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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沈秋朔提高声音, 凄切地叫道, “燕归那样害你,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沈松棠笑了笑, 没有出言解释, 有些道理,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归墟那地方阴冷荒芜, 魂体很快就会消亡, ”沈秋朔急道,“老师, 你会烟消云散的!”
“秋朔, 别了。”青丝断他, “我们以为的执迷不悟,其实是他们的大彻大悟。”
沈秋朔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我始终不能理解……”
青丝:“难得糊涂,罢了。”
沈松棠此时精神仿佛比之前要好了一些,还絮絮地对着沈秋朔交代了一番后事。
陆行舟的心里却渐渐沉下来, 隐隐还有一丝解脱感, 他知道, 沈松棠这是回光返照。
果然,十几分钟后,沈松棠的声音越来越低,整张脸笼罩着死气,已经完全是死相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挣扎着看向陆行舟:“陆组长……”
陆行舟走到他的床前, 低下身来,轻声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阿燕与我……还有一些积蓄……”沈松棠喃喃地,“全都赠与你……请你……送我……去归墟……”
陆行舟了然,沈松棠从未成魔,以人类魂体中的能量,很难能支撑到陪伴沈燕归走去归墟。
他点头:“我可以送你去,至于你们的积蓄,还是留给沈秋朔吧,我不需要。”
沈松棠摇摇头:“秋朔有他的份。”
陆行舟还要推辞,就见沈松棠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师!!!”沈秋朔痛叫一声,扑到床前。
陆行舟见沈松棠尚未断气,嘴唇一直颤抖,仿佛在念叨着什么,狐疑地俯身,靠到他的唇边,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一生负尽……罪孽满身……阿燕啊……”
青丝颓然地坐在床沿,两行泪从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沈松棠死后,陆行舟和石饮羽将他的亡魂带走,走出店门,发现之前那个坐在门口抠墙缝的鬼差已经不见踪影了,大概等不及,转移到其他地方引导亡魂去了吧。
陆行舟回头对青丝道:“本来还想请一个鬼差送你去冥界的,结果这货跑了,你先跟我回凤尾螺,等这个月底冥府派鬼来交接的时候跟他回去?”
“不急,秋朔受击很大,我先照顾他几天,”青丝道,“等我把他安顿好,就自己搭船去冥界。”
“好吧。”
归墟位于冥界一隅,阴冷刺骨,寒风凛冽,更过分的是交通不便。陆行舟他们搭船到达冥界,从码头出来,拐了个弯进了火车站,挤上开往那个方向的火车。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绿皮火车此刻挤满了各种生灵,有鬼魂,有人类,有妖物,大部分都背着相机一脸亢奋,从上车就一刻不停地在手机上字。
陆行舟往一个人的手机上瞥了一眼,看到他:这次我一定能搞个大新闻,头版头条准备好,绝对爆。
“你是记者?”陆行舟好奇地问,“去拍第一手资料?”
那人立刻关上手机屏幕,一脸无辜地:“我不是,我没有,别瞎啊!谁是记者?我才不是记者,你这个同志怎么骂人呢?我只是来旅游的!”
陆行舟:“……”
嘴上着不是记者的人,从火车上一下来,就往归墟去了。
众人皆知,冥府的实权者判官深恨魔主,上行下效,整个冥府官场对魔物都没有好脸色,这么多年来,魔魂在整个冥界都是被边缘化的,在已经高度现代化的今天,去往归墟的方向连条正儿八经的公路都没有,从火车站出来,还要走上几十里地才能到达归墟。
有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
火车站外面聚集着一大群拉客的三蹦子。
陆行舟等人走出火车站,冷气扑面而来,陆行舟裹紧了夹克,抬眼往四面望去,准备判断一下方向。
乌泱泱的鬼魂涌了上来。
“帅哥,阿要搭车啊?”
“归墟,80一位,童叟无欺。”
“还有最后一个位子,上车就走了。”
几个人被团团围住,刺耳的鬼音在耳边此起彼伏跟破音箱炸了一般,吵得陆行舟皱起眉头。
石饮羽二话没,手指一动,就要弄死这些鬼魂。
陆行舟一把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暴躁,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符咒,裁剪粗糙的黄纸上画着触目惊心的血色符纹。
鬼魂们纷纷顿住,忌惮地看向他手里的黄符。
陆行舟二指夹着黄符,猛地一震,一簇那落迦火燃烧起来,火光跳动,透着危险的气息。
鬼魂们惊叫一声,被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陆行舟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恐慌,一脸淡定地低头,仪态十分优雅地用那簇火苗点了根烟,然后抬起头,缓缓喷出一口烟雾。
鬼魂们:“……”
陆行舟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一个鬼:“你,包车多少钱?”
