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祸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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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之源走后, 衙门的人迅速集结了过来,陆檀仍处于震惊中不能动弹,难以从林恒远死了事实中回过神来, 谢宣边只能在一边陪他。衙役过来问话, 谢宣据实相告,了这是林家的公子, 是梓君侯公子强抢民女的同伙,因与解救之人拉扯产生肢体接触不慎坠江。他与陆檀寻人而来, 便出手相助, 把人捞了起来。

    衙役们很快便牵来了衙门的拉板车, 车上头铺了草席,两个衙役合力将已经开始僵硬的林恒远抬上了凉席,一张白布往上一盖, 拉回衙门去了。连带着萧战及其府兵、黎永、陆檀、谢宣和那位姐都跟着衙役们去了京兆府尹的衙门。

    尸体摆在衙门的验尸房内,诸位少爷姐被请到了审讯室。府尹杨昊几乎是一接手就发现这案子牵连甚广,死的是礼部侍郎的儿子,而凶手很有可能是宁侯世子, 中间还夹了位要强抢民女的梓君侯的大公子,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他一个府尹能接受的。这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审,这边儿的人也不能怠慢了。衙门派了人去各家府上通报案情, 杨昊赶紧让人拿来了干净的毯子给陆檀和谢宣披上,又让人给萧战松了绑,这两边儿的人,他是没一个能得罪的起, 如今是焦头烂额,在审讯室外来回踱步。忽闻外头通传:宁侯到。

    宁侯手上抱着李之源,来势汹汹。杨昊远远出去迎了道:“见过宁侯。”

    “罢了,听闻吾儿受了欺负,本侯特来看看,世子在何处?”宁侯一句话这事儿便定性了,是他陆家的儿子被人欺负了。

    杨昊带了宁侯去审讯室,宁侯进了屋子,才将李之源放下,李之源溜边儿跑到了谢宣身边,隔着干毛巾靠着他。

    “父亲。”“陆伯伯。”“见过侯爷。”屋子里的人都纷纷行礼。

    宁侯见着陆檀面色煞白,自然心疼,当着人面却又不能显得太过偏私,只是走近了两步,问道:“出了何事?”

    “父亲,我,我好像......”

    “世子见着玩伴的遗体受了惊,怕是不清楚,还是我来吧。”谢宣一手握了陆檀,抢过话来。

    宁侯也越发镇定,直勾勾盯着谢宣道:“对,你。”

    “今晚世子带着我与侯爷义子李之源去石舫街赏灯,我三人得了盏大灯寻思去高处放,途经九曲桥下,见着梓君侯家公子萧战趁月黑风高,正带着府兵和林家两位少爷要强抢民女。世子上前阻拦,萧公子抬手便,还让府兵对我等动手。好在有黎永黎公子出手相助,方平了那场混乱。只是争斗时人多手杂,不知是谁伤了林公子,又失手将他推入江中。等一场事故平息下来,才听到下游处有人呼救,世子与我循声而至,发现江中有一浮尸,世子仁善,顾不得许多便跳下江去将人捞了起啦,怎知竟是林家公子。侯爷知晓世子与林公子相识一场,须臾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便冷冰冰躺在自己跟前,世子受惊,从方才一直哆嗦到现在。再后来衙门的人来了,我们便都被带到此处。”

    宁侯微微点头,问杨昊:“方才这位谢公子的证词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杨昊唯唯诺诺。

    “既然记下来了,犬子我就先带回去了,还有这两个孩子。这案子看来就是个意外,有什么等仵作验尸的消息出来再,这两个孩子大半夜跳水救人怕是吓坏了,我还得请大夫过府来瞧瞧。”

    “对对,天色已晚,侯爷快带着世子回府歇着,刚下了水又受了惊吓再着凉就不好了。”

    “他儿走得,那我儿可走得?”外头梓君侯气势盎然,步履沉稳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林隙。

    “侯爷,这,这......”杨昊左右为难。

    “谢公子他带人强抢民女,又纵容府兵动手是黎大公子和世子他们都看到的呀。”

    “哪儿来的强抢民女?我儿生性纯良,许是见着这姑娘落单,怕她受人欺辱,想问了她住处送她回去。谁想被世子误会,两人闹了些矛盾,府兵领命护着我儿,才出了那么场乱子。”

    “我儿,我儿呢?”林隙高呼。

    “大伯,堂哥,堂哥他被......”林恒志战战兢兢想话,却终究被断。

    “林侍郎,令郎之事本侯遗憾,意外之事十之八九,节哀,节哀。”宁侯接话,明显不欲纠缠。

    “不可能,不可能,我儿头上有伤,是被人的,不是意外,不是意外。”林隙几乎在哭嚎。“他今晚跟潇公子同去灯会,我才答应的......”

