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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桥不知已经存在几万年, 锈迹斑斑, 随着人们踏上去,桥面开始大幅度摇晃。
石饮羽走了几步, 往下看了一眼, 只见巨浪滔天, 雪白的浪头从桥底翻滚而过,飞溅的海水扑湿桥面, 湿滑难行。
他抬起眼眸, 盯着陆行舟瘦削的后背看了一会儿,眸光一闪, 语气十分虚弱地嘟囔:“好高啊, 这万一掉下去岂不是十死无生?”
风极反瞥了他一眼, 刚要讥笑,余光看到陆行舟从前方回过身来,对石饮羽远远地伸出手去。
“害怕就握紧我。”陆行舟笑着,“我的眼皮子底下, 哪能让你掉下去?”
“好。”石饮羽快步上前走了两步, 一把握住他的手。
风极反面无表情地看着石饮羽那两步稳健的步伐, 再看看他们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指,心下豁然开朗。
“曲儿,”他对着顾曲伸出手,“害怕就握紧我,我的眼皮子……”
顾曲:“我是魂体,不会掉下去。”
风极反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曲:“我甚至还可以飘起来……”
“……”风极反收回僵硬的手指, 脸色铁青,心绞痛。
顾曲怔了一下,忽然轻笑起来:“不过这吊桥确实蛮吓人的,在摇晃呢。”
“晃又如何?”巴蟒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闻言嗤了一声,“反正你是魂体,又不怕摇晃。”
风极反眸中杀机一现,指间悄然出现一张黑色的符纸。
符纸尚未发出便被抽走。
风极反低头看去,见到顾曲抽走符纸,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掌心,笑着:“谁魂体就不怕?这下面怒浪滔天,怕得很呢。”
风极反握紧他的手指,板着脸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悄悄瞥了一眼,见顾曲眉眼间一片恬静惬意,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浮山和大陆之间的深壑外围是怒海,内圈是烈火,走过被海水浸湿的桥面,前方热浪扑面而来。
吊桥上的铁链被烧得滚烫,风极反拉着顾曲,提高声音道:“曲儿,等回了白邺市,我带你去吃铁板烧,我知道有一家的烤蛇肉可是一绝。”
顾曲:“……”
巴蟒:“哼。”
浮在天空的昆仑丘看似近在眼前,走起来却十分遥远,几个人走了大半天,才终于离开那摇摇晃晃的吊桥。
脚下踩着坚实的地面,陆行舟道:“虽这是我的家乡,但这也是我第二次走吊桥。”
石饮羽回头看一眼狭长的吊桥和被众人远远甩在身后的对岸,好奇:“你平日里就一直生活在这浮山之上?”
“嗯,”陆行舟抬腿沿着径往山上走去,徐徐道,“山上资源丰富,根本不需要下山。”
几个人一进入昆仑丘,就感受到里面充沛的灵气,空气极为纯净,夹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有一种闲适淡然的超脱感。
顾曲伸手捏起一片树叶翻看:“这仿佛是药草?”
“不错。”陆行舟随手摘下一片,塞进石饮羽嘴里。
“?”石饮羽嚼了两下,发现口感极好,鲜嫩多汁,还有一种丰沛的灵气,沿着喉管滑下,仿佛化作精纯的能量,流至四肢百骸,浑身的伤痛随之悄然消减。
顾曲放眼望去,见草木葱荣、生机盎然,不由得感慨:“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让人流连忘返。”
陆行舟摇头:“再好的地方时间长了都会腻的。”
山上灵气充沛,几个人行走在山林中丝毫不觉得疲惫,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前方的景色突然发生了变化,一座精巧至极的玉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玉楼前,一男一女正在对弈。
风极反吃惊:“他们这盘棋还没下完?”
顾曲:“什么意思?”
“我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在下棋。”风极反指着棋盘,错愕,“一千多年了,就多落了十个子?”
顾曲:“!!!”
陆行舟轻笑:“在你上一次来之前,他们那盘棋都已经下一千年了,西王母氏的生命无比漫长,几乎没有尽头,干什么都不用急。”
风极反:“这特么也太不急了。”
几个人越过玉楼,又沿着盘曲的山路走了很长时间,却再没有遇到路人,别路人,连路过的动物都极少,草木旺盛的山林间,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都是奢侈。
巴蟒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陆行舟:“先送你进入昆仑玉脉,经过洗经伐脉之后,你才会成为真龙。”
巴蟒:“洗经伐脉?”
陆行舟:“玉脉可以重塑你的躯体。”
“但也会洗去你的情感,”风极反凉凉道,“让你成为一个混沌无情的大长虫。”
巴蟒吃了一惊:“混沌无情?”
陆行舟点头。
巴蟒:“可以拒绝吗?”
“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大长虫不好吗?”风极反幸灾乐祸,“最起码你不再会为修蛇之死而伤心难过。”
巴蟒看向他:“你呢?人间传你已成神,你经历过洗经伐脉吗?”
风极反:“我没有。”
陆行舟道:“他思考了很久,最终放弃了。”
巴蟒:“放弃了什么?”
“放弃成神,”风极反低头看一眼顾曲,见到他正仰脸看着自己,不由得扯起唇角,笑了笑,“当时我痴迷一个人而不可得,还犯下大错被他放逐,心灰意冷,想着从此混沌无情倒也挺好,但在进入玉脉的那一瞬间我又退了出来。”
顾曲:“为什么?”
“我不甘心,”风极反咬牙道,“——明明是我先的,那个女人她……她明明比我还坏,凭什么得到你全部的怜爱?”
