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4)
3月上柳梢头(4)
柳宜均向她,他是隐宫。
这个词,雅若是知道的。
天分阴阳,人有男女,隐宫者,则在“五不男”之中。
在世俗眼光里,这样的男子,算不得男子。
柳宜均为何如此轻而易举告诉她
雅若震惊中,忽然觉得脖上一凉,“教主,你把这些告诉我,不会是要杀我灭口吧。”
柳宜均盯着她问:“莫非你会告诉别人?”
雅若摇头,“不不不,我发誓绝不告诉别人。”
“那就好”柳宜均俯身,弹了下她的额头,“现在,你和我之间,有秘密了。”
雅若揉揉额头,没明白。
柳宜均道:“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我这,与我同吃同住,哪也不许去。”
反正祭司本也是用来侍奉教主的,她倒也听话答应。
只是柳宜均很奇怪,除一日三餐外,也不见他处理教中事务,只在屋中屋外作画。
在屋内,他画无脸美人,在屋外,他画各式花朵。落笔缠绵细腻,用色绚烂美艳。
雅若大漠而生,哪里晓得这样精致的东西,她又无事,每天就搬个板凳坐他旁边,看他作画。
柳宜均话不算少,偶尔脾气也很暴,唯独作画时,如郁郁柳间月、幽幽林里竹,少言寡语,澹雅宁静。
雅若坐在他身边,也不打扰他,眼中所见,是美人作画,而天地人又自成一画。
他笔下有许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景物,江南的烟柳、山间的清泉、枝头的黄莺她若不认得,他就一一解释,他也很乐意解释。
雅若问:“教主从前不在大漠么?”
柳宜均道:“不在,时于江南长大。”
“那一定比大漠漂亮很多。”
“这却无法比较。”
“教主很怀念那段时光吗?”
“怀念景色,并不怀念时光。”
雅若没有再追问下去,柳宜均又起笔作画。
他问:“被我困这么久,可是十分无趣?”
雅若摇摇头,笑道:“没有啊,看你画画也很开心。在部落里,每日除了放牧也没大事。”
柳宜均敛眸轻笑,“你有喜欢做的事么?”
雅若仔细想想,“骑马算吧,我喜欢骑马,而且我的骑术可是乌兰部落里的第一!”
“这么厉害。”
雅若被他忽然投来含笑的视线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也没有很厉害。”
柳宜均微抬下巴,“去我前面坐着。”
雅若哦了声,搬着凳子挪到他前面。
她坐在那里,看不到他的画,顿时有些无聊,只好捏地上长出的花草。
“抬头笑一下。”柳宜均吩咐。
她有些懵懂抬头,眼神还没对准,挤出个笑容。
“别笑得这么傻,就像你平时见到肉时那样笑就行。”
“哦。”雅若思考了会,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柳宜均望向她,挑挑眉,什么也没叹了口气。
日头渐落,暮色四合,雅若头上快生草时,柳宜均才淡淡声“过来”。
雅若丢下中四叶草,搬着板凳回到他身边,才发现那纸上竟画着一张黄昏策马图。
黄昏,黄沙,晕开无边的暖色。
穿着凤凰红衣的少女策马奔腾,如燃烧的花火。
他勾勒并不十分精细,却用点点颜色晕出热烈的意象,画里充满年轻、鲜活、张扬和野性。
少女脸上的红痣是那团意象中唯一的精细。
雅若忽然热了双颊,“教主,这画的是我吗?”
柳宜均看她一眼,搁笔起身,把画交到她中,“不是你,是我?”
“是我是我你把我画得也太好看了,我都认不出了。”雅若心翼翼接过画,像见到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奇珍异宝般仔细端详那幅画,更是无一处不喜欢。
柳宜均觉得她这话的傻,不禁一笑,“这画送你。”
“真的?”雅若就差欢喜地一蹦三尺高,为这事,她激动了好几天。
她对柳宜均:“教主,你太好了,我从到大还没收到过礼物,这画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是夜,要歇下。
每一晚,雅若都睡床,柳宜均坐在案前歇息,她好几次想让他睡上去,自己打地铺,都遭到拒绝。
今夜因得画,心情太激动,竟迟迟难以入眠。
子夜时分,她睁眼,想看看他是否歇下,却发现他正坐在妆台前梳发。
梳发完,便是绾发,他的比她还要灵巧,绾的发髻飘逸美丽。
接着,她看他执起黛笔,轻轻描眉,拿起胭脂,淡淡晕唇。
他从桌上妆奁里拿出精美的步摇,一件件,比衬着发,轻轻戴上去。
戴完后,他开口,“既然醒了,怎不出声?”
雅若忽然被问到,呆了一会才回话:“我没睡着。”
他淡道:“过来帮我挑挑哪个镯子好看。”
雅若下床,走到他身边,被他拉着坐他身旁,帮她认真挑了一对极衬肤色的白玉镯。
她平日便知柳宜均姿容绝艳,却不知他上妆后更加如神如仙,这妆容既磨淡他男性特征,却又不至于太女气,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也许有种美是模糊性别,不问男女,只望一眼,足以让人心旌摇曳。
雅若轻声问他:“教主,你想当一个女子么?”
