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争权(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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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山福地之中,一位身着黛蓝衣裙的仙子挎着一只竹篮缓步下山,篮中装满了各式仙草。仙子生的貌美,行走间有彩蝶随她身后翩飞起舞,而那双脚所过之处,纷纷开出各色鲜妍美丽的花来。

    山脚下河水溶溶,这位仙子想是方才上山采仙草走得乏了,便席地而坐,除掉鞋袜,将一双玉足伸进水中,不时地扑腾几下,拍出朵朵水花,那水花溅起后,竟也化为朵朵洁白花瓣飘浮于水面之上,随波远去,一时间花香四溢。

    正玩得兴起,突然瞧见一位白袍仙君脚踩祥云出现在她面前,未曾开口言语,就扑通一声犹如倒栽葱一般跌入那一潭碧水之中。

    仙子吃了一惊,忙捏个仙诀令那人浮出水面,又费了好大劲才拖他上得岸来,但见此人胸前染血,脸色惨白,竟是受了重伤。竹篮中恰有新采的仙草可以疗伤,仙子连忙挑出几株上好的仙草,施法逼入那仙君体内,想想又捏诀将他那一身湿透的衣裳弄干,那人重重地咳了好几声,这才慢慢醒转过来,睁开湖水一般湛蓝深邃的眼睛望向身旁的女子。

    女子冰肌如玉,长发及腰,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一双纯净的眼眸也正紧张地凝视着他,男子挣扎着支起身,问道:“多谢仙子相救,只不知这是何处?”

    仙子见他能开口话了,也就放下心来,答道:“此乃玉姒山,位于云山福地之中,今日师父并未曾开结界,仙君却是如何进得这山中?”

    云山福地同蓬莱仙境一般,虽贵为一方福泽宝地,却因远离天宫,鲜少有仙家来访,只有一位隐世的长卿上神长居此处。长卿上神素喜清净,便在这云山福地四周布下了结界,而这位仙子就是长卿上神座下唯一的弟子曼荷。

    今日这天界的承铉太子乃是孤身一人遭到追杀,一路仓皇逃至此处,得知自己落脚之处是云山福地,他也稍稍安下心来,想着那伙人碍于长卿上神在,也定是不敢擅闯宝地,现下倒是安全无虞了。至于那些人是受何人指使,承铉太子更是心知肚明,除了翊宸,又会有谁会这样殷切地期盼着他早日灰飞烟灭呢?

    权利的巅峰从来都是以鲜血和尸骨铺就而成,幼时曾寸步不离,长大后常把酒言欢的好兄弟,因他封了太子便生出了罅隙,时间越久隔阂越深,最后演变成了遏制不住的仇恨。翊宸做梦都想除掉自己这个哥哥,不惜动用一切阴狠手段欲取而代之。

    承铉太子倒也能够理解他,翊宸的父亲乃是天帝亲弟,两个辈年纪相差不大,出生时一样是霞光满天百鸟争鸣的吉兆,成年之后相貌都十分相似,只因一朝承铉被册封为太子,翊宸就要对一起长大的哥哥俯首称臣,这差距令二人日渐疏远。也许他们从出生的那刻起,就如同父辈一样,注定了这一生都要为那个帝位明争暗斗,至死方休。

    曼荷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虽身受重伤却不显狼狈,一身华服气度非凡,想来应是身居高位的仙官,便有些为难地:“师父不喜外人来此扰,却是没有好的住处可以安置仙君,你受了重伤,怕要在此多歇上几日,要不我便带仙君去一处山洞中将就几日,白日里我一有空就来为你送药。”

    承铉太子自觉受伤颇重,连祥云怕也驾不了,如何还能回天宫去,他便不再推辞,强撑着身子跟随这仙子来到那半山腰的一处山洞之中。曼荷解释道:“这里是我幼时上山采药时无意中发现的,连师父也不知晓此处,我偶尔也会来呆上一日,只是简陋了些,委屈了仙君,如果有需要的仙君只管跟我。”她探头望望洞外,又道:“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师父怕要生气,仙君就在此歇息,仙先行告退。”

    承铉太子忙问道:“敢问仙子如何称呼?”

