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妙峰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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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帝能不能回来,对于普通百姓来,没有什么区别。

    谁做皇帝,他们并不关心,老百姓关心的是自己的钱袋子和米袋子。

    然而,那些勋贵之家,却怕的要死。

    谁当皇帝,对于他们来很重要。

    这几天,往日寂静无比的妙峰山迎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都是来求见福康长公主的。

    福康长公主以身体为由,一个都不见。

    “我这三个哥哥啊!”福康长公主美目轻转,看着屋外硕果累累的葡萄架。

    时光如流水,一转眼人长大了,一转眼人老了,一转眼兄弟离心了。唯一不变的,也就只有这片江山,这片土地。

    百年后,都不过是一捧黄土!

    长公主微垂螓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童舒和玉簪沉默不语。

    有道姑上前,恭敬地道:“真人,山下有客人求见!”道姑双手并拢,掌心里露出一颗明珠。这颗明珠被一条红色的络子所缠绕,许是因为时间久了,络子上的红色已经慢慢褪色。

    看到这个,长公主脸色遽变,她将明珠拿在手中,轻轻摩挲。

    过了良久,方道:“请他上山吧!”

    道姑施礼退下。

    半柱香时间后,有软轿抬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慢慢走上了妙峰山。

    这男人面色腊黄,不停地咳嗽,一头花白的头发用根竹簪束着。

    然而一双手,却如白璧无暇。

    等他上到玉真观时,福康长公主的眼就落在这双手上。

    她长久地看着,一动也不动。

    仿佛这天底间一切的事与物都消失了一样。

    “福康。”

    直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长公主才幡然惊醒。

    “你来了!”长公主笑靥缱缱,眸中含泪。

    “我来了。”杜知敬低言浅笑。

    山风盈盈,林花委地。天意秋初,金风微度。

    候鸟南飞,掠过柳梢头。这般喧嚣,却搅不了一对相视的人儿。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和对方,长久地保持着静止的姿态。

    任万花开遍,秋叶落尽。

    长公主的眸中,突然落下泪水。而后,她转过头,轻轻拭去眼角的那滴泪水。

    “多年未见,你老了。”长公主眸中含泪,却强笑。

    杜知敬莞尔一笑,“多年未见,你风采依旧。”

    然后,长公主望着他,竟是不知要什么才好。

    仿佛一切的言语,都已化做深深的凝视。

    有些事情,她不想知道了。有些话,也不必再了。

    这个人来见她,就证明他时日无多。

    否则的话,他根本不可能来见她这个弑君者和背叛者……

    她曾无数次地想过,到底该如何与这个人见面,到底该如何与他话。

    可是真见了面,她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不出来。

    “我要走了!”杜知敬看着长公主手中的明珠,轻轻吟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长公主身子一晃,咬唇望向杜知敬。

    杜知敬却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玉真观的后山。语调平和,容止温雅,“相见,不如不见。其实,见到你时我已悔了。告辞,不必送……”

    而后,他拍了拍手,轿夫走过来将软轿抬起。

    涧鸣松响,秋风吹动。杜知敬温柔从容,一如往年。

    长公主突地走向前,双手紧紧抓住轿边,“若是当年我随你走?”

    杜知敬俯首看她,一双如玉的手轻轻落在长公主鬓间。他轻笑,而后长叹,仿佛长公主的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你还是没长大啊,我的福康!有些时光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了头……”

    就像你,明知道我带走了永安帝的嫡长子,却一言不发,甚至为我掩护,帮助我逃出京城。就像当年,知道梁国公要将你送入宫中为妃,哭得不能自已,却只能遵从。就像当年,你的兄长利用你杀了前朝废帝,最终却连你的女儿都不肯放过。

    你这一生!何其悲哀?身边所有的人全都背叛了你。

    杜知敬轻轻摩挲着福康长公主光洁的额头,而后落下温柔的一吻。

    “你这一生,父亲负你,丈夫负你,哥哥负你,我负你……”杜知敬望着长公主,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然而,你的女儿不会负你。好好生活,忘了旧时光,忘了过去。”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对不起你!可我,却不后悔利用你。你知道吗?这大梁江山,终是要换了个主。而新帝,必将自你女儿腹中所出。所以,我这一生圆满了……”

    杜知敬掰开了长公主的双手,而后将头转过,强忍着眸中的泪水。

    仔细想想这十几年,真如荒唐一梦。

    公子烈纵是杀了永安帝又如何?永安帝纵是杀了公子烈又如何?韩辰杀了他们所有人又如何?与他这个死人有何干系?这般谋划了十几年,真是无趣。

    杜知敬阖上眼,即安静又从容。

    也许,人到快死了,才会如此豁达,把那些以前从来想不通的事情慢慢想通。

    纵是为先帝报了仇又如何?先帝毙了十几年,再也回不去了,仅剩下的女儿也嫁给了汉王的儿子。

    想到此,他缓缓睁开眼,看着一直跟随在身边的童。

    “将此信交给汉王。”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而后自袖底抽出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了童。

    童错愕无比,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杜知敬呵呵一笑,并不准备解释什么。这个童来了没多久,他就知道,这童是汉王的人。

    为什么解江查杜长风的来历什么都查不到,因为汉王掩盖了。

    为什么韩辰能查出来他是前朝的状元郎,因为这是汉王想让韩辰知道的。

    他抬起眼,看了看苍茫天穹,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天地如此辽阔,可惜,却没他容身之处了。

    他的归路,终究不过是薄棺一口。

    杜知敬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的惊天动地,咳的面色潮红。

    而后,他的手无力地伸向软轿边……

    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

    童跟在软轿后面,看着轿外的手,飞泪如雨。

    跟在先生身边六年,他与先生已真正有了感情。

    妙峰山上,玉真观中。

    福康长公主立在观内,任由秋风吹乱她一头秀发。

    也吹熄了眸中唯一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