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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行舟神色如常, 跟着女官穿过深长的走廊, 来到摄政王的办公室前,降魔大臣西陵韶正抱着头坐在门外, 听到脚步声, 抬起头来。

    看到他的脸, 陆行舟微微一惊,十几天没见, 这甩货竟然瘦了一圈, 眼下一大片青黑,憔悴得简直不像他了。

    “哎, 等一下。”降魔大臣伸手拦下他们。

    女官屈膝:“请恕罪, 摄政王正在等候刑狱大臣。”

    “我跟光哥就两句话, 马上就好。”降魔大臣伸手拉着陆行舟就快步走远。

    石饮羽刚要跟上去。

    降魔大臣突然指了他一下:“你在这里等着。”

    陆行舟被降魔大臣拉到墙角,不知道这货要干什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降魔大臣声问:“阿蛮和阿鹿非死不可?”

    陆行舟眼眸微眯, 竟从这货的眼中看到一丝微妙的痛苦, 心下存疑, 淡淡道:“摄政王已经安排好替身……”

    “那是骗人的,”降魔大臣断他,“就算今天不死,事后姐姐也会派人去暗杀他们,就像她灭涂山氏满门一样,得罪了她的人, 谁都跑不掉。”

    陆行舟:“因为她是摄政王,王要谁死,谁不得不死。”

    “就算他们是世家子弟?”

    “他们犯的是弥天大罪。”

    “可是……”降魔大臣狠狠地咬了下舌尖,压低声音,“光哥,你当真觉得他们是想要谋反夺权?”

    陆行舟沉默不语,眼眸深沉地量着他。

    降魔大臣自知失言,内心挣扎了片刻,狠下心来,咬着牙关低声道:“阿蛮他们不是为了权力才谋反的,他跟我过,对权力毫无渴求,也不想做妖王,只想拯救苍生,苍生……苍生是不是真的苦?”

    陆行舟没想到这个名满天下的纨绔子弟居然能出这样的话语。

    他不知道真正的刑狱大臣会怎么应对,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谨慎地:“苍生苦不苦跟我们没有关系,你我出身勋贵,只需要关心勋贵苦不苦,听从摄政王的领导就是了。”

    降魔大臣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颓然地耷拉着眼皮,喃喃道:“可如果苍生真的很苦,苦到极点,苦无再苦,不就轮到勋贵苦了吗……”

    陆行舟忽地移回视线看向他。

    “怎么?”降魔大臣忐忑,“我的不对吗?”

    女官在身后催促。

    陆行舟拍了拍降魔大臣的肩膀,低声道:“你得没错,接下来不妨再想一想,以你的力量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善目前这种状况。”

    走进摄政王办公室,西陵箫正坐在办公桌前,单手支颐,看着手底的文件,眉头紧锁。

    听到声音,头也没抬地:“替身安排得怎么样了?”

    陆行舟:“一切稳妥。”

    摄政王点头:“你亲力亲为,想必不会有问题,等平稳度过这段时间,我派人安排他们染病身亡就好。”

    “是。”陆行舟神色淡定地应着,心头却剧烈震颤:摄政王安排的替身竟然不是代替獒特蛮和阿鹿去死,而是想杀死真人,让替身顶替他们的真实身份。

    摄政王:“你在门外遇见阿韶了?”

    “对。”

    摄政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些所谓世家,竟然连阿韶一个纨绔都不如。”

    陆行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含糊地:“阿韶大智若愚……”

    “阿韶是蠢,而那些世家,他们是坏。”摄政王嗤道,“什么血脉亲情,都是不存在的。”

    陆行舟疑惑地看着她。

    “哥哥,你知道青崖氏为了撇清和阿鹿的关系,能做到什么程度吗?”摄政王着站起来,“你跟我来。”

    她走到墙边一个两米高的保险柜前,按了几下指令,验证虹膜,然后柜门开,出现在二人面前的,赫然是一个隐蔽的电梯。

    陆行舟跟着摄政王走进去,电梯无声下行,里面空间狭,摄政王又穿着繁复的盛装,陆行舟下意识往墙边靠去。

    摄政王絮絮地:“阿韶跟我闹了好几天,这个蠢货,只知道惦记他年幼时和阿蛮阿鹿的一点友情,却不知道一旦让他们改革成功,我们就全部死到临头。”

    陆行舟斟酌了片刻,尝试着接话:“如果能和平演变的话,或许还有转机……”

    “天真。”摄政王道,“没有改革是可以不流血的,夺权之路向来由尸骨铺就,即使和平演变,百姓或许一切如常,但你我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电梯微微震了一下,停住,摄政王提起裙摆,信步走出。