    女子莞尔一笑,答道:“我是长卿上神的弟子,仙君唤我曼荷便是。”

    承铉太子在云姒山一住就是十日,伤势这才将将好了七八成,翊宸一心想要他的命,是以那些人皆下了死手。曼荷仙子日日来为他送药,对他悉心照料,却从未听过他的身份与姓名。师父她是这山中灵气凝聚而化的女仙,自化形后她就一直陪着长卿上神,从未踏出过云山福地半步,因而心思也单纯得如孩童一般。长卿上神心善如佛,受了她的影响,此番曼荷也只当自己是在帮助一个落难的人,那又何须探对方的身份来历。

    承铉太子自成年之后,便少有机会能这般什么都不用烦忧地过上几天清闲日子,故而这十日里的一点一滴都令他铭记于心。出了此处,他面对的又将是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算计,和一波又一波的暗杀。

    为答谢曼荷,离去前他留下了一把折扇作为礼物。那日中了圈套,出天庭时除了随身的佩剑,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在身上,而今能拿出手的有怀中这把纸扇。扇面是他不久前亲手所绘的水墨莲花,想着倒与这位仙子的名字有些相配。

    曼荷乐呵呵地收了纸扇,送走了承铉太子,觉着自己做了件好事积了善德,却不知正是这男子的出现,造就了她后来的诸多坎坷。

    承铉太子回天庭后,只字不提受人追杀一事,只于暗处加强了防备,善良如他,觉得自己已然得到了太子之位,不忍再令翊宸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彼时三界之间常有骚乱,天界尚无压得住阵脚的大将,他这太子当得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累极倦极时他总会想起那玉姒山中的风,玉姒山中的水,玉姒山中那名为曼荷的仙子。

    自幼时起他就明白,心爱的东西不可轻易的显露于人前,如今身后有个虎视眈眈的翊宸,他更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有一个女子已然住进了他的心里,掌权之人应无软肋可击,这个道理他自就懂得。

    承铉太子听从天帝的安排纳了太子妃,又另封了数位侧妃,只是每每夜半时分自温柔乡中醒来,都恨极了这身不由己的自己。大权在握又如何,从来他想要的都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这些,甚至,他宁愿将这太子之位让给翊宸,自己与曼荷在一处山中相伴终老,此生足矣。

    最终还是没能熬得住那份蚀骨的相思意,承铉太子偷偷溜出了九重天宫,破了长卿上神的结界再次潜入云山福地,寻见了朝思暮想的曼荷仙子。不久前长卿上神就已决定闭关数年,外界之事皆不过问,反正她这云山福地久未有仙家来访,这倒叫承铉太子钻了空子,他与曼荷二人于这山间漫步,于月下谈情,时日一久,那情意渐浓。

    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承铉太子来的越来越频繁,愈发舍不得离开,他久经人事,又是真心爱慕曼荷仙子,自有千般柔情万种手段来捕获美人的芳心。那日山中细雨微风,二人共撑一把纸伞,身旁有朦胧暗香浮过,承铉终于拥佳人于怀中,表明了心意,便在那洞中拜了天地,私许下终身。

    最终还是被太子妃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日她尾随承铉太子来到云山福地,亲眼见到他与曼荷的两相依偎,亲密无间,承铉的眼神中是她从未曾见过的深情。她恨透了承铉太子从未给过自己分毫宠爱,却独独恋上一个山野女子,本想给承铉一个教训,就命人将此事透露给了翊宸,她知翊宸素来妒忌承铉。但她实在是低估了翊宸的野心,本意是一次的报复,却将承铉与她自己推入绝境。

    承铉太子出来私会心上人,从来都是瞒天过海的独来独往,于是翊宸避开天帝布下的耳目,亲自去魔界拜访了魔君,称若是魔界能杀了承铉,助他登上太子之位,日后他入主凌霄宝殿,定与魔界结为同盟。对魔君来,换翊宸来做天界至尊显然对魔界更为有利,承铉性子太过仁慈注定成就不了大业,魔君便与翊宸一拍即合。

    那夜承铉太子照例偷溜出天宫,一心想着去会心上人的他,快到云山福地时却遭到了那只上古魔兽的伏击,虽全力抵抗仍是身负重伤,他分神欲向天庭求救,却被躲于暗处的翊宸一击致命。翊宸与承铉自一起长大,自然晓得他的命门在何处,一剑刺去便叫他再无生还的可能。翊宸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那魔兽吞噬了兄长的魂魄,心中想着一切终于结束了。

    达成心愿的翊宸若无其事地回府,向自己的父亲禀报了这个好消息。承铉太子的死讯传遍九重天,众仙家都认为是魔界蓄意害死了太子殿下。天帝虽起疑心,却终究找不到证据。翊宸与父亲知道,若是不尽快登上帝位,他们定将性命不保,于是翊宸的父亲不惜重伤自己害死了天帝。