    “林侍郎,令公子与犬子好友一场,发生这样的意外谁也不想,本侯想着这事大约就是两个孩童之间的玩闹,而令公子失足落水,不慎撞上了头,未能及时呼救,众人也未曾注意,才错失搭救之机。不知本侯这般辞可能与宁侯身边这位哥儿的证词对的上呀?”

    宁侯与梓君侯对视一眼,暗中较量都明白了几分,宁侯想保陆檀无虞,而梓君侯也只是要萧战免受牢狱之灾,能顺利袭爵。“正是,方才谢宣与黎家子都是如是。孩子之间玩闹,本侯想着就不必上报了吧?杨大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哈,哈,既然已经了解清楚是意外,诸位公子都可以回去了。至于林侍郎,麻烦去府衙跟师爷办个手续,把令公子遗体领回去吧。”

    “不,不行,我儿的死不是意外,杨昊,你瞎了眼。你们,你们!”林隙大哭,一口气没上来,晕了,幸好后头有跟班的扶住才没有倒下去。

    “闹了一晚,孩子们也累了,我先带着孩子们回去。杨大人,这收尾的功夫......”宁侯没了耐心。

    “侯爷放心,这等事,人定不会辜负大人期望。”

    “甚好,如此我也带儿回去了,杨大人你看?”

    “侯爷走好,事事。”

    宁侯带着三个孩儿往外走,出门前看了黎勇,黎永只道:“陆伯伯放心,天色太晚,我送这姐回去便自行回家,此事甚微,无须让父亲知道。”

    等众人都散了,林隙才清醒过来,接受不了事实只能抱着儿子的尸首痛哭。难怪他伤心,林隙年纪不,从前本有过一个儿子,无奈长到三岁夭折了。好不容易才又得了这么个孩子,后头的全是女儿,林隙就指着这儿子光宗耀祖,养了十几年,眼见就要长成了,无缘无故死了不,还讨不了个法,任谁都是悲恸难忍。

    回去的时候宁侯派人传了口信给李恒,将两个孩子留在了府中。

    马车上,陆檀微微回过神来,像失了魂一般盯着谢宣,道:“谢宣,林恒远是被我杀了的,是不是?我杀人了是不是?那孩子是因我而死,是不是?”

    谢宣握了陆檀双手,看着他,四目相接,坚定地告诉他:“不是,我亲眼看见是萧家的府兵因乱伤林志远,也是府兵推林志远下河,不关你事。是萧战抢人在先,又是他家的府兵害死林志远,不关你事。”

    听了谢宣的话,陆檀开始掉泪,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谢宣的手背上。“我记得我好像踢了他......”

    “你只是踢了他一脚,伤的是肚子,是府兵无眼,陆兄,你信我。”

    “真的?真的不是......我?”

    “我亲眼所见。”

    从始至终,宁侯一言不发,看着谢宣安抚陆檀,好在陆檀在回府的时候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谢宣与宁侯道别,才牵着李之源的手往客房走。两个人走的慢,虽是盛夏,李之源的手却是冰的,还起了层薄汗。

    两人回了客房都先沐浴一番才上了床,李之源今晚出奇地安静,不跳不闹。

    宁侯府上的通风好,也凉快,晚间睡着凉席还有些冷,谢宣转过身子,伸出只手拍着他的背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

    李之源老老实实点头。“哥哥,我讨厌他。”李之源,“我讨厌林恒远,他老是带着林恒志欺负我。”

    “嗯,哥哥知道,源受委屈了。”

    “可是哥哥,我不想他死,我讨厌他,可我从未想过要他死。他还那么,他才跟你一般年岁,还未曾考取功名,也没能娶上老婆,我只想他离我远远的,不想让他死。”李之源绷了一晚的泪在此刻决堤,眼泪止不住下掉,谢宣看着心疼极了,顾不得许多,将人抱紧了,手一下下拍着李之源的背。

    “哥哥知道,哥哥都知道。源乖,不怕,不怕,有哥哥在,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

    “哥哥,为什么人都会死呢?你也会吗?哥哥你不要死,我怕,我好怕。之前你落水的时候,院中就有人你不行了,我都不信,所以哥哥你不会那样死掉的,对吗?”李之源缩着身子往谢宣怀里钻,谢宣不知他是热的还是吓的,后背一层薄汗。

    “源,你记着,哥哥不会离开你,不会消失,会好好陪着源长大,好不好?”

