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就是江湖名门之后,尤其还坐拥规模庞大的商队和数目可观的酒楼商铺,注定了李玥能够得到许多常人不清楚的情报。

    下至凡夫俗子的家长里短，上至高不可攀的皇室秘辛,甚至还包括某些门派的不传秘籍。蝙蝠岛则是其中最神秘,也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存在。

    传闻那里是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也是敲骨吸髓的销金窟。去过此地的人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保持缄默，还未去过此地的人则对此满怀憧憬。

    当然，李玥绝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李大姐原本想驾驶自家远洋商队的福船去藏匿于东海见不得人的蝙蝠岛，可等她到了信上所写的沿海城市，蝙蝠岛的人早早驾着马车将李玥和龙云带到了另一座沿海镇内。

    由于蝙蝠岛主人捏住了李玥的命脉之一,她不得不委屈自己乘上停靠在海边的船,待船开往海上约有一日后，才换上了蝙蝠岛派来接应的大船。

    船上不止李玥和龙云两个客人，但除却同行的他二人外,客人与客人之间并不碰面。负责服侍李玥的婢女们对她几乎百依百顺,可一旦她问到与蝙蝠岛相关的问题，婢女们统一低下头闭口不谈。

    表面上李玥还为此大发雷霆过，等她佯装恼怒的把房门一关,立马淡定的坐在黄梨木椅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作为正义的伙伴,她可是给自己认识的所有正派大佬都寄了信，就连当今天子案头的某一本奏折里也捎带上了蝙蝠岛的消息,想来等自己顺利完成蝙蝠岛上的交易后，这里会被彻底清洗一遍，再也没办法祸害到其他人。

    可惜的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窥见端倪那日，海上是久违的风和日丽，李玥正倚在窗边憩，无意中瞥到了海平面上的一个倒影，那人站在船檐边，身穿素衣头戴布帽，双收拢在长袖中，身形极为瘦干瘪，看起来似乎是个尼姑。

    李玥正纳闷着船上怎么会有尼姑，对方却比她想象中更为警醒，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到前者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更快李玥便明白，那不是幻觉，而是残酷的现实，因为原随云也出现在了这艘船上。

    少女半是惊讶半是欣喜的问青年为何会搭乘此船，是不是也接到了蝙蝠岛的信，问完了又有些神色讪讪的道歉，似乎是非常懊恼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

    青年依旧还是那副温文尔雅不急不躁的模样，他轻笑着摇头道：

    “我原本是来沿海拜访一位故人前辈，碰巧发现你登上了这艘船，身边还没有一个李家的下人。你素来胆大包天，我担心你又准备……咳咳，这才跟了过来。”

    “登船也未必要信，这天下鲜少有我买不来的东西……蝙蝠岛既是个销金窝，必不会拒绝我这样的人。”

    李玥拍了拍原随云的肩膀，余光瞥到对方中衣上熟悉的针脚时，她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声揶揄一下对方，可就这一步，让她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檀香多用在寺庙之中，俗世寻常人家少有焚檀香的，大户人家也多燃于佛室之中。李玥认识原随云这么久，知他素来不信神佛，更不会在远航时于陌生的船只上礼佛，再一联系自己之前所见到的那个瘦的倒影，她默默收起手，朝后退了几步，同原随云拉开了一段距离。

    青年素来耳力过人，自然听出了少女的举动，他稍稍扬眉，刚准备发出疑问，少女陡然问了一个与眼下状况无关的问题：

    “你来之前见过灵芝吗？你和她……她怎么样了？”

    原随云微笑着道：“她素来娇惯，怎么会不好。”

    “可是……似乎在你原随云心里，某位师太比起灵芝来，也差不了多少，或许某些方面还更胜一筹？”

    青年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似是叹气又似喃喃道：

    “你……若是没有发现，或是如幼时那般选择相信我，那该多好？”

    “……相信？相信你什么呢？我也是想不到，当年的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没有当年……我也好，你也罢，一直都是旧时模样。”

    李玥还想再几句，原随云从容不迫的向后退去，双手合上了门扉。隔着厚重的木门，原随云向来清越的声音透露出些许残酷的味道：

    “玥，在海上待了这么些日子，你定然累了，今天显然不是个适合碰面闲聊的日子，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聊。”

