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金玉有本质(1)
两百万年前,在东洲赵国青叶县,郑思如曾找到一位细眉杏眼的妇人。
因妇人模样与王心若历劫时容貌有八成像,故而一开始,他错认这妇人为她,又因这妇人人善可欺、常遭刁难,他常在县里替她出头。
妇人是外乡人,身无几两银钱,寡居于此,又怀着身孕,活的十分艰难。郑思如从人牙子里买了个叫眉的丫鬟,伺候妇人的日常生活。
后来,郑思如发现这妇人脾性与王心若大相径庭,便察觉自己认错了人,于是决定待她生产后,离开青叶县,继续寻找她的痕迹。
然而世事无常,妇人生产时难产血崩,诞下一女婴后便撒人寰。临走前匆匆将女婴托付给郑思如,连名字还未来得及起。
于是,这一世,郑思如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得了一个便宜女儿。此后,他便改了原计划,在青叶县旁的红叶县里扎了根。
眉年纪不大,也才十二三岁,妇人走后,她无处可去,便跟在郑思如身边。
郑思如不需要照顾,她就留下来照顾主人。
主人叫郑若若。
至于为何叫这个名字,当然是因为郑思如看到了女婴脸上那颗不偏不倚的该死的红痣。
他来得过早,以至于把自己坑成了她的养父。
尽管他一直对外宣称他是她哥,但邻里乡亲总一副都懂都懂的模样,将他看作是少年丧妻、独自带女的悲情鳏夫。
起初,郑思如是拒绝的,直到郑若若含糊不清对他奶里奶气喊声“爹”后,他可耻地妥协了。
——挺好的,我管你叫师姐,你管我叫爹。
也算是舒爽新鲜的体验。
所以他就这么坑了对方,也这么坑了自己。
带孩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灰飞烟灭。
郑思如从来不知道凡人幼崽能让人如此崩溃。
无论天界还是地界,大多数都是老年人,新生体少之又少,即便有,也大都有先天灵智,基本能生活自理。
就算在人间,他也看过徐若哄郑朗郑宸,那两个崽乖巧,徐若哄哄基本就听话,咯咯傻笑时还很可爱。
郑若若显然打破了他的认知。
他有次抱着她,看着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和花瓣一样肥圆柔软的唇,心中也不禁柔软起来,他还没从她那纯真无害的表情里反应回来,就被吐了一身的奶。
再有一次,他把她扛在肩上,准备出去晒太阳,谁知道晒着晒着,他感到后背逐渐温热潮湿起来
这样的场景不胜枚举,总让他的心情濒临燃烧边缘。
但他又不能真对个乳臭未干的屁孩发脾气,他只好在心中默念三遍:是师姐、是师姐、是师姐。
他自己选的。
后来有段时间,郑若若更加疯狂,白天喊,夜里哭,嗓子都哑了也不停歇。
郑思如不明白郑若若哪里来的这么些精力,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她总是令人猝不及防地张牙舞爪嗷嗷乱叫。
奶娘也按时喂奶了,该买的玩具也买了,就是哄不好这位祖宗。
再好的耐性也经不起反复折腾,主仆两人愣是被一个白团子弄得精神衰弱。
直到他请教一位经验丰富的奶娘,奶娘从郑若若的耳朵鼻子检查到她的屁股,而后:“你们看,孩子的屁股都红了,这是因为没常换洗裤子的原因,不能让那些脏东西留的太久,又不透气,孩肌肤娇嫩,这样她又痒又疼,当然得哭叫。”
郑思如这才知道不是郑若若无理取闹,而且他“初为人父”,实在不知道怎么养孩子。
那奶娘又嘱咐道:“对待孩子要细心,她不会话只会哭叫,你们就好好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哪儿不对,是不是耳朵鼻子堵住了,是不是哪里起疹子了,是不是哪里痛了”
奶娘:“耐心一点。”
郑思如的确是把所有的耐心都交给郑若若了。
他容忍她所有的聒噪、吵闹、无法自控的尿床、呆滞,尝试给她洗尿布、绑头发、喂食物、擦身子,同时也换来她仿佛能温暖所有事物的笑容和咿咿呀呀破碎不成句的话语。
人间的日子好像过得很慢,很久后,他才看她从襁褓里的一个豆丁变成矮矮的圆脸囡囡。
就像种树,从嫩芽慢慢长成树苗。
为了好好教养郑若若,郑思如在红叶县开了家武馆谋求生计。
父女关系已成定局,他决定承担起操心老父亲的职责来,将郑若若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郑若若四岁时,他把她送去私塾开蒙。
那天早上,眉拉着郑若若,郑若若背着郑思如给她买的绣白鹅的浅蓝色布包,站在院门口和郑思如道别。
“快去吧,第一日入私塾,别迟到。”
谁知道郑若若就那么站在那儿,定定地望着他,然后,嘴一瘪,鼻头一皱,双眼一红。
完,犊,子。
果然,下一刻,郑若若的眼泪就跟山洪决堤般涌出眼眶,从又圆又白的脸上滚落。她张嘴就开始哭喊:“爹爹!我不去私塾!我不去啊!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呜呜啊啊啊啊!”
