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镜花水月
重月剑尖一晃, 划过半道流光。
好似一轮新月, 冉冉升起。
鬼气森森的手掌在剑光照耀下,如冰雪消融, 发出“滋滋”声响。
但鬼手前仆后继, 根本阻拦不住, 它们只停驻了片刻, 就继续呼啸着扑了过来。
江一楼就在这短短的间隙间, 足尖踏过一旁无名剑的剑柄。
无名剑轻轻一弯,他借力一点,轻轻跃至半空。
剑灵所化的乌鸦仰头, 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在为谁送葬。
数柄剑刃发动, 化作道道流光。
江一楼偏身躲过,但乌发中的发簪被剑光落。
“叮当”一声, 玉簪撞在地上,碎成了两节。
江一楼顾及不上, 凌空一转。黑发散乱、白衣猎猎, 抬手一剑横扫。
一抹清亮月色,于剑尖缓缓绽开。
江一楼抬头,黑白分明的眸中倒映着无数剑光, 五彩斑斓、乱花迷眼。
但……到底不如月色风流。
叮——
剑刃相逢。
一人一剑,对上无数剑刃。
时间好似在这里停驻, 风轻轻撩起江一楼脸侧一缕乌发。
人人都白清夜是天下第一绝色, 虽有鄙夷、玩弄之意, 但确实是承认了他的容貌。
可在此时,却抵不上这一剑的一丝一毫。
鹿尧叹道:“好绝色的人、好风流的剑。”
修真界上有一个天下美人榜,上榜之人皆是人间可见的绝色。
只是真正的修士,都不屑上这个榜。对于他们来,排上这天下美人榜,夸他们的容貌无双,与羞辱无疑。
但还有一个不为大众所知的排名,名为天下绝色榜,暗自流传在每一位剑修的耳中。
榜上人不多。
一为听雪楼主出剑,人间听雪、霜花落满头。
一为清霄宗安瑶真人出剑,寒冬消融、百花盛放。
还有……
月满西楼,人间不许见绝色。
以剑刃相接之处,一道无形的波浪向四周扩散。
蠢蠢欲动的鬼手被波浪扫过,还未发出一点声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来还在看戏的鹿尧暗道一声“糟糕”,急急退去,避开了爆发出来的剑光,一直快要退出剑冢中心,这才找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白清夜又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一脸阴沉,“我的布置不生效吗?”
在江一楼进来之前,为了以防万一,白清夜在那里布下了各种阴损的阵法,就为了要他的性命。
可现在看来,那些布置根本就没有用。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的阴谋诡计都只是一张白纸,轻轻一戳——”鹿尧在白清夜的身后显了身影,“就毫无作用。”
白清夜的手掌紧紧地握起:“那你呢?你能想出什么办法?”
鹿尧摊手:“我也没办法。现在我们根本进不去,这是他和剑冢中所有剑意的较量,一旦进去,你就会被泄露出来的剑光砍得七零八落的。”
“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白清夜的脸色不太好看,“你还想不想要他的身体了?”
“别心急。”鹿尧按住了白清夜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慢慢来……”
就算江一楼赢了,也肯定会身受重伤,那时候,才轮到他出手。
白清夜咬牙:“好,我就等着……”
等着江一楼葬身于剑冢!
鹿尧看向了站在剑冢中的人影,眼中满满的都是欣赏之意。
“果然……”
绝色啊。
白清夜常常会对鹿尧提起往事,在他片面的描述中,江一楼并非是正面的形象。经过白清夜的丑化,什么难听的词汇都往他身上扔。若是换了旁人,还真以为江一楼是什么十恶不赦、为非作歹的人。
鹿尧自然不会相信白清夜的话。他通过白清夜的描述,自己捏造了一个形象。
以月光为剑意的人,自然是一个风光霁月的风雅之人。应该有白衣黑发,持剑饮酒,好不风流快活。
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只是……
“可惜了。”
鹿尧轻叹。
与他为敌,真是可惜了。
*
乌鸦短促地啼鸣了一声,振翅飞起,一片黑影落到了下来,遮天蔽日。
面前的剑光突地大盛,几乎遮住了重月剑的光芒。
江一楼只觉得手臂一沉,接着剑光凝聚成了一道雪线,直直地扫了过来。
他挡不住这一剑。
江一楼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收剑后退,暂避锋芒。
可这道雪线实在是太快了,不过刹那时间,就越过了江一楼的肩膀。
砰——
江一楼被这道剑气扫过,就如同纸鹞一般,轻轻地飘了出去,撞上了林立的剑刃。
“咳……”
剑刃倒下了一片,江一楼用重月剑指地,勉强站稳。
一片衣角缓缓落下,不见白雪,只见血色。
江一楼的手在发抖。
他的肩膀上渗出了一道长长血线,里面剑气作祟,不断地在搅和着伤口。不仅如此,浑身上下更是布满了剑伤。
一点殷红的鲜血从额间滑下,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最终落在纤长卷翘的睫毛上。
江一楼看见眼前一片血光。
这是必死之局。
乌鸦轻轻落在了旁边,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无情地注视着面前的挑战者。
一根漆黑如墨的羽毛缓缓飘落。
它再次冲向苍穹,鸟喙一张,无声啼鸣。
剑刃听从乌鸦的控制,再次凌空而起,直至江一楼。
剑气四溢,杀意必现。
只见数柄剑刃聚集在了一起,慢慢地划出了一个半圆。
顿时,薄雾散去、月华如水。
柔和的月色将江一楼笼罩,看起来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青纱,如梦似幻。
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其中寒意刺骨,处处皆是死局。
江一楼忍住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提起单薄的手臂。
没想到……
这剑冢竟然会模仿剑意,并且加倍奉还。
这月光,比他使出的,更盛三分。
白衣沾血,剑光纷飞。
江一楼在刀光剑影之中,单薄得如同风浪一舟,随时都有可能支离破碎。
可……那又如何!