    李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原随云关上门，她才发觉不对前去拍门，可惜为时已晚，她听到对方锁上了大门，还吩咐了几个下属在门外看守，接着不紧不慢的离开。

    知道再如何折腾，原随云也会像他口中的那样，明日才来见自己，李玥恶狠狠的往大门上踹了一脚，带着满肚子火气往摇椅一躺。

    少女这厢怒不可遏，青年那厢也并非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心静如水，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在宽阔的书房之内，遇到了早已等候在此地的少年。

    少年单膝跪地对着青年行礼问候，言行举止无不恭敬有礼，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眸里则带着遮掩不住的得意，冷不防青年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她喜欢倚窗看海面，所以故意在今日引着枯梅去船檐？”

    冷汗瞬间浸透了少年的衣衫，他强忍着慌乱解释道：

    “师父，弟子不知道——”

    原随云不等龙云完，隔空对着后者拍出一掌，毫无内力傍身的龙云顿时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栽，直至撞塌了一座书架才停下来，

    少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剧痛让他的视野出现了模糊，他捂住胸口，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可他的后衣领不知被谁拽住，那人还粗暴的将他朝书房外拉去，书房里响起了青年冰冷的声线：

    “龙啸云不成气候便是因为他自以为是，我本以为你会比你的父亲更有眼色，可你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还比你的父亲更爱自作聪明……呵，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

    龙云形迹狼狈，挣扎着试图张口辩解，抓着他的人颇有先见之明，在前者开口前晕了他。

    身着黑衣的暗卫半跪于地上向原随云请示，是否要将龙云所有的痕迹清理干净，青年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了扣书桌，漫不经心道：

    “你之前不是，有客人不喜欢岛上的女子吗，那正好，等到了岛上，把这子收拾一下，送过去和那群女人作伴吧，到底是让李飞刀不能释怀的女人的儿子，皮囊……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暗卫低头行了礼，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又有两名婢女进来扫书房，不多时，整个书房焕然一新，无人能瞧出之前的任何痕迹。

    是有事第二天再谈，被关在上层船舱中的李玥一壶凉茶下肚，整个人冷静了不少，量着整层船舱的构造，她认真思考着脱逃的路线。

    负责照顾李玥的婢女们原本都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但当事人和没事人一样，维持着往日的起居生活习惯，婢女们不由得感到松了口气，服侍起李玥来也更加尽心尽力。

    等婢女们一走，李玥听着四下无人，把自己房间内的所有边边角角都摸索了一边，果不其然找了一根藏在不起眼角落里的铜管，她在心里冷笑一声，将好不容易找来的求生必备道具藏得更加隐秘。

    天黑之后海上天气骤变，倾盆暴雨与汹涌的海涛一起冲刷着船壁窗户，若非大船构造结实，船内的人和物怕是都要调换一下位置。

    即便船外天气恶劣，蝙蝠岛的人还是照常维持着一切。晚上洗漱后，李玥看着婢女们一一退出房门还吹熄了蜡烛，她没有老老实实睡在床上，而是迅速坐起来穿戴整齐，又把屋内的备用床褥和枕头团出人形塞在被子里，做出一副屋内之人陷入沉睡的假象，自己则心翼翼躲在横梁之上。

    按照老江湖们的，月黑风高杀人夜，李玥已然撞见了许多秘密，恐怕有人并不希望她活着回到内陆，甚至……不希望她活着来到蝙蝠岛上。

    正如少女所预料的那般，入夜约两个时辰后，暴雨仍未停歇，有人借着恶劣的天气从船舱外一路攀爬到她的窗边。

    雨声和涛声盖掉了此人开窗户的动静，这人轻巧的落入房内后，迅速掠向床榻所在的位置，一只手直取床上人形的心脏位置，在察觉自己只掏到了一团棉花时，此人迅速转过身来，接住了袭向自己的暗器。

    是暗器，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只是半截点燃的蜡烛，李玥抛向不速之客时用的力道也极为轻巧。不速之客的手指掐灭了蜡烛，但那短暂时间内的微弱烛光，已经足够李玥看清对方那只焦黑如碳的手。

    明明情势万分危急，少女还是忍不住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徐徐道出了来人的身份：

    “确实是他这个瞎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您是吧，枯梅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