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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的工作人员将满地尸块心翼翼地装起来, 陆行舟低头看着尸袋中一颗头颅, 眼眸深沉。
这是个狼妖,死的时候正在变形, 脸上长出毛发, 吻部也在变长, 表现出半人半妖的样子。
颜如玉问:“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陆行舟:“妖物在生死一线时会现出原形,这是一种进化上的保护机制, 但这个护身符里力量太强了, 让这些妖物还没完全现形就死了。”
“大哥这么厉害,”颜如玉感慨, 看着满地血肉, 困惑道, “可是黄大姐家怎么会招惹上这些妖物?”
陆行舟:“要查清这些妖物的身份才能确定,不知是不是他们早年在妖界时的仇人。阿羽你在想什么?”
房间南面是一个阳台,理得十分干净,落地窗开了一条缝, 这个季节夜里应该不会开窗了, 想必妖物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一个工作人员正在采集指纹, 在窗户周围喷洒检测试剂,片刻之后,大量杂乱的指纹显现出来。
石饮羽正站在旁边,出神地看着窗上的指纹,听到陆行舟的声音,转过身来, 沉声道:“这些指纹里应该看不出什么。”
“你怎么知道?”陆行舟走过来。
石饮羽:“他们是专业的杀手,不会留下指纹这么明显的证据。”
陆行舟:“专业杀手?”
“看这里。”石饮羽拉着陆行舟从窗缝里探出身子看向楼栋外墙,“这里是19楼,属于中间楼层,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些妖物都不是飞行系,怎么爬上来的?”
陆行舟上下张望了片刻,惊讶:“没有辅助绳?”
在几十米高的外墙上徒手攀援,恐怕不是普通妖物可以做到的,必然受过专门训练才行。
石饮羽眸中闪着狠戾的光,淡淡道:“我不信黄家有招惹这样厉害仇人的本事。”
天渐渐亮了,几个人却都没有困意,从黄家出来,颜如玉接到钢牙仔的电话,听完那边的内容,对陆行舟道:“黄太吉已经醒了,没有受伤,但变回原形,暂时变不回来了。”
陆行舟点头,毕竟眼睁睁看着四个杀手在面前炸成碎块,这样的刺激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实在太大了。
石饮羽:“大姐呢?”
颜如玉:“情况不太好。”
黄氏夫妇经过十几个时的抢救,最终都宣布进入了持续性植物状态,虽然有一些本能的神经反射和能量代谢,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几个人跟着医生走进“病房”,医院里床位紧张,医生在自己的办公室为黄太吉搭了一个特殊床位——在诊查床一角,放了个坐垫。
陆行舟低头看着坐垫上的黄色猫崽,只见他孤零零地蜷缩成一团,犹如惊弓之鸟,不住地颤抖,和一天之前那个活泼皮实的屁孩已经截然不同。
“阿吉。”陆行舟在床沿坐下,抬手揉了揉猫脑袋,“对不起,我来晚了。”
猫崽眼珠呆滞地转了一下,投向陆行舟,怔了几秒,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他的怀里:“陆叔!”
陆行舟听见哭声,放下心来,搂着他轻轻摩挲着后背。
在陆行舟的安慰下,猫崽终于放松脑中紧绷的神经,大哭一场后,沉沉睡去。
陆行舟问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他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按理,目睹过那样场面的孩子,会产生严重的心理创伤,但他的体内好像有什么神功护体一般,除了变回原形之外,倒没有别的大问题。”
陆行舟了然,是自己昨天随手烧给他喝的那道符水起了作用。
医生:“现在父母都昏迷不醒,这孩子的监护问题有点棘手,总在医院住也不是个事儿。”
颜如玉:“警方已经派人去联系黄家在妖界的亲戚了。”
“哦,那就好,”医生道,随口嘀咕,“在人界生活惯了,再回妖界,多半不能适应,可怜的孩子,不知父母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石饮羽淡淡道:“黄大姐一家移民到人界这么多年,和老家的亲戚早已经不走动了。”
陆行舟转头看向他。
颜如玉道:“我听妖界养孩子功利心特别强,对自己家孩子都没啥耐心,对别人家孩子就更差了,太吉那么熊,不会挨揍吧?”