    李之源没有再回答,整个人却是渐渐平静下来,就这么在谢宣怀中睡了过去。

    十日消暑的假期完了之后,鹿鸣书院一共少了四个学生。林志远死了,书院都传是他自己贪凉下河洗澡,没能上来,以此告诫其余的学生。陆檀郁结于心,便将一颗心扑到了开铺的事情上,想早早与谢宣成事,也就不来了。萧战则是被梓君侯安排进了御林军,虽只是个兵,不过到底找到了适合他的路子。而还有一位便是陶宪之,在书院待了几月后还是回了皇宫,临走前还送了一堆书给谢宣,是以后常联系。

    陆檀一走,他的床便空了出来,谢宣即刻上书给胡夫子,把李之源换了过来。李之源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兜兜转转,两人最后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谢宣轻拍着李之源的背,长叹:至少以后能在书院过上安生日子了。

    春去冬来转眼又是一个寒暑,新年一过,谢宣又长了一岁。大齐男子十四以立,束发赐字,加冠,去官府报备之后便可自立门户。早两月,李恒特地去了怀玉轩为谢宣定制了发冠两顶,三月十四那日请了胡夫子过府赐字,夫子曰:“瑾瑜。”

    再过一月谢宣参加了乡试,名列榜首,正式登上了《京都百家公子名录》,也正是此时,谢宣与陆檀筹备了近一年的的商铺明德坊在京都最繁华的怀安街上开业了。开业当日谢宣与陆檀均未露面,在外点的是两人选出来的掌柜,这铺子虽是刚开,但京中各家各户姐早在月余前就收到了铺内各项商品名录,上头还画了图样,所以一开张便拿了个好彩头,客人络绎不绝。陆檀带着谢宣与李之源在商铺对面的茶楼饮茶,看着人来人往的商铺,陆檀笑道:“谢老板好福气,这生意一定红火。”

    谢宣只笑:“多得陆兄扶持,谢某才得了这么个体面的活计。”

    陆檀饮茶,道:“乡试出榜了,听你是甲子,怎样,想好做哪位大人的学生了么?若是有中意的,尽管出来,我让老头去活动活动。”

    “正在想,陶宪之约了我明日去揽月茶社一聚,怕是要这事儿。”

    “他?若他真是要招揽你也好,毕竟他人在宫中,想来许是在为未来君主选心腹了,怪不得当初在书院的时候就送书给你,竟是惦记了你这么些时候。”陆檀哂笑道,“不过我倒总觉得陶宪之有问题,他身上那份儿沉稳劲儿,真不像是个少年郎该有的,你若是真有心与他结交,怕还是得留个心眼儿。”

    谢宣自嘲:“不该有的沉稳不正是与我相仿么?”

    “老弟可是有心事?我看你中了甲子还不如之前高兴。”陆檀好奇。

    “不瞒陆兄,是否入仕,我还在考量。”

    “哪里要考量了,我让你来做生意只是给你个生财之道,你切不可因失大,始终士农工商,入仕才是正途。再了,你本就是人中龙凤,我看这朝中注定有你一席之地,你呀就早早进来,到时候我两兄弟一文一武,岂不羡煞旁人。”

    谢宣点头称是。

    春闱比之乡试,前者是皇帝选拔大材之用,而后者则是在朝为官的诸位大人选拔自己亲信的时候,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时候选个好门生,胜过在官场勾心斗角个十年的。所以,十四岁便一举夺得乡试甲子的谢宣自然引起了诸位大人的注意。

    六月第一日,谢宣如约而至,去了揽月茶社。茶社正巧也在怀安街上,离明德坊不远。谢宣是在明德坊后院儿看完帐后直接过去的。茶社虽置于闹市中,里头装饰却如在深山一般,要的就是这闹中取静,宁静致远之意。谢宣到时,陶宪之已然跪坐在茶几前,温上了一壶茶。

