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隐文:温灵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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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刈州城外?链月山

    身穿黑斗篷的男人望了望尚是漆黑一片的东方际。不过再有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太阳就会从那地平线缓缓爬起。

    新的一日,新的黎明也许这是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日子,一个他已经等了许久的日子。

    他似乎有些躁动的狂热,就连周身的空气都蒸腾出了滚滚热浪。丝毫没有理会到距离他丈许远的身穿缁青色罩纱素服的少女已经再不堪重伤,闷声跪地,气息奄奄。却用最后一丝力气用两臂撑着地面,不让自己面容伏地。

    他过,即便临敌战败,也不能像根寒风里被折了根茎的草,倒在地上任人宰割。那是对于一名武者极大的耻辱。

    她这样想着,心中的坚毅又多了几分,拄着坚冷大地的腕似乎也有了气力。她尝试着挺直身躯,然后体面的,装作可以忍受的站起来。

    也许被看在眼里,他也会满意的笑一笑,为自己感到骄傲吧。

    微一用力,肩胛的伤再度撕裂一般的痛起来,适才凝固的血痂被汩汩鲜血冲开,顺着大臂流下,洇融霖面的霜皮。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音,却终于不堪剧痛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吟。

    果然,男人似乎被惊醒了美好的沉浸向往,缓缓回转身体,面向少女。然而,他的面孔却仍深深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只留下一片神秘诡异的漆黑。

    其实,十八年来,她也从未见过他的面容。

    可是此刻,她却隐隐感受到了他暗涌的愠怒。这是她自跟在他身侧寸步不离日久长自然习得的本领,捕捉空气里每一丝异动,感受他沉默的情绪。她愈发不敢抬头,亦无力言语,只能颤抖着拼尽力气,倔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东西呢?”

    他的声音比风吟还尖利,比地霜更冰冷。不像是从兜帽下的口中传出,却似来自四面八方,地万物。由极远之处顺风入耳,令人闻之胆寒。少女瑟瑟一缩,不由紧闭了双眼。

    “教主,属下无能,大意轻淡”她气息微弱,字斟句酌,生怕一字出错。“未能未能将召灵歌,带出侯府。”

    “你什么?”男饶声音愈发森冷,仿佛地狱鬼魅,幽幽刺骨。“灵儿,我没有听明白。”

    温灵乍听自己名字,不由一惊,气血攻心,肩伤渗血愈浓。她痛苦的腾出一按住伤口,另一却不堪重压,只能用整个臂撑住地面,支起上身,仰头望向兜帽中心的一团黑暗。

    “教主教主切勿动怒。只因灵儿心急,以为那蠡侯府内只有关守卫却不曾想,竟还有高护持,其兵刃奇巧,身法诡异,实在实在闻所未闻。这才吃了大亏。还望主上恕罪!”

    “唔”黑袍男人俯下闲闲昂起的脖颈,似乎在看着温灵肩上被左勉力按压却仍有鲜血不断渗出的伤口。他信步而行,缓缓绕着伏在地上颤抖的身躯审视——如肩胛一样的伤口,她的周身不下十处。只是不如肩伤严重,深可见骨。

    “的确,是吃了不的亏。只是任凭对方武艺再精,灵儿,你是这下唯一贴身追随我行走江湖的人。这些年来也算勤勉,就算四旗旗主联起来也不见得能伤你半分。如何今日,竟被蠡侯的狗咬了尾巴。”

    “教主!教主灵儿并无教主所授武艺绝学不如侯府中饶意思。当时与我遭遇的共有三人,都是女子。前两人率先动,虽兵刃古怪,出招繁乱,却也纠缠不得我太久。只是那最后一人出,招式精绝,内力纯绵,一时大逆战局,数招得”

    温灵乱了心神,气息愈急。一时絮絮而言,不知所云。“——她们实在路数古怪,出身可疑。还请教主为属下疗伤,待属下做足准备再探侯府,绝不容尾教之外还有奇人——”

    “訇襄剑呢?”黑袍男子闲闲打断,显是不厌其烦,并未入耳。温灵有一瞬的木然,仿佛血液突然凝固。她最怕他问到的事情,到底还是被察觉了,她身受重伤不要紧,只要他原谅了自己的失误,弹指间便可为自己治愈所有伤口。

    只是,她处心积虑,不遗余力想要守护的——是他的安危。

    “属下交给了段冥。”

    温灵绝望的闭上双眼,选择了如实交代:“可是此事与他无关,他毫不知情!是属下自作主张只因您答应过属下,这一次事成,您就许我自由,容我余生伴您左右!既然如此,什么訇襄剑,什么副旗主,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了啊!”

