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剑网三王遗风(十五)
或者准确而言, 并非追逐, 只是跟随罢了。
谢渊从未见过, 有人要上门找茬, 还能同游山玩水一般, 闲庭信步,不急不缓。
如此之慢, 也足以让明教得到风声了。
他好似也一点儿不忧心。
谢渊满心疑惑地追着他走了一半。
走到了光明东街。
这里并非商坊所在之地,此时天色已然不早,街上的人影已渐渐稀疏, 自然比不得东市烟花柳巷,灯火通明。
那原本就是夜里的生意。长安虽有宵禁,也不会禁到那里。晚夜, 便是东市最热闹之时。
雪色再次包裹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谢渊看着他缓步而行的背影, 心里就清楚了。他的确不是空谈而已, 他是真的要去光明寺。
王遗风。
谢渊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
一个提及萧沙,并且能引起大将军如此之大反应的人。
怕也只有真正的王遗风了。
谢渊停了脚。
暮色中的街道有些萧索。
他凝眸望着路口高高的牌楼, 神色凝重, 突然转过脚,运起轻功飞速回醉红院去。
李承恩昏昏沉沉的, 被骤然而来的凉意惊醒。
他狠狠地抹了抹脸上的凉水,怒道, “哪个龟孙子搅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话一半, 看清谢渊的脸:……
谢渊扔掉了手中的水盆, 拉起躺的四仰八叉的李承恩, “跟我先走。”
“不是……”李承恩揉了揉脑袋,“渊弟,可有要事?”
谢渊伸手从旁侧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严肃道,“出大事了。”
李承恩看他不像玩笑,头脑也镇定了下来,接下这盏已凉透的茶,低声问,“何事?”
“王遗风去往光明寺了。”
李承恩眼睛唰睁大了,死死盯着谢渊,“果真是王遗风?!”
他竟然没有听错?!
那真的是王遗风在吹奏红尘曲?
他的酒意终于全然清醒了,也不顾全身湿透的衣衫,从金丝红毯上扶着梨木凳子站起来,“究竟出了何事?”
原本被他一怒之下拍碎的桌子残骸还留在原地。目前乱境之下,这里的确不会有人前来扫。
谢渊心中暗叹,将来龙去脉对李承恩尽数了一遍。
李承恩沉吟了瞬,“倘若这王遗风与明教相斗,岂非最好不过?”
谢渊摇了摇头,“将军,渊此番回到长安,正是有要事而来。”他扫视一番混乱的四周,还是有些不放心,劝道,“将军,先回天策府。”
李承恩微微皱眉。
两人从人群喧哗狼狈逃窜的醉红院出来。
花蝴蝶站在顶楼,看到那两人离去的身影,秋光潋滟的眸子与之前人前之时全然不同了,她伸出手,轻轻合上了木窗。
转身之间,换了一套利落的夜行衣出来。
她一个翻身,越过红窗落在顶楼之上,面上覆着一层黑纱,露出的双眼艳色全无,冷漠地望着谢渊离去的方向。
无论何人,都不能欺负到恶人谷头上。
恶人谷的人,只有自己人能,他人,犯之者死!
这两人前去,是天策城卫军的方向。光明寺就在长安城中西南,当初大唐也不曾料到,陆危楼一个外来之人,竟能将明教发展至此,未曾防备。
如今明教行事越发无所顾忌,早已招了许多中原不少势力不满……
天策便是其一。
毫无疑问,今夜,又是动乱之时。
将是,翻天覆地的动乱。
但此刻,她也顾不及天策之人了,提气越过长安层层飞檐,只留下月色下一道黑影,直直朝西南方向而去。
马车咕噜噜朝大明宫而去。
谢渊正襟危坐,李承恩连衣衫也未换掉,两人神色凝重非常。
谢渊道,“事情便是如此。”
李承恩道,“南诏之事,确实严重。”
他毫不怀疑这消息的准确性。
事实上,南诏的狼子野心,的确越发难以掩盖。没有想到这一次却联合上明教了。
恶人谷之事还未多久,谢渊就带来如此消息,大唐当真是危机四伏啊。
尚好。
虽然事出突然,但毕竟他们露了马脚,还未至情况最坏的地步。
若是他们已盘算联合,事情无疑会更糟糕。
李承恩摸着下巴,拧眉陷入沉思。
良久,他问,“苗疆五毒教也插手了?”