    对翊宸来,夺了哥哥的性命和太子之位仍是不够,他又冒充承铉去了云山福地,见到了哥哥心爱的那位女子,他与承铉生得本就相似,再略施仙法遮掩看起来更和承铉一模一样。他想,就算是哥哥的心上人也不能放过,定要让她痛苦一世才好,哥哥是死了,折磨他的爱人,亦能给自己平添几分快意。

    翊宸告诉曼荷,自己其实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宫中早就封了多位妃子,曼荷若是不介意,就随他去天庭做个侧妃,反正曼荷已与他拜了天地,他不在意自己再多一个女人。曼荷单纯却也傲气,自是断然拒绝,她的真心亦求他来真心相待,若他的爱需要分给许多人,她宁愿斩断这情思。

    然而没过多久,曼荷就发现自己竟已怀了承铉太子的骨肉,云山福地自然是留不得了,断不能因为自己而坏了长卿上神的清誉。她偷偷地跑到了千里之遥的云狐山,想在那里将孩子生下来并抚养大。翊宸却又再找到了她,为她在云狐山上建了那座湘瀮府,还时不时过来看看她,装做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

    翊宸想要冒充哥哥来得到曼荷的爱,再将她狠狠丢弃,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是他最乐于做的事。但相处的时日久了,曼荷渐渐察觉出他与以往不同,那日故意问起二人初次相遇的情形,他竟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只是曼荷独自一人在这山中生活,对天界诸事皆不知晓,虽有怀疑,又如何能想到,此人已非当初与她拜堂成亲的那个人,毕竟他连一颦一笑都与当初的承铉太子毫无分别。

    直到后来翊宸也发现她竟已怀了哥哥的孩子,抑制不住的怒火令他失去了理智,他将真相和盘托出,告诉曼荷自己那曾贵为天界太子的哥哥,就是为了来见她才会丢了性命,告诉她承铉是如何惨死在他手下,又被魔兽吞噬了魂魄,比灰飞烟灭还要痛苦千百倍。曼荷听完却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悲痛或崩溃,只十分平静地让他走。

    翊宸离开后再没来过云狐山,他本该杀她灭口,却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反倒派了两位仙子过来照料曼荷,直至后来她生了个女孩,取名为离鸢。

    最终翊宸还是如愿登上了天帝之位,他做了天界至尊后一改往日的作风,勤于政务,平定三界纷争,平日里待诸仙温和有礼,竟成了众仙交口称赞的仁君。他甚至封曼荷做了花神,有离鸢在,他从不担心曼荷会将当年的事出去,而且就算她了,又有谁会信呢?

    离鸢幼时从未听阿娘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她只知道,阿娘似乎过得很不开心。别的神仙都住在九重天上,虽不十分热闹,也有仙家可以聊天串门。而阿娘贵为天界花神,却独自住在这偏远的云狐山,她一生从未曾踏进过天庭半步,神仙们都,花神曼荷性子孤傲,连天帝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阿娘有把纸扇很是珍爱,常常无事就拿在手中观看,看着看着就晃了神。离鸢幼时淘气,曾拿笔欲往纸扇上乱画,被阿娘见了狠狠揍了一顿,后来她就再没见阿娘拿出来过。

    再后来离鸢被送到北巍山中拜师修炼,见着阿娘的机会便少了,那日收到阿娘病重的消息匆匆赶回,却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花神之死,天界一直传言是因她久居仙山,不与外界往来,终日心情阴郁才会元神寂灭,离鸢也是这样以为。

    她不知阿娘这一世有没有幸福过,从她记事起阿娘就常常一个人发呆,散步时看到湖水会发呆,下雨时望着纸伞会发呆,偶有天庭的仙使来访,她亦会看着那白衣仙使发呆。离鸢便猜测,她的生父定是在一个细雨飘飞的天气,撑着纸伞穿着一身白衣与阿娘相遇的,而那把纸扇应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翊宸登天帝之位数万年后,才娶了凤族的首领乐仪为妻,乐仪被封为天后,数百年后诞下一只凤凰,取名凤歌。天界众仙家皆赞天家帝后和睦,太子亦堪当重任,再无人记起那个惨死的承铉太子。

    若是承铉当初能够预料到,倾心于一个女子,竟会葬送掉性命与前程,他会后悔那日山中的初遇吗?他会选择做一个冷情冷心的人吗?

    只是他再没机会知晓,善良原是一种错,深爱也不会为苍天眷顾。

    作者有话要:  虽然是个番外,因为设定问题真的头疼了好久,发出来还是不满意的,但是我真的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