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香兰
醉酒的滋味,就是神仙也觉得难受得紧。离鸢醒转已是次日,依稀记得姜离曾来喂过她一碗醒酒汤,至于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却全然不知。
院外日头正好,晒得她有些眼晕,有仙侍匆匆行过,被她拦住,问蓝止现在何处,仙侍答道:“上神正在湖心亭中作画。”
离鸢自知昨日醉得厉害,不晓得可曾惹恼了他,心下有些忐忑,便向那仙侍听:“上神今日心情可好?”
仙侍想了想,回道:“上神与平日里并无不同。”算了,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向来不会喜形于色,最多不过面对自己时,多赏些笑脸而已。
她缓步往湖心亭走去,紫旭仙境生长着许多梅花,眼下正是竞相开放的时节,离鸢穿花而过,丝丝暗香入鼻,倒解了不少酒醉的不适。
蓝止着一身玄色长袍,长发半束,此刻正坐于亭中青石凳上,微弯着身子,低头细描一幅墨色丹青,亭中有微风拂过,舞动他衣角和发梢,只消这一个侧颜,就是繁星朗月皆不可比。
离鸢行至身后,见他笔下绘的是个女子,仅初初描了个轮廓,眉眼还不太清晰,浅浅一笑,问道:“蓝止画的可是本仙?”
蓝止以笔沾墨,笔尖在那砚台上匀了又匀,却不作答。
这是生她的气了?离鸢真心地道歉:“昨日不该与东陵仙君私自下凡饮酒,我向你保证,日后定不会再犯。”
蓝止沉沉开口:“即是为了饮酒,为何偏要去那相思坊?或是你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离鸢倒不怕他责怪,只怕他不理会自己,见蓝止肯开口了,心中只想着怎样消去他的怨气才好,当即夺了他手中的笔,轻放在笔架上,凝视着他的双眼,答道:“去之前心中确有探访美男的想法,然真的见了,觉得那凡间所谓的绝色,连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蓝止,你在我心间,就如那天上彩霞和皎月一般,无人能替。”
难得她得这般深情,蓝止却不领情:“姜离,昨日你一直叫喊着把美男公子们都给你留下……”
一个大棒将她回原形,离鸢好容易撑住脸上的笑容,:“有吗?我竟出这样混帐的话来,蓝止你不管怎么罚,我都受得下。”
蓝止不语,复又拿起笔,将那画中女子细细描绘,离鸢只得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他作画。
最终那画上的女子,还是曾经她的模样。画的边缘题着一句诗:“欲把相思似谁,浅情人不知。”
唉,看来蓝止还在怪她,她何时就成了一个浅情的人了?她真的只是贪玩了一下而已。
却东陵仙君在凡间踏遍了相思坊,也未能寻得雪影兽一丝踪迹。那仙兽年幼,灵气不足,坊内又人多拥挤,怕是仅有的一点灵气也被浊气掩盖。东陵仙君到底不舍得那三界罕见的兽,誓要寻到它再回天宫。
在这条繁华大街的尽头,有个的宅院,院里住着一家四口,香兰便是这家的女儿,年方二八,虽只是家碧玉,生得倒颇有几分姿色。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个弟弟。父亲在衙门当差,母亲身体不好,在家与香兰做些手工过活。
这日香兰出门为母亲抓药,回来的路上见一个白白的毛团被一只恶狗追着跑,甚是可怜。她本也害怕得很,却不忍见毛团被恶犬所伤,在路边捡了根大木棍吓走那恶犬,然后一身冷汗地抱起毛团就往家奔去。
回了家才发现,药不知何时丢了,少不得受母亲一顿责骂。她心中却不后悔,这毛团长得着实可爱,她怕弟弟见了要抢,就将它藏在自己放衣服的木箱里,留了个缝隙让它可以透气。
到了夜间家人都睡了,香兰就将那毛团放出来玩耍,玩得累了就抱在怀中,与它话。女孩儿家的那些心思,只敢与这兽听听。
来奇怪,自她捡回这个毛团,家里就好事连连,先是父亲升了职涨了许多奉禄,接着母亲的身子也日渐好转,就连念私塾的弟弟,也屡屡受到夫子的夸赞。
香兰高兴地称它是福星,只是她从未弄清楚,这毛团到底是什么,它从不饮食,只是喜爱晚上趴在月光下睡觉。
凡间此时不乏修仙之人,了凡道长便是其中一位。那日他被一户富贵人家找去驱鬼,归来途中经过香兰家的院,惊觉一股灵兽的气息,他跃上屋顶往房中窥探,见一白毛灵兽与一女孩玩得正欢。
了凡道长动了心,这灵兽他也从未见过,只觉得它灵力不浅,若是得来为他所用,不定真可一朝得道,飞升成仙。
次日他便敲响了香兰家的院门,香兰母亲见是位道长来访,将他奉为上宾,命香兰泡上最好的茶水,了凡道长却开口道:“夫人可知家中有妖兽作怪?贫道今日来便是为了捉妖。”
香兰母亲闻言吓了一大跳,问:“道长所妖兽却在何处?”
