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神自天坠落(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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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暴动开始了,就连阿什蒙都不知道,在失去管控下,人类的想象能够一天天变质成怎样的模样。

    不过那些都不在阿什蒙的考虑范围内,不论外面热火朝天到什么程度,它想要的只是更多的混乱,只要混乱仍旧存在,它就能够以此为食、永远存在。

    当下它更加关注的,仍旧是空余的最后一席。今早在圣子肚脐靠下一点儿的位置上,阿什蒙发现了几条形状诡异的纹样,隐约构成某种花的形状,这证明它近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甚至,阿什蒙在心里默默猜测那究竟是什么花,是为阿芙洛狄忒献上的桃金娘,还是神秘妖异的荆棘花。

    “这个,会痛嘛?”他沿着纹样的走向抚摸,感受下的皮肤因痒意轻微地颤抖。这些变化让它欣喜,然而在那之前,它担心治鸟会更早死去。

    为人类注入暗神的力量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尝试,何况是对一位光神圣子,但阿什蒙真得很期待,它用脸颊轻轻蹭着那几条魔纹,面上带着痴迷的酡红:“没关系,很快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会痛嘛?

    治鸟不觉得多痛。

    那些在他皮肉上显现的诡谲纹样,比起痛苦,带给他的更多是嘲讽,仿佛是被以恶意浇灌的幼苞终于得以绽放。治鸟见到时并不觉得意外,他甚至觉得那就是为他的灵魂专门定制出的形状。

    太过合适了。

    为什么会让他扮演圣子呢?

    他们的灵魂完全无法匹配。

    那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治鸟他下九流的出身,还有为了能够得到想要之物不断玩弄的心计。

    那是他第一次接待客人,琴姐姐本来将他保护地很好,不许他去混乱的地方。用簪花楷每天写一页字,清晨教给他,傍晚来检查。中间的空白时间里,只留他一人坐在无人问津的亭里不断临摹,从朗日当空到冰轮初上。

    他不觉得孤独,因为早答应过琴姐姐,终有一日要带她离开那里,于是一切孤独都值得期待。

    可他食言了。

    某天,逢魔时刻,一个相貌还算可以的男人误入那条径,然后第一次指名了他。似乎是个不的官,鸨母不敢拒绝,只需三块碎银就将他送去达官贵人们专用的格间。

    他卑贱地,不过只值三块碎银。

    阿什蒙,作为一个黑暗生物痴迷于他绝非没有缘由。

    只因那一日将他带离预想的轨道,治鸟一直记得那人。平日在一起吟诗作对,闲暇时也同他骑马踏青,可治鸟真正确认了皇帝的一颗心全数属于他后,第一件事就哄骗皇帝除去那人。

    管他是多大的官儿。

    他正是如此蛇蝎心肠的人,不论平日做再多善事也抵消不了,无怪乎阿什蒙会爱他。

    治鸟伸出,扣住阿什蒙的一并描画起腹的魔纹,一笔一划,极为认真。这样亲昵的动作让阿什蒙心脏砰砰直跳,它眼睁睁看着那双先是握住它的,然后慢慢攀着臂触摸它的面颊。

    这样的抚摸令他无比舒适,可就在他想要贴下脸主动蹭蹭治鸟掌心时,那只就顺着下巴攥在它脖颈上。

    随后,一点一点地收紧。

    空气被不断压榨,从外面能够获得的越来越少,阿什蒙忍不住张开嘴,它可能模糊地了什么,只是对方并未动容。

    大脑开始缺氧,眼前出现一片片黑色雪花,四肢彻底失去了管控,无力瘫软着。

    这就是人类濒临死亡的错觉嘛?

    阿什蒙努力看向圣子,那张雕塑般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平静悠远地如同一首从亘古之古流淌至今的歌谣。这副肃穆的面容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圣明塔的祈祷礼或者高举法杖吟诵咒文。

    如今这副表情出现,不是为了慈悲。

    是为了它。

    阿什蒙人类之躯的精神开始涣散,却从另一个超脱身体的角度仔细辨认圣子的每一分情绪,那些哀寂又舒缓的,如同静默漫延又淹没一切的弱水。

    某一刻,它甚至产生了微妙的恐惧,因为它清楚知晓此刻的圣子有了让它虔诚拜服的力量,它只有在真正的暗神面前才会有这种感受,连思绪都不为自己所控的感受。

    它体味着、畏惧着,同时也痴迷着、恋慕着。

    且越来越爱!

    它想要就这样死在他里,以此作为圣子堕落的见证,那必定是最强大一席的诞生,能够为这样的诞生进行洗礼乃是无上荣幸!

    被一个痴迷于恶的魔物爱上,治鸟似乎早已习惯。恰如他无数次的自诩——诞于恶所之花,汲取**为养分,叶脉中弥散的,是胭脂色的“情恋”。

    他的指慢慢松开,复又收紧,足够令阿什蒙在快乐与痛苦中继续深陷,安静的姿态仿佛只是在窗边翻阅一本书,还是一本没什么有趣内容,仅仅用来打发时间的杂集。

    至于阿什蒙,它觉得自己作为人类的躯体快要彻底坏掉了,在治鸟的反复无常中。

    它爱的,就是这个“高洁冷漠”的圣子,永远高高在上的样子。

    一个虚假漂亮的表子。

    永远无法触碰的镜中花。

    郁郁尘世中的爱神,在善良与邪恶间,只用一吻,掌控灵魂。引来嫉妒怨恨的旁人呐,如今也轮到它闭上眼睛,享受令人羞怯之美梦。

    “阿什蒙,我是否拥有了你呢?”