江一楼抬手挡住一道剑气。
可剑冢中的剑实在是太多了,挡住了一道,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第无数道。
他唯有一人一剑,独木难支。
凌厉剑光中,血雨洒下,落在荒芜的土地上,形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圆点。
一身雪白几乎变为了红衣。
乌鸦静静地看着江一楼。
江一楼也透过无数剑刃看着乌鸦。
“再来——”
他笑得畅快,在休息的间隙中,抬剑指向了乌鸦:“来杀了我。”
在踏入剑冢之时,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必死之局,早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算。
若是怕死,早就回头离去了。
可他不怕死,就算知道其中杀机重重,也还是踏了进来。
所以……他还怕什么?
他一人一剑一条命走来。
不过一人一剑一条命离去,大地苍茫,带得走什么?
“来!”
江一楼取出了一壶酒,直接咬去酒壶的塞子,将透明的酒液倒入口中。
酒水混着血水淌下,沾湿了衣领。
乌鸦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酒壶见底。
江一楼的眸子明亮:“你不来?”
他用力一摔,酒壶摔在地上,碎了个七零八落。
“那我来!”
他提剑迎身而上,朝着剑灵而去。
乌鸦终于动了。
黑色羽翼张开,翅膀一震,浮至半空中。
它的身后,缓缓冒出了一点剑光。
“嘎——”
翅膀大张,圆月当天耀。
江一楼仰头望着这月色,几乎醉在其中。
“你知道吗?”他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这月色,“人间只有一道月光。”
乌鸦振翅。
温柔的月华瞬间化作了夺人性命的剑刃,将江一楼笼罩了起来。
在月光落下的一瞬间,他的身上多了无数道剑痕,鲜血泊泊留下,汇聚成了一片水洼。
可江一楼还是站在那里。
犹如风中青竹,不折不弯。
“人间……”他脸色苍白,声若呢喃,“只有一道月光啊。”
江一楼终于出剑了。
只是他受了太重的伤、流了太多的血,被鲜血染红的重月剑只是轻飘飘地挥了出去,差点落在地上。
这一剑……
“这一剑,怕是挠痒痒吧。”远处白清夜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出言嘲笑,“你是吧?”
鹿尧没有话,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江一楼。
这一剑……
咔嚓——
剑光落下,破星碎月。
乌鸦身后的圆月缓缓荡漾,在这一剑面前,如镜中花、水中月,被轻轻一碰就碎成了无数瓣,“哗啦”一声落下。
剑刃断成两截,叮呤当啷地摔了一地。
“假的……”江一楼以重月撑地,无力地靠在上面,“假的就是假的。”
月满西楼。
人间不许见绝色。
这是他的剑。
江一楼不顾周身危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乌鸦并没有趁机出手,而是飞至半空中,“嘎”得一声,无数黑羽落下。在羽毛接触到江一楼的身后,化作了点点光芒,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通过了剑冢的考验。
这是剑冢的馈赠。
“这是怎么回事!”白清夜脱口而出,“怎么连剑冢也没有办法,鹿尧!”
鹿尧低低笑了起来:“你不觉得……很美吗?”
“那又如何!”白清夜提醒道,“他的身体,你不想要了吗?”
“嘘——”
鹿尧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江一楼,伸出手指轻轻抵上了嘴唇,轻声道:“安静。”
明明语气和善,但白清夜却莫名地了个颤,默默地闭上了嘴。
前方,万剑林立,流光冰冷闪烁,其中还沾染着点点血迹。
剑者白衣带血,黑发柔顺垂下,持剑立于其中。
风也不再呼啸。
剑冢无日无月、唯有薄雾覆盖。
可此时,苍穹一轮新月,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