哭着哭着,她开始打起嗝来,哭一声打一次嗝,场面一度难以控制。
眉牵着她的,边哄边牵引她往院外走。
而她风雨不动安如山,还拼命挣脱眉拉她的那只。
眉没想到一个孩力气这么大,她也不敢太用力,怕郑若若受伤,只好无助望向郑思如,“公子,姐她”
郑思如看这场景,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他迈步走到郑若若身前,谁知这妮子哭声毫不减弱,甚至更加强劲。
他问:“真不想去私塾?”
“呜呜啊啊!不去不去!”
郑思如俯下身子,一把将郑若若拦腰抱起,裹在自己臂里,大步流星往院外走去。
郑若若愣了片刻,忘了哭泣,眼里坠下一颗方才未落的泪珠,划过白皙圆软的脸庞。
“不想去也得去,我亲自送你去。”
郑若若闻言,并没受到安抚,反而情绪愈发崩溃,含糊不清哭道:“你果然不要我了!你要把我丢了!!!”
郑思如无法理解她这跳脱的思维,“我送你上私塾学习,怎么就是不要你了?”
“娘不要我,你也不要我!!!”被拦腰抱起的郑若若一点也不安生,扭着腰挣扎,奈何那臂如铜墙铁壁,任她推打也挣脱不开。
“你娘怎么不要你了?!”
“我娘就是不要我了,不然我为啥从来没见过她!”
“你娘不是不要你,是没办法要你。人有生有死,她生了大病,没法活下去。”
“你骗人!崔大娘我娘跟人跑了,还你以后会跟别人成亲,生新的孩,有弟弟妹妹后就不要我了!”
嗓音明明很稚嫩,可里头成熟的内容听得郑思如面色愈发阴沉,“她真和你这些?”
郑若若点头。
郑思如把她放在地上,蹲着问她:“若若,我是你什么人?”
她抹了抹泪,“是我爹爹。”
“那爹爹和你亲不亲?”
“亲。”
“崔大娘又是你什么人?”
她支吾了半天没出个正经回答。
“所以爹和崔大娘谁跟你亲?”
她很快答道:“爹爹亲。”
“那你该听谁的话?”
“爹爹的。”
郑思如揉揉她的头,“爹告诉你,崔大娘是骗你的。谁也不会不要你,爹更不会不要你,无论你在哪里,爹都会陪在你身边。”
郑若若吸了下鼻涕,两眼通红地望着眼前的墨衣男子,带着浓重鼻音问道:“爹爹的是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
“爹爹不会和别人生新孩,也不会不要我?”
郑思如哭笑不得,“我永远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孩啊。”
她思考了一会,伸出拇指道:“那爹爹和我拉勾勾!”
郑思如也伸出拇指,勾住她的,“拉了若若就信我,好不好?”