了凡道长指着香兰答道:“就在你家女儿房中。”
香兰不信:“毛团不是什么妖兽,它是我在街上捡来的,它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倒给我家带来好运,道长定是看错了!”
了凡道长笑道:“是不是妖兽,姑娘不妨将它带出来让贫道一试。”
香兰却是不肯,母亲气急,训斥道:“若它真是妖兽,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香兰无法,只得将毛团从箱子里抱出来,了凡一个符咒贴将上去,那兽疼得一个哆嗦却无任何变化,他这符咒并不高明,本算让灵兽变得丑陋一些,好让他们相信它是妖兽,谁料这灵兽却不为符咒所制。了凡又试了几次仍不成,心下急了便伸手去抢,香兰不给,他一只手抢了灵兽,另一只手一把将香兰推倒在地。
兽发怒,狠狠地咬了了凡手掌一口,那伤口很,却令了凡痛得锥心蚀骨,他拔剑欲刺,香兰大叫一声“不要伤它”,那一剑就堪堪没入她的胸口。
兽周身亮光一闪,杀气毕现,正在此时,东陵仙君凭空出现,叫道:“不可伤人!”他寻雪影兽多日,今日它一怒之下灵气大涨,东陵仙君才知晓它藏身于此。
他一把将兽收入怀中,对了凡道:“你失了善心,早就修不成仙了,趁本仙君不愿动手,还不速速离开!”
了凡道长闻言方知,今日自己竟是得罪了仙人,当即逃命去了。
东陵仙君扶起香兰,道:“你虽因救仙兽所伤,我却不能救你,仙人不能擅自插手凡人的生死轮回,望你莫怨!”
香兰勉强勾起唇笑了笑:“我不怨……”她望了一眼东陵仙君怀中的毛团,笑着:“能有它相伴这些时日,我很开心,如何会有怨。”
伤口痛得狠了,她只得歇上一歇,喘匀了一口气方接着道:“那日我夜半醒来,见它化做一位白衣少年,趴在我床边睡着,我便为他动了心,我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人,见他一次便终身难忘。明知今生不可能与他相守,如今这样死了也好,只是,死之前,能否让我再见他一次?”
东陵仙君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雪影兽,它慢慢爬出仙君怀中,白光一闪,变成一个英俊少年郎,有些木木地站在香兰面前,香兰看见他便笑了:“能再见你一次,真好!希望你能记住,我叫香兰。”刚一完那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香兰母亲自东陵仙君一出现就吓得傻了,见女儿死了才反应过来,趴在香兰身上痛哭不止。
东陵仙君如今找到了雪影兽,自然要带它回天宫去,少年却不肯走,问道:“仙君可知,香兰为何只见了一次我的真容,便愿意为我舍弃性命?而她死了,为何我这心里也十分难受?”
东陵仙君叹道:“这便是伤情的滋味,你年纪尚幼,灵根不稳,莫为红尘俗事烦恼,还是做回你的雪影兽罢。”完一挥手将他变做原先的雪白毛团,揣进怀中往天宫去了。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雪影兽在凡间呆了这么些时日,对离鸢来却只是些许的光阴而已。
她见东陵仙君将雪影兽送回,方想起自己将它带入凡间的事。东陵仙君看了看那兽,提醒道:“日后,莫要再让它睡你的床。”
离鸢不解,仙君道:“它偶然化了形,是个男子,你若不怕蓝止吃醋,仍可与它同床共枕。”
离鸢一个激灵,道:“不敢不敢,昨日之事已惹恼了蓝止,现下还拒我于千里之外,他还骂我是个薄情之人。”
东陵仙君道:“时至今日,他才算认清你的真面目啊!”
离鸢怒道:“我可是发愁得紧,仙君还有心思开我玩笑?”
东陵仙君:“你二人都在一起上万年了,还需要我这孤家寡人教你怎么哄他?你且冷他几日,等他撑不住时,你再送上门,他自会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