石饮羽点头:“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黄花菜是石饮羽出狱后第一个对他真诚相待的陌生人,那段时间对他特别照顾。
魔物睚眦必报,却也爱憎分明,石饮羽一直记着黄花菜的恩情,想要报答她。
“这样吧,”陆行舟道,“我跟警方一声,在父母醒来前这段时间,黄太吉先跟着我们生活。”
颜如玉吃了一惊:“组长,你知道自己在什么?”
“你以为我老年痴呆了?”陆行舟笑了笑,“大姐对阿羽有恩,我们帮她照顾儿子,也是应当的,正好我们家熊猫和赤狐跟黄太吉差不多大,可以做个伴。”
将黄太吉带回家的时候,风极反正袖着手,懒洋洋地靠在客房的门框上,跟涂山攸昌话。
不知他了什么,攸昌没什么反应,他身边那只狗却霍地站起来,冲风极反凶狠地呲牙。
风极反只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对那只狗指了一下,狗发出一声呜咽,后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风极反回头,看到陆行舟和他手里的黄太吉,惊讶:“怎么回事?”
陆行舟三言两语讲了一下原委。
风极反皱眉:“母性泛滥就自己生一个,到处捡孩子是什么毛病?”
陆行舟:“你他妈才生呢。”
风极反一顿,恶劣地笑起来:“我让你找个女人生,谁让你亲自生了?不过你想生也行,找个雌兽来融合一下——我看母猪就不错——保证让你生得爽死了。”
石饮羽看向他:“怎么?”
“别吃醋,没有恶意。”风极反收起笑容,“这个玩笑有点过火,抱歉。”
石饮羽:“如果跟雌兽融合,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风极反啧了一声,诧异地上下量着他,叫道:“不得了啊,行舟,你男人的想法很危险呀,我该不用给你准备煮红鸡蛋吧?”
陆行舟阴沉着脸:“去你妈的。”
石饮羽倒没有再多什么,大概也觉得这个想法很操蛋的。
陆行舟收拾了一个纸箱,垫上厚厚的垫子,给黄太吉做了个临时的窝,担心他骤然遭遇这样大的变故会没有安全感,因而将猫窝放在了卧室,结果半夜醒来,发现这子正窝在自己枕头上。
石饮羽火冒三丈,一手抄起猫窝,一手拎起黄太吉的后颈,将他扔出卧室。
黄太吉狼狈地趴在地板上,伸出前爪“呜哇……”,而石饮羽仍然毅然决然地将他关在了门外。
陆行舟躺在床上,无奈地看着石饮羽:“你不是要报答黄大姐恩情吗,就这么对待她儿子?”
“一码对一码。”石饮羽站在床前,充满一家之主的威严,冷冷地宣布,“陆行舟你给我听好了,别的地方我不管,但你的卧室,你的床,只有我能上。”
陆行舟失笑:“那我呢?”
石饮羽:“你也只有我能上。”
“去你吗的,”陆行舟骂道,“我问的是——我的床只有你能上,那我睡哪儿?”
“睡我怀里。”石饮羽上床,搂着他躺进被窝里,伸手关上灯,“继续睡觉。”
陆行舟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躺下去,闭着眼睛嘀咕:“你,我们前脚遇到涂山攸昌,后脚黄家就出事了,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石饮羽:“攸昌半夜出门,不像遛狗,更像跑路。”
陆行舟:“他们住一个区。”
石饮羽:“那个区的设计有问题,楼栋长得非常像。”
陆行舟突然爬起来,伸手去开灯,被石饮羽一把抓住手腕,拉回怀里,低声道:“别想了,先睡觉,明天再。”
“我要联系一下冥府,那几个妖物杀手的魂体不知有没有被引渡到黄泉,我要趁他们还没喝孟婆汤,问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陆行舟沉声道,“我不希望是我想的那个原因。”
石饮羽:“你都已经停职了,电话给颜如玉,让她去操心……”
“黄大姐对你有恩。”陆行舟叹息着,“我想尽早为她报仇。”
石饮羽强行把他按在床上:“不急在一时,先睡觉。”
陆行舟不想睡觉,但更不想惹他生气,毕竟这魔物任性得很,惹他生气会很麻烦,得一直听他哔哔,还会屁股疼。
两相权衡,陆行舟应了一声,选择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但他脑子却在高速旋转,琢磨着黄花菜一家究竟是不是做了攸昌的替罪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尽快联系冥府,不然万一那些妖物杀手的鬼魂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可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他竖起耳朵,听着石饮羽绵长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于是悄悄翻了个身,抓着手机缩进被窝里,在聊天工具上联系判官。
判官半天没有反应,陆行舟又联系阴兵大统领,没一会儿,大统领回复过来:片区和死亡事件。
陆行舟将黄家的位置和事故发生时间报过去。
大统领:分管那个区的鬼差即将登船,我发通知让他改签,乘下一班引魂船,他资料发给你,你去码头找他吧,别耽误太长时间就行。
陆行舟:谢了,兄弟。
收起手机,陆行舟心翼翼地准备下床,身上的被子一下被掀开。
陆行舟:“……”
石饮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出趟门。”陆行舟淡定地,“你算陪我吗?”