“谁骗人谁是狗!”她指短短的,却很用力。
两人定下契约后,郑思如起身,准备拉着她继续走,她却一下子抱住他的腿,抬头望他,讨好道:“爹爹,我不想去私塾!”
他解开她的,拉着她往前走,“不行。”
“那爹爹一直陪我!”
“你听学,我怎么陪你?”
“你刚刚才过的,无论我在哪里,你都会陪在我身边!爹爹不能话不算数!”
眼见刚放晴的天又要下雨,郑思如赶忙哄道:“听学时除外,爹不去武馆,你就吃不了香香的饭,穿不了好看的裙子。这样吧,你乖乖听学,回来爹送你个礼物。”
郑若若才不情不愿放开他的腿,跟他继续走去私塾。
临了傍晚,郑思如提前在私塾外等着接她。
待到淡月初现,云色渐重,孩子们终于从里面走出来。
他的目光搜寻着那双髻圆脸姑娘,终于见她满脸喜色、蹦蹦跳跳走出去,甚至还和旁边几个孩子十分亲热地打了招呼。
不错,看起来很能融入集体。
郑若若看见他,兴奋地冲向他,“爹爹抱!”
郑思如顺将她举了起来,放在自己肩上,“怎么这么开心?”
郑若若嘻嘻笑道:“明天不用来私塾咯!”
“为何?”
“夫子的,他明天家里有事,我们可以不去”
她言之凿凿,他也就信了。
翌日午后,郑思如正在武馆教人使剑,眉忽然出现在门外,面色焦急。
郑思如和客人道歉后,收剑走她身边,“怎么了?”
“公子,咱们府上被围了。”
“怎么回事?”
“姐她闯祸了!”
“她今天没去私塾,怎么闯的祸?”
眉刚想解释,只见街墙角那边忽然出现了一队气势汹汹的人。
眉急道:“他们来了!讨法的人来了!”
郑思如云里雾里,那些人忽然先后涌入武馆,把他团团围住。
打头一个衣着贵气的中年男子问:“你就是郑若若的父亲?”
郑思如嗯了声。
谁知道他这嗯字就像打开诸人口舌的开关,只见他们开始横眉冷对,纷纷开口。
“你们家郑若若怎么回事?年纪就学会骗人了?”
“不仅骗人,还会煽动同窗!”
“你怎么当爹的,怎么教孩子的?”
“年纪这么坏,长大后可怎么办!”
有人在其中嘀咕:“听这孩子出生就没娘,爹哪会教孩子”
也有人声道:“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看样子这位官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声音太过细弱,湮没在群情激奋的唾沫星里。
郑思如望着这群愤愤不平的人,什么话也没,也未看向任何一人。只把剑拿在上,猛然拔剑,露出一段铮铮寒光,发出清亮剑鸣。
周围果然很快安静下来。
打头的富家男子被剑吓得后退几步,反应过来后未免尴尬理了理衣襟,而后梗着脖道:“怎么?朗朗乾坤,阁下要以武压人么!在下不才,可也和县衙傅大人是同胞兄弟,你可别乱来!”
郑思如似笑非笑,“别误会,赏剑而已。什么事?”
男子见他表情,又看看他里的剑,回头找着什么人,“刘夫子呢?请刘夫子出来话!”
过了一会,人群中有个干瘦老头被推搡出来,他有些惶恐地回头看眼富家男子。
“夫子,尽管。想来这位郑官人也不是蛮不讲理之辈。”
刘夫子这才颤巍巍道尽原委。
原来郑若若昨日十分乖巧,很讨夫子喜欢,夫子还当众夸奖她,号召孩子们都向她学习。
然而她不知怎么想的,转头就和私塾里每个人以“夫子明日有事”的理由通知他们“明天不用来听学”。
早知道夫子赞扬过的人,在孩子们心里都是有权威的;郑若若那乖乖女长相又太具有欺骗性,看着就不是会骗人的。何况大多数孩子都不爱听学,听到这消息更是乐不可支。
今早,夫子一入学堂,三十来人只剩下零星一两个,把他吓得不轻,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一问之下,才知道剩下的人都是被郑若若忽悠走的。
“哦那剩下两个孩子怎么还在?”郑思如问。
夫子作了一番回答。
其中有个孩子表示,若真有事,夫子肯定会亲口明,不可能让一个孩通知他。
另个孩子正沉浸在自己写写画画的世界里,压根没把郑若若的话听进去。
“诸位想要怎么解决这事呢?”
