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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路上的雪已经很厚了, 王宫中的侍卫们在扫雪, 陆行舟却故意挑着他们还没扫的地方走,享受皮靴踩进厚厚积雪中的咯吱声。
回到夏夷殿中, 一双靴子上已经沾满残雪, 他在门廊里跺了跺脚, 走进殿内,意外的是, 石饮羽不知道去哪儿了。
政变之后攸昌已经派人将这座破败的宫殿扫干净,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很有感情。
本来陆行舟以为攸昌会想要住正殿, 妖物们等级观念根深蒂固, 攸昌如今大权在握又是往届妖王之子, 身份尊贵,没想到他却将正殿让给陆行舟,自己住偏殿去了,理由是:你们两口子, 人多。
陆行舟觉得咱们攸攸真是个朴实的好孩子。
他跺干净靴子上的雪, 踏进殿门, 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只栗色的长毛大狗疯狂逃窜而去。
???老子有这么恐怖?
陆行舟什么话都没,只是去厨房找出一块熟牛肉,蹲在门口撕着吃,牛肉炖得极好,筋酥肉烂, 鲜香满齿。
没两分钟,一个栗色身影在不远处闪现了一下。
几秒钟后,从稍微近一点的地方闪过。
再过几秒钟,闪过的地方已经近在咫尺。
陆行舟蹲在那里没动,扯下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余光看到旁边的朱红色柱子后,伸出一只可怜巴巴的眼睛。
“真香啊!”陆行舟陶醉地大嚼,自言自语道,“不能再吃了,剩下的要留给阿吉,这么香的牛肉可得藏好啦,不要被别的人——或者妖——偷走……”
“哒哒哒……”柱子旁边传来奇怪的水声。
陆行舟探头望去。
一撮栗色毛发倏地躲回柱子后,旁边的地上,留有一滩可疑的水痕。
陆行舟辨认片刻,觉得是口水。
“嗷呜呜呜……”凄切而又委屈的呜咽声从柱子后传来。
陆行舟彻底无语,没想到这狗子又馋又怕,纠结得都哭了,无奈地叹一口气:“过来。”
“嗷呜呜!”哭声更大了。
“过来,给你肉吃。”
“呜?”呜咽声一顿。
陆行舟撕下一块,扔了过去。
柱子后蹿出一抹栗色的身影,凌空跳跃,叼住牛肉又躲回柱子后,前后不过半秒钟,都快得出了残影。
陆行舟:“……”
他知道自己多年征战,一身杀伐之气不招动物待见,然而你这么大一个傻狗吓成这样,是不是也太不给面子了?
栗子在柱子后吭哧吭哧吃完牛肉,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用独眼委屈巴巴地看着陆行舟……手里的肉。
陆行舟招了招手:“过来,好孩子。”
栗子犹豫半晌,实在抵抗不住诱惑,夹着尾巴凑了过来。
陆行舟将牛肉全都让给他,摸摸他的头,栗子瑟瑟发抖,但是这又细又柔软的长毛手感好极了,陆行舟忍不住摸了一把又一把。
“嗷呜~~”栗子还是有点怕怕的,但总算不夹尾巴了,甚至还幅度地摇了几下。
陆行舟笑道:“据你的狗设是饕餮?”
栗子:“嗷呜。”
“你哪里像饕餮?”
“呜?”
陆行舟轻抚狗头:“完全就是一只土狗嘛!”
“呜!!!”
陆行舟笑着讲道:“饕餮是上古传中的凶兽,本来是缙云氏之子,因为太贪吃被流放到了荒蛮之地。”
栗子顿时警惕,艰难地停下了咀嚼。
“继续吃啊,”陆行舟道,“爷爷讲故事给你听。”
栗子看着眼前的牛肉,舌头哒哒哒地往下滴口水,痛苦而又决绝。
外面远远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声,栗子突然欢腾起来,叼起牛肉,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门口,四蹄飞奔,刨起飞扬的碎雪。
刚才陆行舟进门时把宫门给关了,栗子激动地呜咽着,不停地站起来,扒在门缝上往外看去。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攸昌着伞推开宫门。
栗子扑到他身上,疯狂摇摆着尾巴,用力将牛肉放进攸昌的手里。
“这子……”陆行舟笑起来,远远指着栗子的身影骂道,“这没良心的,拿我给的牛肉,去找你献殷情。”
攸昌揉揉栗子的头,将牛肉塞回他的嘴里:“我不吃,你吃吧。”
着,他走到门廊下,收起伞,抖落上面厚厚一层雪,对陆行舟道:“就你一人在家?”