    谢宣入内,陶宪之起身相迎,两人互作一个礼,才坐下。

    “恭喜谢兄,听闻谢兄刚得了乡试甲子,果然是怀瑾握瑜,胸有乾坤之人。”两人刚刚入座,陶宪之就开始夸赞,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归让人听着舒服。

    “哪里哪里,侥幸罢了,不算得什么本事,来只是因为陶兄不在,否则这甲子的名头哪里能落到我的头上。”谢宣饮下一杯茶,“这茶倒是不错,茶香芬芳,口味醇厚,茶色乌深,甘甜极够又不掩茶香。”

    “谢兄笑,从前在书院的测验中我便不如你,如今过了一年,只怕谢兄是学问大涨,我只能望其项背。这龙珠茶喝来确实让人情绪昂扬,谢兄若是喜欢,我便差人送些去府上。”陶宪之又倒了水入茶壶,泡出了第三泡茶。

    “原来是龙珠茶,这茶倒是新奇,在下从未试过。就不劳烦陶兄了,待会儿我自己带点儿回去便是。”

    “起来,如此喜欢龙珠茶的,我倒还认识一位。”陶宪之再次提起茶壶,给谢宣满上一杯茶。

    “哦?敢问是哪方公子,还请陶兄解疑。”

    陶宪之微笑,道:“也不是哪家的公子,不知谢兄是否知晓苏万岭苏大人。”

    谢宣瞪眼做惊奇状:“当然知道,苏大人年纪轻轻,才高八斗,当年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如今刚入内阁,成了内阁最年轻的大臣。难不成竟是苏大人?如此谢某真是有幸。”

    “正是苏大人。”陶宪之道,“苏大人如今虽初入内阁,年资尚浅,但无论是文章学识,还是风格品性都是佼佼者,不出两年必定大有作为。只是如今苏大人手下正巧空了个门生的位置出来,前日里我与苏大人在宫中碰上,他还向我问起谢兄,我只谢宣文章人品具佳,他便十分喜欢了,就是不知谢兄......”

    谢宣上一世也得了甲子,不过那时并不如这一世般一番风顺,识得这么多贵人相助,当初夫子帮他引荐的是当朝秦阁老,内阁中的老臣,手下门生众多,确实都名声在外。但秦阁老这人面上熟读圣贤书,习孔孟之礼,背地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欺上瞒下的做派令人作呕。后因谢宣没钱没势,对他好一番压,以至谢宣上一世的仕途走的当真是丝毫都不顺利。

    而反观苏万岭,人才出众不,表里如一是个实实的君子,上衷君主,下事父母。若是能做他的门生,头两年许是会稍沉寂些,日后却定能风顺。陶宪之如今有意给他引荐苏万岭,估计也是有把握皇帝日后会更看重苏老,看来确实是诚心为他好。

    谢宣心怀感激,应了陶宪之。两人吟诗作对,最后又约好了入苏万岭门下的时间才散了。等谢宣回到书院时,胡夫子果然问他是否需要他引荐去秦阁老门下,谢宣断然拒之,道自己已与苏万岭一见如故,已然入了苏老门下。

    谢宣因被当朝大员收入门下,便有了理由出书院住。陆檀帮谢宣找了一处房子,离书院近,当时车马多,进城也方便,这样谢宣便能两头跑。不过因为李之源还是个不点儿,不能出来住,谢宣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书院,大多时候,都还是回了书院与李之源同住。

    再翻过一年,谢宣十五岁的春日,京中忽然大乱,当朝皇帝要收回兵权,并全权交与国丈萧远理,众臣冒死相谏,最终以一位副将叛军被革除军籍收尾。将兵权全然收归萧家的事最终还是搁置下来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副将听闻是黎将军手下的爱将,听闻副将被撤职没几日,黎将军便渗染恶疾,一命呜呼。

    陆檀带上谢宣与李之源去了黎府,这是谢宣与黎永第二次相见。当年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年英雄,在一身丧服的映衬下没有半点俊朗之姿,黎永目光呆楞,与每位宾客道谢,神色木然,让人心痛。而跪在他旁边的除了黎夫人与黎府上的二公子,便是当年他们在九曲江边从萧战手中救下来的那位姐。他竟不知,机缘巧合,这两人竟结了亲。