    陆行舟走出来之前已经猜到电梯的尽头应该是摄政王的密室,他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一个陈腐、潮湿并且散发着阴森血腥味的地下室。

    没想到这里却十分干净,一尘不染,像个简简单单的休息室,中间摆着一张豪华沙发,周围是一些书架和保险柜,只是特别空旷,空旷得有些令人不自在。

    不过空旷总比阴森好,至少西陵箫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变态。

    密室中没有开暖气,寒冷刺骨。

    摄政王拖着华丽的裙摆,走到一排用红色天鹅绒布料覆盖着的柜子旁边,转头,看着陆行舟笑道:“阿鹿被俘的当天夜里,青崖氏就送来了这个,哥哥,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陆行舟心头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好预感,竭力控制住神情,笑问:“我猜不出来,是什么?”

    摄政王掀开绒布。

    陆行舟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五脏六腑都疯狂地扭曲起来。

    ——柜子里是一排泡在药水中的人头,有老有少,惨白狰狞。

    摄政王冷声道:“这是阿鹿的生母和姐妹,青崖氏以爱妾和亲生女儿的人头,来向我表达忠诚。”

    陆行舟盯着柜子中的人头,抿紧了嘴唇,胸腔中一股猛烈的愤慨激荡地涌动,撞得他呼吸都疼了。

    “如果让他们改革成功,那么泡在药水中的人头,就会是我们的。”摄政王,“阿韶惦记着他幼时的感情,却不知道时局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陆行舟突然出声:“其实你心里明白,妖界需要改革,不是吗?你之所以一直立场坚定,是因为在其位谋其政,你是勋贵阶级的代表,所以要为勋贵阶级守住权柄,而你内心的看法,和獒特蛮他们没什么两样。”

    摄政王怔了一下,漠然地回答:“妖界的制度已经腐朽不堪,形如一潭肮脏的死水,又像一辆即将报废的破车,我现在竭尽全力做到的,就是让这潭死水再多肮脏一天,让这辆破车再多跑一公里。”

    陆行舟:“你明知这是错的,为什么还要一错再错?”

    “哥哥,你我出身勋贵,没有资格谈对错,”摄政王举起一只素白的手,薄薄的皮肤下,有着横七竖八的青色血管,她轻声,“我们的血管中,流淌着所谓的高贵血脉,也流淌着我们的原罪。”

    陆行舟拧紧眉头。

    摄政王:“对错是要等我们这潭死水被破后,后人来审判的,到时我们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陆行舟看着她:“所以你要继续倒行逆施下去?”

    “是的,”摄政王坦然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牺牲自己、解救苍生?我做不到,我选择踏尽尸骨、一路逆行,我不喜欢失败。”

    陆行舟:“人生不可能全是成功,并且你为什么认为你一定要牺牲了自己,才能解救苍生?你明明可以迎接改革,和獒特蛮他们一起建立起新的制度,带领亿万妖民走向新生。”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摄政王道,“阁下,你太天真了,政治是光鲜而又血腥的,就像这个密室,看上去一尘不染,但你知道这些橱柜中,都装了什么吗?”

    陆行舟刚要话,突然心头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摄政王微微笑了一下:“可以告诉我,你把我的哥哥怎么了吗?”

    露馅了!

    陆行舟大脑极速旋转,面上一派淡定,嘴硬道:“你在胡什么?哥哥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摄政王:“西陵光是极端的保守派,只会怪我下手不够狠,怎么可能劝我迎接改革?你还阿韶大智若愚……哈哈,谁不知道你眼里的阿韶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还有,刚才在电梯里,你离我那么远,唯恐碰到我一下,我们从一起长大,何曾那样疏远过?我估计,你还得是个同性恋吧?”

    陆行舟:“……”

    “你是陆行舟还是石饮羽?”摄政王危险地眯起眼眸,猜测,“不可能是石饮羽,到底是魔物,只会想看妖界覆亡,死亡越多越开心,绝不会为百姓的未来操心……你是陆行舟。”

    “……”

    摄政王扬起下巴,挑衅:“为什么不回答?”

    陆行舟无奈道:“大姐,你这么会猜,麻将肯定是一把好手吧?”

    “一般般,”摄政王冷笑,“大家给面子,尊称一句王室雀神。”

    陆行舟没想到她还有心开玩笑,跟着她笑了一下,可惜笑意未达到眸子中,他皱了皱眉:“我刚才所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的也是。”摄政王淡淡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观点自然不同,话不投机半句多,少废话了,你既然敢冒充我堂兄,便应该能承受这个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