谢渊冷道,“不错。隐元会的消息,五毒教原本自成一家,只是七年之前,教主魔刹罗性情大变,这些年更是气态孱弱,眼看着都寿命大减。不知为何,一月之前,却再次变的荣光焕发,除了不喜见光外……”
李承恩敏锐的捉住了一个重点,疑惑道,“不喜见光?”
谢渊语气阴沉,“不错。不喜见光。”
李承恩心头一沉,“明教的探子近些日子汇报……”
谢渊点了点头,“所有的症状,几乎如出一辙。”
李承恩捏住了窗棱,思虑一番,“谢渊!”
“是!”
“立刻集结天策附近所有人手,围住大光明寺,倘若午夜之前我未出现,天策全权有你领导,王遗风与叛乱明教之人,格杀勿论。”
“……”
李承恩从袖中拿下虎符,“拿着!务必除掉这些毒瘤。”
“大将军!”
“交给你了!”
两人分做两路。
待赶到朱雀门前,徐长海满目凝重,挡在紧闭的大门前,“大将军,今夜皇城不能进出。”
李承恩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内城出事了?”
徐长海脸色微变,闭口不答。
李承恩推开人就要往进闯。血腥气从皇城里传出来,他还如何冷静!
徐长海挡的更紧,“大将军,休要冲动!”他今日状态似乎不对,擅闯皇城可是死罪!即便陛下向来宠爱他,这城门,也决计不能闯进去!
内门忽的开,夏子谦悠悠从里面走出来。
李承恩一手捏住他的衣襟,焦躁道,“!皇城里面如何?”
夏子谦冷冷一笑,拍掉了李承恩的手,“李大将军,劳烦你清楚一点!”他理了理被李承恩揪出印子的衣襟,自得道,“本官如今也是正一品职位。你这辅国大将军也是正一品。你我同级,在本官面前,你最好收敛一些!”
李承恩:!!!他却迅速冷静下来,道,“失礼了,夏太傅。今夜宫中……”
夏子谦见他语气恭敬,心头十分受用,微微仰着头,倨傲道,“太子李瑛擅闯禁宫,不解刀兵,有谋反之意,陛下已下令将几人贬为庶民,就地处决了。”
李承恩蒙了一瞬,下意识问了句,“几人?”
他,是否听错了?
太子?
谋反?
太子那像是会谋反的人么?
夏子谦哼了一声,道,“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人,心思狡诈,不忠不孝,带刀兵入皇宫内院,意图谋反!”
风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郁了。
“陛下不见李某?”
夏子谦道,“陛下深感痛心,不想见人。”
难道就要被挡在此处了?
不可!
明教和恶人谷两方对峙,时机稍纵即逝,绝不能再多加耽搁。
李承恩当机立断,自觉睁眼瞎话道,“太子李瑛与明教有所勾结,明教意图叛乱,我等正是为此而来!”
目前最重要,是先见到陛下。是对是错,他也顾不及了。
恐怕李承恩也不料到,陆危楼是无此意,但萧沙,确实有意逼宫。
夏子谦闻言,表情仿佛吃了苍蝇一般,“你……”
!!明教谋反?
莫非此人抓到了萧沙什么把柄?
他忐忑不安的同时,开始心底暗暗骂娘,唯恐李承恩下一句就是,夏子谦与萧沙有所勾结……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与萧沙的数次见面,都非常隐蔽。李承恩是不清楚的。
李承恩神色如常,并不知道面前的夏子谦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明教与南……”
“大将军!!”一声大喝止住了李承恩的话头,众人转头一看,徐长海拱手一拜,“秦将军。”
“徐侍卫!”秦颐岩回了一句,似有若无目光落到夏子谦身上,冷静拱手拜道,“夏太傅!”又朝着李承恩一拜,“李大将军!”