她的言辞很认真,是在诚恳询问他的内心,并无调侃看轻之意。
柳宜均抬眸望向镜中,轻抚鬓角道:“我不想当女人,也不想当男人,只想当一个人。”
雅若仔细品读他的话,“只想当一个人。”
他语气很平淡,“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想做什么,不会被轻易归类,不会被耻笑嘲讽,一个自由的人。”
柳宜均正欲拿下簪子,拆掉发髻,却被雅若握住腕,她冲他一笑,“教主这样很好看,就像你画的画一样好看。”
他望着她的,有些不解。
“所以,教主可以帮我也画一画么?我从不会这些,想教主教教我。”
她见他眼角微弯,道声好。
柳宜均让她坐在椅上,正对着铜镜,为她描眉、点唇、绾发、描绘花钿。
他身上有一点淡淡的脂粉香,骨纤细,白镯衬得雪腕如玉,雅若既看着镜中自己,也看着十分专心的他。
“教主。”她忽然叫住他。
他嗯了声,上却未停顿。
“我觉得教主是世上最美的人,教主做的事是世上最美的事,教主的画是世上最美的画,我天天都想看教主作画。”
一口气完这些话,雅若脸腾得红了起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番话。
她想骑马,就可以肆意骑马,而教主却不能随意在人前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只是想让他也能有这样随意的一方天地,不用避着她。
柳宜均替她上好口脂,温柔一声好。
雅若望向镜中的自己,有些不可置信。
她倾身上前,瞪大眼睛看镜中那柳眉杏眼、唇红齿白之人,又侧着脸仔细看着红痣上添得一朵新梅,眼中光彩明亮几分。
“教主,你这双真是绝了。雅若太笨了,不出好话,总之就很好看,要是我自己来,只会涂成大花猫。”
还有这娇俏的垂云髻,比她自己扎的两条大辫子不知精巧几倍。
她欣喜回头,柳宜均就坐在她身旁,低头看着她。两人相望对视,皆是低头一笑。
月色浅淡,佳人成双,花颜如玉。
雅若恋恋不舍卸妆洗漱,躺下时,大着胆子道:“教主,要不你也在床上睡吧,总这样,我觉得很愧疚。”
二人于是同榻分被而眠,雅若问:“教主,你那个叔父,到底要你做什么?”
她问出心中藏了很久的问题。
“他想催我绵延子嗣。”
“生孩子?为什么呀?你这么年轻,还不用传位于后代吧。”
他忽然问:“你知道缥缈宫为何要选祭司么?”
“祭司,不都是用来主持神典和祭祀么?”
“表面上是这样,实际上,你们都是用来送死的。”
雅若一惊,“啊?”
“以十二部落祭司之血,和历代教主心头血,献祭三光大神,保大燕国祚绵长。心头血岂是容易取的,取十死九,所以他催我。“
雅若气得一拍床榻,“这也太荒唐了,血如何有这么大的能耐?”
“史传柳氏始祖为仙,其血能安天下,大漠十二部落始祖为镇国神兽,其血可辅佐仙人安天下。燕国史册所书,代代相传,皇室听信,谁敢不从?”
“就没法不这样做么?”
“嗯。”
“皇帝治理国家安不安稳,和你们的血有什么关系,若百姓知道了,必要打倒这样无道的皇帝!”
“雅若,大漠外的百姓是知道的,他们也信这样的辞。如今中原正值荒年,饿殍遍野,朝野动荡,人心不稳,正需要一颗定心丸,即便,它不是真的有用。”
雅若张口,却不知什么,半晌,她问道:“那教主,真得会被取心尖血吗?”
他道:“不知道。”
“我呢?我和那十一个祭司,也会被取血?”
柳宜均微微侧头,望她一眼。
“你不会。”
*
过了段时间,雅若总在院里练长鞭,柳宜均很疑惑,但她也不为什么。
柳宜均不再问,偶尔替她画上几幅画。
雅若将那些画珍藏起来。
有日,柳宜均忽然问她:“你想学画么?”
雅若很不好意思,“想学,可我连字都不会写几个,更别提画了。”
“不碍事。”他很耐心教她。
时光似水,在时温柔,不在时方知此处已然干涸见底。
那位中原的柳大人亲自到来。
柳宜均作为教主,自然得外出迎接,他吩咐雅若好好待在房中,哪也别去。
雅若在房中练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她肩膀,她以为是教主,回头喊了声,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有点眼熟
想了会,才发现他是她来缥缈宫第一日遇见的那个会飞之人。
雅若呀了声,“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来救你。”
“救我?我不明白。”
少年思存片刻,道:“你再留这里,会遭大劫。”
“你怎么知道?”
“我会算命,我算出来的。”
“看来你不仅是鸟人,还是神棍。”
少年一阵无语。
忽然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雅若哎呀了声,“教主要回来了,他看见你必会生气,又要把你关进监牢。我感觉你这人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人傻了些,你快走吧。”
然而门上已有动静,似乎来不及。
她狠下心,强摁着把他塞到床下,“你先好好待着,别发出声音。”
门开了,果然是柳宜均。
他面色却十分不好。
“教主?”雅若轻喊了句。
他没话,走上前,竟然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淡淡脂粉香萦绕鼻尖,雅若感到从头皮到发尾都瞬间炸开了。
床下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雅若头皮发麻,感觉四肢都僵硬了。
柳宜均皱眉,“什么声音?”
作者有话要: 明天加更完结第一世,推进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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