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解围
“五弟,你流连民间许久,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大哥前厅设宴你不去,却来这里做什么?”
“这话我还想问四哥呢。”宫幡解下围领抖了抖,“适才我在偏房沐浴更衣过后,才要去找你们,却见一个没头苍蝇似的侍卫在园中乱跑乱撞。拦下问话,也不清个所以然。我瞧着实在不成样子,为免惊动了大哥三哥,便把人扣在了我房里。又依着他来的方向一路过来,这才寻到了这里。”
“你把人扣下了?”宫幄的目光在宫幡和我之间游移,惊愕之色难以掩藏,“你可知他是大哥府中的侍卫,受我传召,有急事才去前头的!”
“原来是四哥的人吗?”宫幡嘴巴微张,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弟弟这事办的四哥是有什么急事吗,可需要我跑腿找大哥传个话吗?”
“罢了,这里用不着你,快回去吧。”宫幄显是不愿与宫幡多费口舌,懒懒对着身边另一个侍卫摆着道,“你,去把你们殿下找来,把适才连氏的话如实——”
“——连氏?”宫幡突然横插一句,转向我瞪圆了眼睛,仿若从未见过我一般,“这一位便是大哥新纳的太子妃吗?这些侍卫怎么可以对着新嫂举刀——喂,你们都疯了吗,快把刀放下!”
“——大哥的园子里,你这样大吵大嚷的算什么!”宫幄蹙眉低声喝道,“你有所不知,此女接近大哥,居心叵测,实乃江湖逆贼一派。适才被我探出身份,正要交给大哥处理的。”
“四哥你这是什么话!”宫幡皱起眉头对着宫幄嚷道,“且不太子府选秀层层严查,你瞧大嫂叫你们吓得——话都不出来了!好好一个娇柔女子,怎么便被你成逆贼啦!”
“你在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三哥四哥担心储君安危,一向体贴关怀。”宫幡摆着胡乱打断宫幄道,“不过四哥,弟弟不得不一句,你这么办事,可办不到大哥心坎上啊!就之前大哥要纳的那位嫂嫂——大嫂别吃心啊,大哥看上的那位姑娘,你们便来历不明,横加阻拦。到头来,到底把人家逼得逃出府去了。如今大哥好不容易有了新嫂,你们难道又要棒打鸳鸯,又要把人家逼到逃出府去才开心吗!”
“——你这是什么话!”宫幄的脸微微发红,似是有些羞恼,“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动不动就逃府吗。她们若心怀坦荡,又何必落荒而逃。罢了我同你不明白你赶快回去,不要耽误我办正事。”
“四哥的正事若只是欺负大嫂,那弟弟便是拼着得罪四哥,也不能不管了!”
宫幡不顾宫幄恼怒的表情,愈发嚷得起兴,“我在外面躲避追兵时就有所耳闻,三哥除了奉父皇之命抓我,还另派了一队人马秘密追捕当日从太子府出逃的那位姑娘!四哥,不是我,你你们办的这叫什么事啊!对旧嫂子穷追不舍也便罢了,如今对新嫂子还是这般不依不饶——四哥,弟弟是着实为大哥抱屈,也实在是不明白你和三哥要做什么。你今若是非要动大嫂,那弟弟也只好把三哥暗自出兵抓饶事情报进宫去,让父皇做主了!”
“——你你在什么?”宫幄的眉毛几乎竖起,面颊胀的通红,“老五,你是吃错药了吗,平时塌了也不管的性子,今日何苦这般与四哥过不去?”
“哪里是我与四哥过不去,分明是四哥与大哥过不去!”宫幡不依不饶,甚至嚷的带了些哭腔,“早前总听宫里的宫人三哥对大哥不敬,我还不信。今日见四哥这般才算明白,敢情他们得都是真的,你们哪里是看不惯大哥纳妃,分明是看不惯大哥坐这东宫之位——”
“——你放肆!老五,是谁教你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由你这般胡!”
宫幄惊到无以复加,横眉倒竖的指着宫幡的鼻子,却见宫幡一脸稚钝,眼中还泛着点点泪花,便有千句万句,一时也无从发难,只得咬着牙怒道,“你你简直——我和你不明白!”
我在一旁听着这两位大衷的皇子为我激辩,本已心惊到了极处。此刻但见宫幄浑身颤抖,一张原本春风得意的脸气得紫胀,也不由暗笑起来。
的确,宫幄九曲心肠,同他言语交锋,再聪明严谨的人都会绕陷入他的彀郑而此刻有宫帷暗捕水晴一事作为把柄,加之宫幡话全无章法,只一味胡搅蛮缠,竟是一物降一物,全盘打乱了宫幄的阵脚。
只是暗喜之余,我又不禁存疑——前两次见面,宫幡言谈何等逻辑缜密,敏聪慧。他那样风度翩翩的一个人,平日在自己的兄长面前话,竟是这般撒娇撒痴,蛮不讲理吗?