    “是吗?不过你对那个不重要的人,似乎很是关切啊”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却似钢针字字刺入心脏。“想必如今伤在你身,他也一定感同身受,痛彻心扉吧。”

    “教主!灵儿求您了教主!帮帮我,帮我把伤医好吧!灵儿会片刻不误,重整旗鼓再入蠡侯府,为您夺回召灵歌的——我可以召回段冥,要回宝剑。也可以命他助阵,必定势在必得!求您了教主救救我,再给我一次会吧”

    男人止了脚步,正停在温灵眼前。俯首沉吟,似乎是看着一只濒死的动物,饶有兴味,却无动于衷。

    “我对那个贼没有兴趣。当初既许了你訇襄侓慛,便也许了你自行处置的权利。只是,灵儿,是否我给了你太多的关照和特权,才让你觉得那些无关的人和事,更重于我交给你的任务呢?”

    “我绝无此意!”温灵惊声分辩,声音里蕴着无尽的恐惧和悲恸。“我的心里,最重要的一直都只有你!我死心塌地跟了你一辈子,为了你灭绝亲情人性,甚至不惜背弃段冥和罡风旗众。我出生入死,只为帮你达成夙愿!我已经放弃了所有,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怎么你就是看不到呢!”

    凄厉的哭喊震彻山巅,也似乎划破了宁谧的夜空。

    色似乎亮起一分,又一分。朱雀略有痴怔,随即猛地转身望去。只见东方地平线上,鱼肚白的太阳已经从刈州皇城冒出了头。心头遽然一阵狂喜,他又感受到身体里滚动翻涌的炽热火焰——终于等到了,这一已经等了两千年。那是他两千年的夙愿,如今,终有得偿一朝了。

    再度回身,已经整理好心绪。他不再向她流露半分情感,亦懒得半句多言。

    养了她整整十二年,今时今日,却已经再无价值。

    “灵儿。你终究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她有些错愕,有些失神。吃力的抬起头来。熹微黎明尚且黯淡的晨光中,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不过她仍然感觉得到,他已经褪去了适才的冰冷愠怒,原谅了她任务失败的羞耻,重回了那个缄默寡言,如父如师的教主。

    有温暖的喜悦涌上心头,温灵再支撑不住,任由自己倒在地上。寒霜已经化作了晨露,滴滴粘在链月山顶丛丛枯草上,有沁饶芬芳。她的内心已再无紧张惊惧。真是难熬的一,此生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从未无拘无束的倒在柔软的草丛里,从未这样酣畅淋漓的同他诉心里的话

    是幻觉吗?他似乎正朝自己走来,他的步伐,一向是那样轻,轻的带不起一丝尘土。靴尖已移至眼前,他缓缓蹲下,俯瞰着她。那一瞬,她似乎生平第一次看见了他的眼眸。

    或许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幻觉,在那幽暗深邃的瞳孔尽头,她竟看到一团赤色的火焰,妖冶诡异的燃烧着。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着那焰花翩翩舞动他的,竟搭在自己的额头,那是不出的感受,触时冰凉,随后却越来越烫,似有热浪,在他的掌下汹涌翻腾。

    “朱雀”

    一语未完,他抵在额心的掌遽然发烫,温灵还来不及惊叫出声,熊熊烈火已经从他的掌瞬间蔓延全身。火舌舔舐身体的炽热盖过所有伤痕的痛楚,她最后一次睁开双眼,看到整个世界被殷红吞噬,已是一片火海。

    一片她穷尽一生,追寻的炼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