    谢宣三人走到灵堂前,为黎将军上了柱香,道:“节哀。”许是见到故人来了,黎永冷漠之色终于缓和了两分,对那姐道:“别跪了,带着陆兄他们去后院坐坐,叙叙旧也好。”

    那姐跪直身子讲披风给黎永拢了拢,才起身带着三人出去了。

    “三位请稍坐坐,奴让人送些热茶来。”

    “多谢嫂嫂了。”陆檀带头坐下,向那姐道了谢。

    “今日看姐已做妇人妆了,想来是入了黎家的门,我那兄弟瞒的紧,我竟今日才知道你们结了亲,还未请教嫂嫂大名。”

    “奴本姓刘,江北人氏,起来之前上京都省亲,幸得几位公子搭救,还未曾谢过,请几位公子受奴一拜。”刘姐起身要行礼,被众人拦下。

    “使不得,使不得,哪有嫂子向叔叔们行礼的。我们不过是好奇,你与黎兄?”

    “奴回江北正碰上相公去往江北换防阅军,相公他英明神武,奴便芳心暗许,一来二去便定下了。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商量婚事,谁曾想将军他前日回来突然恶疾,皇上也派了御医来看,都这是不解之症,华陀在世也难保他无虞。我俩想着这病来的蹊跷,便妄图试试不寻常的法子,临时决定拜堂成亲,算是给将军冲喜。成亲之时将军确实看着精神好了,不过礼刚成,喝完我俩奉上的茶便吐了口血,过去了。”刘姐此时已经满脸是泪,抓着手绢不停擦拭,“可怜了这一大家子人。”

    三人无话,只能不停道:“节哀,节哀。”

    转眼入夏,天气渐热,如今谢宣户头上也有些闲钱了,便大手一挥将靠近书院的那座宅子买了下来。这宅子虽在郊区,却好赖是京都边上,即使了些,却花了整整一万两白银。陆檀见势笑他,“这宅子一买,去年一年可就白干了。”

    谢宣笑:“如今明德坊越做越大,只会更快赚回来。再了,能让源住的舒服,就是再白干一年也无所谓。书院里实在太热了,源晚上总闹腾睡不好。”

    陆檀只能无奈摇头:“你不我倒以为这是你亲弟弟了。”

    当天晚上李之源住进了谢宣的私宅里,不过谢宣只跟他这宅子是赚了钱租的。这院儿周围都是树,遮阴,通风又好,再加上谢宣白日里托人去市场上买了些冰回来化在水中,放在通风口,猛然从外头进屋,还会觉得凉飕飕的。

    李之源这两年长高了不少,身子抽条,整个人也成熟了些,除了那个胖脸和还爱跟在谢宣身边的习性,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哥哥你听了吗?皇上今日给太子赐婚了,你猜猜未来太子妃是谁?竟然是黎大哥的弟弟,黎府家的二公子,等黎公子出了三年的丧期就入宫为妃呢。可惜了那日去黎府的时候没能见着二公子,不然我也是见过太子妃的人了。”李之源穿着身棉麻做的短躺在凉席上,头下枕着的正是前两年谢宣在他生辰时送他的玉枕,两只腿大剌剌伸出去。而谢宣此时正挽了袖子给他剪指甲。

    “我在外头,自然知道。你整天在书院消息竟然这般灵通,怕是功课又没有做好,你心着我闲下来考你功课,若是没考好,我便罚你。”谢宣嘴上得很,嘴角却是含着笑。这么可爱的少爷好不容易在自己身边长到这般大,莫是罚了,句重话自己都心疼半天。

    李之源早就习惯了谢宣毫无意义的“惩罚”,笑道:“嘿嘿,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嘛。不过哥哥你就不奇怪么?”

    “奇怪什么?太子纳妃,理当由皇上做主。”

    “可是皇上偏偏给太子选了个男妃呀,这太子将来继位,那位可就是皇后了。男皇后,大齐多久都未出过一个男后了呀。莫是男后了,现在就连男妻都少的很。好好的男子,谁不想赚个功名利禄然后抱得美人归呀,做了男妻,只能做个县官,又有何用?”李之源的一只脚在谢宣手中,上半身则停不下来,抱着本街市上买的画本翻来覆去的看。

    谢宣手上的动作就这么慢了下来,他带着调笑的语气问道:“源也想早日考个功名然后娶个娇妻回来?”