    “当然。”

    理所当然将对方的一切当做堕落后的产物,那些自九重天坠落的白洁天使是否也是用最温润的音调诱惑了世人?

    “我的最后一位君王,我向你献上我的爱,以此庆贺您的新生。”

    在城镇逐渐崩解的秩序中,阿什蒙迎来了与它的爱侣第一次花车。它命人用常春藤、蔷薇与桃金娘打造了一辆硕大无比的花车,头顶山羊角的侍从们拖着绳子在前方缓步行走,力求向所有人炫耀它好不容易到的情人。

    它为他用香桃花和白栀子编织王冠,觉得单调了,又找来几支月桂藏在其间。

    审美仍旧像个暴发户一样乏善可陈,可治鸟依旧欣然接下。

    当那双雪域冰花一般的眸子里泛起烟波,那就是世上最动人的珍宝,没有谁的心能够不被他攫取。

    斐瑞曾经梦想的样子,只看向他、只爱着他的圣子,如今用他渴盼的模样注视他人。在魔纹彻底成型后,那些作为人质的人类自然失去了效用。阿什蒙太过于开心以至于看到他们私下种种行为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海级纵容越狱,权当是讨治鸟的欢心。

    披上随处扯来的布单做的斗篷,乔伊尔脸上露出几分悲伤的颜色,眼里闪烁着泪光,嘴唇上也有油亮,转身道:“如今圣子大人已被妖物同化,坠入污泥中,不再是我们相信的那人。我呼吁,尽快回到圣明塔,迅速选出新任圣子!”

    00%的话术加成令乔伊尔并不能完全自洽的逻辑顺理成章地被接受,留下的骑士法师们抹抹眼泪,拍拍他的肩膀:“接下来的路程,我等会好好保护二位!”

    真是自我感动到不行。

    斐瑞没忍住,在所有人都看向乔伊尔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目光随即落到沿街前行的花车上。

    他想到了初来时系统给他的谶语,如今圣子的失格已然开始,乔伊尔的话语无疑是一种宣战。他们在镇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圣骑士长与其他人的行踪,就连旅店老板都不愿意告诉他们。

    斐瑞记得这个老板本质就是个登徒子,忍着恶心,偷偷伸触碰对方,没想到居然遭到拒绝!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老板看向他时挑剔的神色。

    斐瑞禁不住去想,难道这一座城的男女老少都被那个失格的圣子俘获了嘛?

    可他打眼望去确乎如此。

    人们为了占据更加靠近他的位置互相撕打,一边追逐花车一边高喊着“爱你!心灵归你!”。

    仿佛为他痴狂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

    而那庄严落座的圣子脸上却连笑意都没有,如同世间任何一尊天神的塑像,只在微风吹拂中,不经意露出金色长发下线条优美的脊背。

    在露出片刻后,便被阿什蒙以披风遮掩,似乎圣子的一切都只能被它享有。

    然而愈是被遮掩禁止的,愈勾起人心的渴望。

    本就被直观欲求支配的人们很快发现,自己再如何宣言也是无效的,那朵高岭之花只有最强大的生物才能占有。一直站在他身边,从来只承担人类恐惧的阿什蒙理所当然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他们将暴怒宣泄到它的身上。

    阿什蒙则兴奋喜悦,一如他所料,当圣子从神坛落下,全世界都会开始疯狂,这不过是个开端。

    秩序荡然无存。

    斐瑞有些心疼那位圣子了,可他什么都不敢做,最终只能跟着乔伊尔,在无人注意时悄悄溜走。

    他知道圣子已经发现了他们,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叫他不敢细看。

    他会怎样?

    这个他来到此世后一眼就爱上的男人、只坚守光明的信徒最终会走向何种境地,斐瑞已经不敢想象。那群失去理智的疯子们令他恐惧,上一个世界里四个人的争风吃醋都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他想起从前在家里宅着时看过的一部名为香水的电影,结局的最后,男主角在刑场上为自己喷洒从无数血腥罪恶中提炼的芬芳,落得连骨带皮、干干净净的下场。

    斐瑞想到这里,双腿就止不住发抖。

    连带着对自己的系统也产生了无端的恐惧,那样令人疯魔的爱意,地狱一般的狂恋。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足够了,熬夜猝死是他活该,这里的世界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为什么他要在这里?

    乔伊尔平静地看向濒临崩溃的斐瑞,声骂他“废物”。只是斐瑞已经处于临时惊厥中,什么都听不见。倒真像他从前扮演的柔弱白花般,只能依靠别人的怜惜了。

    作者有话要:  今天是一只抖s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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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郁尘世之爱神”一段与“爱你,心灵归你”,魔改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的第26、2与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