陆行舟蹲在门槛上玩雪,嘟囔:“可不是就我一个空巢老人嘛,阿吉和二藏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你石叔更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哎,攸攸,这宫里是不是有什么淫/秽场所?”
攸昌一愣:“你指内阁?”
“啧,这黑得过分了吧。”陆行舟道,“我想听一下,看看得去哪里三,这可是妖界,遍地都是妖精,你石叔八成抵抗不住享乐主义糖衣炮弹的侵蚀呀……”
话刚完,石饮羽披着一身雪从外面回来,进门就听到陆行舟在诋毁自己,气得笑起来,没好气道:“我确实抵抗不住糖衣炮弹的侵蚀,谁叫你那么甜?”
“甜吗?我以为自己是麻辣味儿的。”陆行舟蹲在原地没动,对他招了招手。
石饮羽一边踩着雪往这边走,一边道:“是甜的,像蜜汁山药一般,清甜酥软,有时又很辣,像干煸出来的红辣椒,光闻到味儿就热血沸腾……”
几步之外的攸昌:“……”
我不该在雪里,我应该在雪底,深厚的积雪应该能封闭五感、阻塞六觉。
陆行舟站起来,伸手掸去石饮羽两肩上的雪花,笑着:“那你自己是什么味儿的?”
石饮羽:“我是酸的。”
“嗯,”陆行舟瞥他一眼,揶揄道,“醋味狼狗。”
石饮羽看一眼在不远处逗狗的攸昌,拉着陆行舟走进殿门,才附在他耳边,轻笑:“让你一吃就开始流口水。”
陆行舟:“……”
石饮羽搂紧他,下流地顶了几下,笑问:“现在想吃吗?”
“……”今天的雪真是太大了,把这厮的脑浆都冻坏了吧,只剩下黄色废料了。
这种东西你要这么多干什么?分一点给风极反怎么样?
石饮羽:“怎么不话,在想什么?”
陆行舟老实道:“在想风极反。”
“什么???”石饮羽陡然提高声音。
“不是那种想。”
“那是哪种?”石饮羽抱着他,手臂悄悄收紧,声问,“跟想我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概就是……”陆行舟两眼望天,“想他的时候不会流口水。”
石饮羽手臂一松,哈哈大笑,突然横将他抱了起来,稳稳地走向内室的大床。
两人开了个内部会,探讨彼此的味道。
石饮羽的学术风格十分灵活,时而温柔时而刚猛,并且对学术材料了如指掌,挖掘得很深,让陆行舟越来越吃力,到后期几乎都跟不上。
外面早已该天黑,但是雪光映天,窗户上一片明亮。
石饮羽伸手拧开床头灯,温暖的灯光洒落下来。
殿内暖气充足,陆行舟疲惫地趴在枕头上,露出汗涔涔的肩膀,在灯光的照映下,泛着莹润漂亮的光泽。
“累不累?”石饮羽亲了亲他,“睡会儿?”
陆行舟摇头。
石饮羽:“那我去做点晚饭你吃?”
陆行舟又摇了摇头。
“不舒服?我是不是弄疼你了?”石饮羽伸手往下探去。
陆行舟抓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蠕动着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轻声道:“我今天去监狱,见到风极反了。”
石饮羽:“他去做什么?”
“他找西陵箫要顾曲的眼睛。”
石饮羽吃了一惊:“顾老板的眼睛在西陵箫那里?她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陆行舟:“可能是嫉妒吧,如果你喜欢别人,我不定也会把他器官藏起来,让你们找不到。”
石饮羽失笑:“什么鬼。”
陆行舟:“我可比西陵箫狠多了,我会把你俩那玩意儿都藏起来,让你们当一辈子姐妹。”
“胡扯。”
陆行舟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石饮羽道:“按照西陵箫的法,顾曲确实死过,他现在的身体也不是义躯,好像就是他本来的身体,这不科学啊,人死之后肉体会逐渐停止代谢,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多年的……他多少岁了?”
陆行舟摇头:“不知道。”
“风极反多少岁了?”