    李之源坐起身来,冲他笑笑:“我还,还要再跟哥哥玩儿几年。可是哥哥年纪大了呀,等明年哥哥参加了春闱高中,这媒婆怕是要把我家门槛都踏破了。哥哥,你可知道你现在在《京都百家公子名录》里排第几么?”

    谢宣没想到,他身边少了个陆檀,再次听到这“赫赫有名”的榜单,竟是从李之源嘴里。“你无事不看书,钻研那劳什子榜单做甚?”

    李之源全当没听到,自顾自着:“第三呢,哥哥,你排第三呢。只有陆大哥跟陶宪之排在你前头。人家评书上面还了,你自带两分贵气,虽还未入仕,将来却一定会宏图大展,我觉得很有道理嘛。这两年你少入书院,可不知道书院都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了,你是福星,自从苏大人收了你做学生,一路顺风顺水。你可知道现在多少学子每次测验前还描一幅丹青,拜一拜你。”

    “哪儿就那么神了,那你呢?你拜不拜?”谢宣问他。

    “当然不拜。”李之源神气的很,“我天天能见着你,拜那破玩意儿做甚?他们画的一点儿也不好,我哥哥这么好看,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儿了呀。”

    “那你觉得哥哥好吗?”谢宣试探着问道。

    “当然好呀。论长相,哥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唯有潘安西门尚可比拟;论文章哥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大有孔孟再世之风采;再了,他们都不知道哥哥还会做生意,这是我们的秘密,哥哥其实有的是钱,我都不带告诉他们的。”

    谢宣被李之源逗的没忍住,哧哧笑着,帮李之源剪完指甲不久,两人便吵闹着睡下了。

    三月后,北边祁州与蛮族相邻之地,发现蛮族人规模滋扰百姓,当地百姓苦不堪言,万历帝派宁侯前去平乱,顺道换防,宁侯离开之前,万历帝收回了京都府兵的管制,由其亲自坐镇。

    宁侯走了两月,明德坊生意越做越大,分店开了好几间,作坊也不断扩充人手,生意渐大,有些事情做起来,便是那些个掌柜的不方便的了,谢宣便从幕后走到了前台,一举以另一种身份跃入众人的视线中。李之源那日随意一句话,倒成了真,刚满十六的谢宣,还未参加春闱,前来亲的媒人就踏破了李家的大门。好在他们都不知晓谢宣在京郊的那处私宅,谢宣才能带着李之源躲个清静。

    “哎呀呀,谢老弟,你最近可是好威风呀。你可知那《京都百家公子名录》竟然为你换了一次榜单,你这大老板身份一爆出来,多少少女都放弃了陶宪之,选了你。你看看,如今你与我就差了一票,我倒真是要谢谢那位心地善良的姐。”

    “怎么你跟源都爱看这个?”谢宣无奈,“再了,我这老板不过是个虚职,到头来钱还不是进了你世子爷的口袋。”

    “话是这么,但钱你也没少赚不是。再了,人前的风光可全被你拿去了,我呀,要不是顶着个世子的头衔,这第一怕早就成了你的囊中物。你瞧着吧,等下个月万州的分店一开,这榜单怕是又得换过一次。”

    “那我把这人前的光辉让给世子,劳烦世子费心,把人后的入账都给我?”

    “胡闹,胡闹。”陆檀笑的一脸灿烂,不理谢宣,跑去跟李之源抢吃的了。

    三人闹的正热闹的时候,外头忽然来了宁侯府的人让陆檀回去,是宁侯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书信回来,让世子速归。

    陆檀顿时收了开玩笑的心思,上了回城的马车,从后门走了。陆檀走的急,谢宣觉得事有蹊跷,留了李之源在府中,自己跟了过去。

    侯府中陆夫人在大厅中来回踱步,宁侯派回来的是个死士,奉了侯爷的命令,这信只能交到陆檀的手上,任陆夫人再怎么急也看不到一星半点儿的内容。

    陆檀与谢宣一前一后进了侯府,来人给了他信。陆檀拆信,飞速阅览,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击,只能将信握在手中,痴痴念道:“不可能,不可能......”

    陆夫人心急抢过信来,看不到两眼便泪眼婆娑。

    谢宣不敢问,只能站在夫人身边,透过余光,瞥见那信上的内容。

    谢宣慌了,作为一个活了两世的人,他还是心慌了:这宁侯府怕是要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