众鬼魂一齐看向鬼。
鬼露出油滑的笑容:“市场价,80一位,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陆行舟脸色一沉。
鬼立马改口:“包车十八,送矿泉水两瓶。”
陆行舟:“上车。”
几分钟后,一辆贴满了广告的三蹦子驶出火车站。
车窗上的玻璃破了大半,用透明胶带勉强贴在窗户上,胶带没贴牢靠,在极寒之地的冷风中,发出呼呼的声音,还飕飕地往车里灌冷风。
这点寒冷对陆行舟来自然没有什么,而沈松棠就比较吃力了,人在死的时候,大部分能量都会散失,只留极少的一点能量来支撑亡魂在鬼差的引导下走到冥界,黄泉路两边盛开的彼岸花可以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能量。
而归墟位于极寒之地,离那里越近,能量散失得越快,三蹦子开出去不到十里路,沈松棠的魂体就淡了起来。
“你就该老老实实去投胎。”沈燕归冷冷地。
沈松棠神色闲淡,没有理会他的恶言恶语,对陆行舟道:“离归墟还有多远?”
陆行舟看向石饮羽。
石饮羽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番,告诉他:“还有六十里。”
沈松棠赞道:“真不愧是魁首大人,连路途距离都能算出。”
“……”陆行舟瞥一眼路边一闪而过的路标,心想那么大个“离归墟还有30km”很难发现吗?我这个半瞎都看见了。
沈燕归哼了一声。
陆行舟对沈松棠道:“你要是支撑不住的话,我给你输些能量……”
“我来。”石饮羽断他。
“这有什么好抢的,”陆行舟横了他一眼,对沈松棠道,“请伸出手来……”
沈松棠伸出手,陆行舟抬手,覆在他的掌心。
在两人掌心接触的前一秒,一只手斜插过来,攥住沈松棠的手腕,将他一把扯到身后。
沈松棠冷下脸来,漠然道:“沈燕归。”
“我早过,你该去投胎。”沈燕归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沈松棠:“谁告诉你是怜悯?”
“不是怜悯又是什么?”沈燕归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急道,“你本可以正常的投胎转世,你这一世没做过坏事,却被我这个恶魔折磨到死,冥府会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沈松棠:“我与你这个恶魔纠缠半生、满手血债,怎么叫做没做过坏事?”
“你跟我纠缠在一起从头到尾都是我强迫的,判官有九生眼,能看穿你的前世今生,不会冤枉你。”
沈松棠淡淡地问:“那如果并不是呢?”
“什么?”沈燕归一愣。
沈松棠抬起眼眸,眼神沉静地看向他,语气稀松平淡地:“这半生纠缠,并不是强迫。”
沈燕归看着他,张了张嘴,突然失去了言语。
一直在专心开车的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可能感觉这样不太礼貌,于是伸手正了正被风刮歪的后视镜,从后视镜里好奇地看向他们。
陆行舟:“好好开你的车,万一出车祸,我捏爆你的魂体。”
“别担心啦,”鬼谄笑,“我在这条路上拉几十年客了,闭着眼睛都不会出车祸。”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整个三蹦子被撞得腾空飞起,空中翻转三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沈松棠的魂体差点被震散了。
“你会不会开车!”沈燕归暴怒,扑上去就要撕碎这个不靠谱的鬼司机。
鬼连忙道歉,刚要话。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车外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看到一颗带着狗皮帽子和墨镜的大脑袋从旁边车里伸出来,对着他们就是一连串响彻云霄的rap问候。
“任不仁?”陆行舟拉开车窗。
那大脑袋扯下墨镜,露出任不仁的胖脸,隔窗嚷嚷:“你也来了?凤尾螺什么立场?暴捶判官还是抽妖界摄政王?我听魔主跑了,真的假的?云烈那傻鸟还没被做成奥尔良烤鸡?你们这些拿国家俸禄的废物都是吃干饭的吧?这特么都搞了些什么事儿出来!到底能不能行了?不能行就赶紧下岗,他娘的还不如老子呢……”
他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陆行舟稳稳地坐在车窗后,露出手上一只拉满弓弦的弩,箭尖直指任不仁的眉心。
“……”任不仁盯着那支箭,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讪笑,“兄弟,忠言逆耳利于行,哥哥可都是为了你好啊,听话,把这玩意儿收回去,没事儿别总玩你老公的武器,会射了不起啊?哎,你眼睛怎么了?”
陆行舟淡定地:“少废话,你来干什么?”
任不仁抬眼望天,语气沧桑:“三界剑拔弩张,乱世一触即发,我痛心疾首,决心牺牲自己,来维护世界和平。”
陆行舟:“再给你一次机会。”
任不仁:“听要仗了,我来捡点弹壳,看能不能滴发个战争财。”
“现在,发动车子,回头,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陆行舟道,“战争财不是那么好发的,心丢了命。”
任不仁讪笑:“兄弟,别……”
“回头。”陆行舟斩钉截铁地。
“好吧好吧,真拿你这妖精没办法。”任不仁妥协地叹一口气,带上墨镜,认命地调转车头,沿着来路驶回。
然后在陆行舟的视野之外,转了个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