“让你家郑若若出来道歉!”
“你看啊,这里都是大人,她还是个孩子,不太好出面,我回家后一定好好教训他。至于今日,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家若若毕竟让诸位的公子千金损失一日,那我便赔给诸位。”
准确来,就是拿钱道歉。
谁跟钱过不去?那些义愤填膺要个法的人也都逐渐散去。
眉心痛道:“公子,那可是你半年赚的,就这么给出去了?”
他嗯了声。
“您未免有些太纵容姐”
“姐在哪儿?”他打断问道。
“姐在家,我把院门好好锁上后才来找您,其他人绝对进不去。”
郑思如赶回家,郑若若正蹲在水盆边玩着空心木鸭子,见了他,拿起鸭子就抱上他的腿,兴高采烈地喊了声“爹爹”。
郑思如望着她的笑心头一软,但也没打算把这事翻篇,蹲下来问她:“若若,为何对同窗和爹爹撒谎?”
郑若若的笑容忽然就僵住了。
“你真话,爹爹不怪你。”
郑若若低头沉默了好久,才:“爹爹,我不要上私塾,我要跟着你。”
郑思如哭笑不得,“你今日也没能跟着我。”
“因为他们围住了门,我跑不出去,我本来想去找爹爹的!”
“好好好,但是爹和你,今日为了打发那些人,爹花了半年的银钱。这意味什么呢?意味爹接下来这段时间要把它赚回来,意味着爹每天要在武馆待更久更长的时间,意味着爹更没办法陪你了。”
郑若若睁大眼睛,急忙道:“不行!”
“若若,凡事有因便有果,你撒谎是因,导致他们找上门来,导致我要赔钱,导致我减少在家的时间,导致我不能经常陪你。这些就是做错事的代价。”
郑若若沉默,似乎在努力消化这话的意思。
郑思如又难硬下心肠逼她,“做错事要付出代价,如果做好事,就有奖励。”
郑若若抬头望他。
“如果你好好听学,不再撒谎,爹干活也有劲,赚钱就多,就更能有时间陪你,好吗?”
郑若若瘪瘪嘴,没点头也没摇头。
经过一番和善的教育,郑思如觉得郑若若已经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不再做那些瓜娃子才会做的破烂事。
大概这么安分守己了半年,到了炎炎夏日。
某天傍晚时分,眉已做好饭等爷俩吃。郑思如从武馆里回来,因郑若若还没到家,他便没进屋吃饭,坐在院里乘凉,顺便等她。
原本他正盯着书上一只蝉看得入神,忽然一道好不凄厉的哭声像碎石划铜那般刺入他耳中,也把停蝉吓得瞬间变成大扑棱蛾子飞走。
郑思如刚一回神,就看那扎着俩圆髻的圆脸矮娃像灵活的白鹅一般从院外跑进院内,而后一头扎到他怀里。
他愣了一会,抚着她鬓发问:“若若,怎么了?”
郑若若哭得双眼跟核桃似的,一张圆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郑思如都看到她脖上隐隐浮现的青筋了。
这哭的看来真的很痛心。
郑若若越哭越凶,浑身都在抖,眼泪鼻涕全擦在了郑思如衣襟上。她揪住他肩上的衣服,望向他的脸,悲愤欲绝、撕心裂肺地质问他:
“爹爹!你为什么把我的鸡鸡切了!!!”
作者有话要: 情劫x
郑养娃记
打字太慢了,像乌龟爬但是后天可以出院了!谢谢大家的谅解和包容,真的很感谢,你们真的太好了!(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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