石饮羽:“不算。”
“哦,祝你好梦,再见。”
“那可能吗???”石饮羽无奈地苦笑一声,“你啊,我真拿你没办法。”
两人半夜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黄太吉从沙发上抬起脑袋,一双圆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们。
陆行舟揉揉他的脑袋:“别怕,家里是安全的,我们出趟门,回来带妙鲜包给你吃。”
黄太吉:“我八岁就不吃妙鲜包了。”
陆行舟没好气:“那你很棒棒啊。”
黄太吉声音低落下来:“可是我现在十六岁了,还是保护不了家人……”
陆行舟心头一软,扯出一个微笑,轻声道:“你爸妈都会有醒来的一天的,他们不会舍得丢下你,就算只有一丝机会,也会努力醒过来的,相信他们,相信爱。”
“嗯!”黄太吉重重点头。
石饮羽将车从车库了开出来,停在陆行舟面前,开副驾驶的车门。
陆行舟上车。
石饮羽看了他一眼。
陆行舟:“怎么了?”
“没事,系好安全带。”石饮羽笑了一声,靠近过来,拉过安全带为他系好,离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吻住他的嘴唇。
一吻终了,陆行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思,笑问:“到底怎么了?”
石饮羽发动车子:“爱你,想亲亲你,不行啊?”
“行是行,可我觉得……”陆行舟推了推眼镜,“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石饮羽笑起来:“就是突然有些嫉妒黄太吉。”
陆行舟闻言登时大惊,上一次这厮嫉妒黄太吉的结果是逼着自己了一箩筐情话,这是要故技重施?
“别紧张,不折腾你。”石饮羽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仔细想来,这一千年,你变化其实挺大的。”
陆行舟:“这不是废话么,一千年呢,搁普通人都不知死多少茬了。”
石饮羽点头,这倒是真的,没有谁能保持一千年不变,如今的陆行舟比千年之前性格圆融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般不识人情世故的样子,对待十六岁的黄太吉,比当年对待十岁的自己,都要更有人情味。
“哎,行舟,我是不是也发生什么变化了?”石饮羽兴致勃勃地问。
陆行舟:“变老了。”
“……”石饮羽正色道,“胡扯,作为一个魔物,我正值壮年,还能夜夜笙歌。”
“去你的。”陆行舟笑骂,却也仔细思考起石饮羽的变化——
魔物当年腹黑得很,明明是魔气所化,天生的魔物,却伪装成人类幼崽的样子,弱无助又可怜,骗取自己的同情心。
但那时是真乖巧啊,怎么奴役都行,不像现在,满肚子九九,还要以自己的夫君自居,动不动就要逼自己尬言尬语,玩羞耻py。
陆行舟长叹一声:“最大的变化就是,儿子长大了,爸爸一手掌控不了了。”
“这倒是实话,”石饮羽点头,“一只手已经掌控不了了。”
“???”陆行舟顿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悲从中来。
凌温度低,码头上寒风卷着潮气,更是寒冷刺骨,陆行舟从车里出来,了个哆嗦,裹紧大衣原地蹦了两下:“真他妈冷。”
石饮羽锁好车,走过来,一手将他揽入怀中,另一手抓着他微凉的手指握在掌心。
两人相拥着走进候船室。
这是鬼差专用候船室,没有普通游客,上一班引魂船刚刚离岸,此时空荡荡的大厅里阴气森森,一排排破旧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鬼差,正低着头玩手机,在他身后,站着十几个浑浑噩噩的亡魂。
听到脚步声,鬼差抬起头:“你们来了……”
陆行舟差点摔倒:“阴???”