李承恩皱眉望着紧闭的城门。“秦将军。”他没有继续方才的话,秦颐岩似乎是故意断他的……以李承恩的敏锐,自然不会再在夏子谦面前提起方才话语。
秦颐岩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在徐长海面前晃了晃,徐长海似乎是愣了下,秦颐岩脸色微冷,徐长海紧锁眉头握着□□单膝一拜,“拜见陛下。”
见令牌如见陛下。
他人未曾见到,但徐长海已行了大礼,总会不会是假的。
他人也跟着拜了下来。
夏子谦心有疑惑,却终于还是不敢质问。
秦颐岩冷道,“开城门,放大将军进去。”
夏子谦闻言,脸色一青。
徐长海眉头就没松过,“这……”
李承恩也觉得徐长海和秦颐岩神色不对。不过,目前他已满心都被见到皇帝请旨之事占据,已没有时间来想这些了。
在夜里暗红色的大门缓缓而开。
就像是一头看不见形体的野兽。
深宫,无疑是野兽。
吃掉了人,所有的常人该有的慈悲和心软。
即便对血亲的孩子。
渐渐深入,血腥味越发浓重。
血迹还未干透,有些监正端着水擦拭着地上的鲜红,见到此时有人进来,不自觉都皱起眉头。
徐长海望着那三人背影,神色变幻不定。
夏子谦试探道,“徐侍卫,那当真是陛下御赐令牌?”
徐长海斥道,“徐某岂敢伪授皇喻!”
夏子谦脸色一沉,冷冷警告,“徐侍卫,你最好清楚,此乃死罪!”
徐长海**回了句,“徐某自然知晓。”
并且已做好了为此付出性命的准备。
大将军今日前来,神色焦急,显然出了大事。秦将军已递了台阶下来,他岂能让两位将军就如此被挡在这朱雀门外。
几人进去之时,李隆基靠着软塌,武惠妃亦然一脸菜色,却还是勉强笑道,“陛下,李瑛几人心怀不轨,理当处死,陛下不要太伤心了。”
李隆基揉着额头不答话。
李承恩又一个大礼。
李隆基挑了挑眼皮,见他这大礼,自觉整个人更不好了。
事实上,每每李承恩对他行个大礼,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他方才诛了那几个孽障,李承恩就闯进来,难道是来指责他的么?
不对,城门已戒严,他从哪里跑进来的!
李隆基火气唰又冒了出来,抬手一个玉雕砸过来。
李承恩不闪不避,脑门当即被砸了一道血色出来,他也不在意,拱手拜倒,“陛下。”
李隆基:……
李承恩道,“陛下,臣请求,派兵围剿大光明寺。”
李隆基扶额,摆了摆手让武惠妃下去。
“陛下~”
李隆基啪又摔了一琉璃盏,怒斥,“下去!”
武惠妃脸色更苍白了,提着裙子一步三回头走了。
“又出事了?”
李承恩回道,“臣收到消息。恶人谷王遗风闯入光明寺,明教勾结南诏,意图叛乱。”
李隆基揉了揉眉心,摆手道,“成了,每日就是爱卿消息最灵通了!”
一直规规矩矩当背景板的秦颐岩开口,“陛下,明教今日太过猖狂,恶徒王遗风又气焰嚣张闯入长安,请陛下让我等将功赎罪!”
李承恩道,“陛下,请派臣领兵剿灭明教。”
“陛下~”
李隆基今日头都大了,“行了行了,下去。朕同意了。朕同意了。去,自行解决!”
李承恩都未曾料到,这一次请兵之事竟如此简单。
既然已通,他毫不犹豫起身离宫。
事实上,在进宫之前,他已做好了两手准备。天策军将已开始在谢渊手下集结,即便他今日不能出现,天策也一定要出手。
却谢渊。
天策并非轻易能控制之物,虽有李承恩的兵符,却并非人人都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天策军又目标太大,谢渊无奈,只能定下人手死困光明寺周围,自己带着几人先入光明寺探路。
一路冰雪的碎块。
隐隐藏着鲜红的血色。
王遗风出手了。
谢渊微微蹙眉。
这样的出手,未免太狠辣。
竟然连全尸都不留下。
这条血色冰棱铺就的道路,明显的明了王遗风所行走的路线。
他竟是从正门一路进来了。
谢渊正做思考,背后忽然一股凉意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