“好好,我不过你。”许久,宫幄方才抬扶住额头,无力道,“五弟,今夜之事是四哥唐突,大哥是太子,是我们大衷未来的君王。四哥也是关心则乱,生怕府中混进杀窃贼,危及大哥的安全。绝不是如你适才所言那般,更与三哥无关,你明白吗?”
宫幡只是垂着脖颈不肯抬头,见宫幄一直定定看着自己,才别别扭扭的嘟囔了一句,“那些话我本就没信的。”
“好,不信就好,以后听了也不能信,更不能像刚才一样胡言乱语,听懂了吗?”宫幄勉强软下声气耐心劝着,转首又对一众侍卫厉声道,“今夜原是误会一场,你们还对太子妃娘娘举着剑做什么,还不赶快放下,给娘娘下跪赔罪!”
“他们应该对大嫂赔罪,那四哥你就不用赔罪吗?”
本已收剑才要向我跪下的侍卫听闻宫幡此言齐齐怔住。我也吃惊不,不由望向宫幄,却见他已是面如土色,只怔住看着自己的弟弟,已是不知作何言语。
再看宫幡,他却是面不改色,似乎不知自己适才的话有多无礼一般,仍是一副坦然的认真神色。
心中愈发着急,本来已经摆脱了麻烦,宫幡又何苦得寸进尺,若是逼得宫幄恼羞成怒,难保他不会做出鱼死破的过激之举。
“是了。”
忐忑之际,不料宫幄突然转向我,嘴角一扬,欠身一字一顿道,“臣弟今日鲁莽,冒犯了嫂嫂,还请嫂嫂勿要怪罪。”
我不意他有此一举,呆呆立在原地,无措的望向远处的宫幡。许是错觉,我似乎看见少年英俊的面庞略微一沉,不动声色的向宫幄的方向点零头。
“呃四殿下请起。”我勉强沉声,不舍的将目光从宫幡脸上移开,“原是我话失了分寸,引得四殿下起疑。如今误会既已解开,大家就让它过去吧”
宫幄缓缓起身,脸上哪里还有他一贯的从容真实,不过勉强牵起两边嘴角罢了。
他才要对跪在地上的侍卫们嘱咐什么,宫幡已经跑过来从后面一把将环在他的肩上,恍若无意般打断道:“这几个奴才不会当差,大哥叫他们保护大嫂,他们倒对大嫂举起剑来了,以四哥,当以何罪论处啊?”
“你还想怎样,杀了他们吗?”
宫幄此言一出,一众侍卫便吓得磕头如捣蒜,七嘴八舌的求饶起来。
“他们不过人糊涂了些,四哥怎么便要杀人啊!”宫幡惊得跳脚,“依弟弟,就和先前那个不成体统的侍卫一样,统统收到我那便是。免得来日大哥找他们办差,再误了大事。”
“你如何便如何吧。”
宫幄再不愿同宫幡与我多一句,转身便拂袖而去。宫幡见他从绿墙墙角拐了出去,方才对上我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都去我房里候着,没我吩咐不准出来见人!”
侍卫们如逢大赦,得令而去。适才还簇拥了一半的潜蛟泉瞬间安静了下来,唯余我们注视着彼此,却也只是默然。
“怎么回事?”
良久,宫幡才徐徐走近,对我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什么?”
“你怎么会进太子府,又成了大哥的太子妃?”宫幡的语气像他大裘上的银线生硬而冰冷,“上次在三哥府里我救你出来,当时没有问你,你真的是尾教的逆贼吗?”
听他这样问,我心中便窜起一股无名之火。想起屏山下段冥的嘱咐,又念及水晴之事不宜为外人所知,我反复思量,最终还是把心一横,决心与他划清界限。
“五殿下问的好没道理,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去看他凝视着我的双眼,只是直直盯着他裘角露出的两寸纤尘不染的蟒纹靴头。“当日受困寰亲王府,是你主动相助。适才和四殿下,我也没求你替我解围。所以你不要以为我会谢你,更不必指望我会把我的事情对你和盘托出。”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如冰雪般寒冷彻骨。许久,也不见宫幡有所回应。我不禁抬头去看,却见他的脸竟离我这样近。近的我几乎可以看清他纤长睫毛上挂着的晶莹的水雾。
又或许,不是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