顾曲明白他的是阿琴,阿琴被风极反拒绝后,引恶魔来攻击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嗯?你啊,”风极反拉着顾曲,逼问,“她凭什么得到你全部的怜爱?你为什么就不能疼一疼我?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顾曲沉默良久,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对不起,当年是我错了。”
魂体冰凉的触感落在脸上,风极反突然怔住,从满腔委屈中回过神来,喃喃道:“不……我不是逼你道歉……我……”
“你只是意难平。”顾曲温柔地,“我当年确实反应过激,苛待了你,真的抱歉,以后……我会待你好。”
“我……我……”风极反张口结舌,顾曲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让他不出话来,堵得心口疼。
前方,陆行舟拉着石饮羽,一边走着山路,一边声吐槽:“看,这就是没睡过。”
石饮羽看了他一眼。
陆行舟继续嘀咕:“没有什么问题不是睡一觉可以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再睡一觉,多换几个姿势。”
石饮羽笑了一下,垂下眼眸,藏住眼中泛起的邪光。
几个人又走了很久,来到山顶,一块巨石竖立在顶峰,陆行舟绕着巨石转了一圈,找到一条缝隙,对巴蟒道:“从这里下去,就是玉脉,你进去修行,玉脉会慢慢重塑你的躯体,可能需要几年,也可能需要几万年,等你出来时,便是无情无欲的真神了。”
巴蟒拖着残躯蜿蜒到石缝前,温润的气息从下方逸出,让他精神清明了许多,心底有个情不自禁的冲动,想要立刻就进去。
但他却没有动。
“怎么了?”陆行舟问,“怀疑我骗你?”
“不是,”巴蟒道,“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没有必要骗我。”
陆行舟:“那为什么不进去?”
巴蟒看向风极反,生平第一次没有想扑上去报仇的冲动,平静地:“你当年放弃成神,有没有后悔过?”
风极反摇头:“没有。”
巴蟒:“即使你重新回到人间,受尽磨难,几次九死一生,尝尽世间百苦,也没有后悔?”
风极反轻笑起来。
顾曲仰脸看向风极反历经风霜依然俊美无俦的脸,感觉到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巴蟒追问:“真的没有后悔?”
“没有。”风极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此生不悔。”
顾曲心头震颤。
风极反问巴蟒:“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也想放弃成神?”
巴蟒没有应声。
可能是现在美人在怀让风极反内心变得善良,他看着巴蟒,三分嘲讽七分真诚地:“我劝你不要瞎作,神门开一次不容易,你弟弟拼着烟消云散也要送你上来,别让他的心血浪费。”
巴蟒:“我前世恶贯满盈,后世怨念滔天,虽一直都没什么好的感情,但也难以割舍,更何况……和修蛇一起长大的回忆,一直支撑着我熬过后世这一千多年,若要从此无情无欲,岂不是连兄弟亲情也不能再有了?”
陆行舟:“多情伤身,无情才能长生。”
“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巴蟒摇着头,终究狠下心,从石缝前退下来,蜿蜒着向山下行去。
“等等。”陆行舟提高声音。
巴蟒:“什么?”
陆行舟:“你可以不用重返人间,我有一处洞府,灵气充沛,你在里面修行,顺便温养修蛇的妖魂,即使不进入玉脉,修补魂魄的速度也比人间要快很多。”
巴蟒没想到他对自己竟这么好,讶异:“你不想杀我?”
“想杀你的是他。”陆行舟指了指旁边一脸冷漠的石饮羽。
巴蟒:“即使修蛇几乎害死你……”
“喂,别再提这事,”陆行舟道,“我家阿羽心里恨得要命,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只是看你兄弟情深,才网开一面的。”
巴蟒:“多谢。”
陆行舟的洞府在离山顶不远的地方,是一处石窟,他挥去洞口的尘土,带人进去。
风极反作为过来人,热心地给顾曲和石饮羽讲解:“舟是山顶洞人。”
陆行舟:“去你妈的!”
顾曲笑着:“古籍中记载,西王母就是穴处。”
风极反:“那人家山腰上的两个人怎么就住玉楼呢?哦,我知道了,舟返祖。”
陆行舟没好气地解释:“我没心思搞那么精致。”
虽不算精致,但这个洞府里面却也是别有洞天,从洞口一进去,里面是个宽敞的厅室,再往里走,分成上下三层,以石梯相连,各有几个石洞,从山顶引了泉水下来,聚成水池,竟然还在池中养了几尾鱼。
风极反蹲在池边,捏着一个石片在池面上了个水漂,看到鱼被惊走,笑道:“你离开一千多年了,这鱼都没长到能炖一盘的大,牛逼。”
陆行舟:“整个昆仑丘的生长都是极为缓慢的,寿命太长了,不急着长,别再扔石片,不然我把你从山上扔下去。”
“不孝子。”风极反嘀咕。
昆仑丘上是个低欲望社会,物资丰富、灵气充沛,几个人待了半天,就察觉到身体不由自主地懒散下来。
众人熟悉了一遍洞府,各方都找到合适的石洞休养生息去。
陆行舟还想给石饮羽炫耀一下自己花几百年雕琢出来的石梯,眼前一晃,就被石饮羽拉进一个石洞,接着一道结界挡在洞口,权当作为阻挡视线的门。
“咦,”陆行舟被压在床上,笑盈盈地问,“你怎么这么巧,随便进一个石洞,就是我的卧室?”
石饮羽居高临下看着他,笑道:“因为我是你的老公。”
“?”什么逻辑?
陆行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魔物的笑容好像有些危险。
——唇角带着笑,但笑意显然没达到眼睛,点漆般的眸子里盛满了弥漫开来的情/欲和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