谢骆天邢?

    算了,去死吧。

    ……

    钟意只感觉像是有人用一根细针在她心脏上扎了千回百回一样疼痛难忍,她拉过骆叶发虚汗的手,“如果不开心,就别了。”

    他听闻,又十分迷茫的:“我没有不开心啊。”

    “事实上,我现在很愉悦,大概是前所未有的愉悦了。是我亲手将骆天邢交给警方的,他被铐住时那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还在我眼前,就好像是一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好真实啊。”

    “最有趣的是,他边回头边喊‘你这个不孝子,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崽种’。”他切一声,“不是只有骆易一个儿子么,我又算哪门子的不孝子。”

    “至于这道伤口,”他低着头,“那老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和我起争执时不心划到的罢了。不过我很明智,那会已经将外头套的那件灰色衣服脱下来,只不过废了件短袖衫。”

    “啊,那件短袖穿起来还挺舒服的。”他表情略有遗憾的。

    骆叶话时十分冷静,可他的身体却不停的颤栗,他用力抿了抿唇,很不高兴自己此刻的生理反应。

    钟意用手轻轻覆在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她知道骆叶语无伦次的这些是在刻意掩饰他的不安,他倔强的不希望钟意会对他过分关心,过分照料他的自尊心。

    “一点都不会难看。”她柔声道,“先前那些港片里不都会有这样的男人吗,身上要留些伤疤才算作主角,你仔细想想,对不对?”

    他倒是认真的回答:“我不看港影的。”

    钟意亲了亲他的下巴,笑道:“那好吧,我就是,你是天生的主角。”

    “是吗。”他喃喃道,尾音上扬,语气里满是对这话的怀疑。

    “你不信我吗?”

    骆叶缓缓摇头,“相反,我只信你。”

    这世界上谎言数不胜数,人们一生中所过的谎话更是无法算计,他自认不是什么诚实的人,却愿意相信钟意的所有。

    或许她是自己唯一的念想了,能够令他有活着的想法,令他从一具行尸走肉变得鲜活起来,找到自己存在在这没有人情味世界里的位置。

    “那别想了,我陪你睡觉吧,然后明天带你出去走走,你觉得怎么样?”钟意征求他的意见。

    骆叶动了动眉角,没消化掉钟意刚才那话里的意思。

    “不是想看看纽约的繁华吗,我带你去。”

    看他这幅模样,钟意忍不住又问:“你在想什么?”

    “我睡觉喜欢磨牙。”

    “没关系,我听不见。”

    “还经常会翻身。”

    “我可以帮你盖被子。”

    “而且我习惯抱着枕头才能睡着。”

    “我不介意你当我是枕头。”

    “……”

    “那好吧。”他终于不再绷着脸,嘴角稍微翘了翘,“我们准备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