“我不叫阴!!!”
陆行舟:“这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了?”阴天子怒道,“姓名是一个人最大的诅咒,连名字都记错,万一诅咒错了人怎么办?”
陆行舟:“你是我儿子,我诅咒你干嘛?”
“那你也不能记错我的名字……我特么不是你儿子!!!”
陆行舟:“这不重要。”
阴天子:“这怎么又不重要了???”
陆行舟咋舌,转头对石饮羽十分诧异地:“儿子性格这么暴躁,随谁啊?”
“应该不是基因的问题,”石饮羽正色道,“我觉得与青春期有关,失调的荷尔蒙无处安放,谈个女朋友可能就好了。”
阴天子:“什么玩意儿?”
“就是憋的。”石饮羽慈爱地。
“有道理。”陆行舟深以为然,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儿子身份高贵,婚姻不能草率,大概率要出卖色相去和其他两界联姻,但只是谈朋友的话,倒不需要这么教条,谁比较好呢?冥府的女公务员我只知道一个孟婆……”
“闭嘴吧你们!”阴天子不由得更暴躁了。
陆行舟:“阎罗,你堂堂阴天子,亲自出来当鬼差?冥府招工这么难吗?那就提高工资待遇啊!发福利啊!送户口啊!分房子啊!判官那么多房子,拿出来一点啊。”
阴天子:“子珏的房子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攒出来的,你别瞎嚷嚷,我出来当鬼差是因为之前昏睡七百年,需要重新熟悉各界的实事,才能保证不失偏颇地审判亡魂。”
陆行舟:“这样啊……”
“不然呢?”阴天子瞪眼,“难道我还能是因为在殿里太烦人,被子珏踢出来的不成?寡人岂是那样的废物!”
“……”陆行舟和石饮羽一起沉默。
阴天子烦躁地对着身后一指:“你要的亡魂。”
陆行舟定睛看向他的身后,阴天子这段时间成果喜人,斩获十几只亡魂,此刻都浑浑噩噩的站在他的身后,等候下一班引魂船来将他们摆渡到冥界。
“这一个。”陆行舟指向一只狼妖,死在黄家的那几个妖物都被炸成碎块,他记得其中有这样一颗头颅。
阴天子伸出一根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狼妖的额头,将一抹鬼力注入进去,破开狼妖脑中的混沌,使他恢复片刻神识。
狼妖茫然地清醒过来,嘴里含糊地嘀咕了一句狼语。
“官话。”陆行舟道。
“你们是什么人?”狼妖惊愕地看着他们。
陆行舟拿出证件在他面前一晃:“我是特侦组组长陆行舟,关于你死前执行的任务,有些话要问你。”
“我死了?”狼妖大吃一惊,后退一步,慌张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处于半人半妖的状态,“我怎么死的?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妖谁无死,或死于人形,或死于妖形,”陆行舟避开他的问题没有回答,“而你比较幸运,半人半妖形,建议你到冥界后先买个彩票,或许能抽中十八层地狱再来一次大奖。”
狼妖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痛苦地捂住头。
陆行舟取出一张静心符,揉碎,化作一滴清水,点在他的额头,清水沾皮即入,狼妖在符咒的作用下渐渐冷静下来。
“你是专业杀手吗?”陆行舟问,“谁派你去刺杀黄家人的?”
狼妖:“黄家?我不知道我刺杀的是谁,只是接到任务,杀死那个屋子里的所有活口,包括他的狗。”
“狗?”陆行舟心头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狼妖:“对,据他有一只狗。”
陆行舟:“关于那个刺杀对象,你们了解多少?”
狼妖微微一笑:“陆组长,看来你对我们残祭暗杀队了解得不多啊,作为妖界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我们早已将刺杀对象研究了个明明白白。”
陆行舟:“怎么?”
狼妖负手而立,得意洋洋地:“涂攸,17岁,身高176cm,体重60kg,O型血,天蝎座,幸运色是纯白,喜欢的食物是豆腐……”
陆行舟:“……”
真是把假身份研究了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