陆行舟又摇头。
“你不是他养大的吗?可以算算,”石饮羽扒着陆行舟的手指头算年龄,“我们一千年前相遇,那时候你十八岁,风极反比你大多少?应该不超过十岁吧,”
“……”陆行舟沉默不语,神情诡异。
石饮羽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你当年不是十八岁?你骗我???”
陆行舟有些心虚,却依然强势反驳:“你那时候也不是真孩啊,一团魔气,都不知道多少岁了,整天跟我装嫩,明明是你先骗我的。”
石饮羽嚷嚷:“你骗了我一千多年!!!”
“你没骗我一千多年???”陆行舟叫,“你才坦白了几天?放进时间轴里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的!”
两人都没有话,彼此脑子里都在翻滚着对方骗自己的种种过往,要不是自己也心虚,恨不得用手指戳着对方的脑门骂。
过了一会儿,石饮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提议搁置争议、一致对外,先研究风极反。”
“同意。”陆行舟拍板。
石饮羽:“所以你觉得风极反多少岁了?”
“大概……”陆行舟翻着白眼算了半天,“三千岁?”
“这老不死的。”石饮羽认真地。
陆行舟:“……”
“顾曲应该也差不多,”石饮羽道,“也就是,他的身体在死亡之后又撑过了三千年,这得是僵尸了吧。”
陆行舟:“他皮肤挺有弹性的。”
“你摸过???”石饮羽提高声音。
“瞎嚷嚷什么,你今天喝了多少斤醋!”
石饮羽:“一斤也没喝,但我告诉你,我浑身血管里流的全是醋酸。”
“……”
石饮羽委屈道:“我知道,我出狱之前你和顾曲关系可好了,有事没事就去他店里坐坐,喝他泡的茶,听他弹的琴……”
陆行舟想把这个人形醋酸杆菌踹下床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暴力冲动,解释道:“我一直觉得他身上有种气息很舒服……”
石饮羽倒吸一口冷气:“你还!!!”
陆行舟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石饮羽坐在地上,满脸震惊。
陆行舟没想到他居然不躲,明知这厮在装可怜,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起来,伸手拉他:“我没想到你会任我踹……”
石饮羽爬回床上:“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嘛。”
“抱歉,我不该……”
“嘘。”石饮羽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别废话,我不爱听。”
陆行舟看着他。
石饮羽拿开手指:“点我爱听的。”
陆行舟:“知道顾曲和风极反的关系之后,我就明白,之前那种很舒服的气息应该来自风极反,顾曲身上有风极反的气息。”
石饮羽爱听这个,点头:“你身上也有我的气息。”
“不一样,我怀疑风极反是处男。”
“三千年处男???”石饮羽大吃一惊,简直想给风极反送飞机杯,杯子还得是24K金镶钻的才能配得上他的纯洁。
老丈人不容易。
陆行舟:“如果两人没睡过的话,顾曲身上怎么会有风极反的气息?想必跟他那副奇怪的身体有关,他当年死亡的时候,风极反应该对他身体做了什么改造,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身体落在风极反手里,顾曲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那本来就出自风极反之手。”
石饮羽眼眸一紧:“风极反很擅长对身体进行改造?”
“他对所有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很擅长。”陆行舟道,“让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找不到顾曲的眼睛,按理,以他的能力,就算想找摄政王府的一只蚂蚁,也不会找错。”
石饮羽:“估计西陵箫为了不让他找到,也费了很大的心血吧。”
两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聊着别人的离合,直到宫殿外的路上传来更声,已经晚上十点了。
陆行舟突然想起来:“孩子们呢?”
“你指哪个?”石饮羽掰着手指头数,“颜如玉在外面皇家酒店,阴在冥府,攸攸在偏殿,阿吉和二藏出去玩了。”
“……”陆行舟心底腾起一种儿女满堂的自豪感,恨不得像个老父亲一样捋起下巴上的山羊胡。
石饮羽:“起来,都这个点儿了,那两个畜生怎么还没回来?”
正在着,两人一齐感应到殿外的异样,披起衣服开殿门,正好看到黄太吉慌慌张张地翻过宫墙,跌进墙下的雪里,带着一身白乎乎的雪花冲进正殿。
陆行舟:“怎么了?有狗追你?”
黄太吉扑进他怀里:“宫里有个好可怕的地方!阿藏哥哥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