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九)
或许是因为人多了可以互相交流,治鸟在时亭的茶楼里呆着,总觉得要比其他地方有趣些。宁三时不时就会带回来一些他看着漂亮的人,有些就留在这里做侍从,有些不知道被安排到了哪里,似乎楼主的生意不止这一家。
师父就更有趣了,房间里收集了成百上千张谱子,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他从哪里搜罗来的。相比谱子,治鸟更喜欢听他讲故事——那些他行走于各处听来或者自己编出来的故事。
这就导致治鸟的人设一天一个花样。
第一日,在时亭面前,他满是惨遭负心人抛弃的狼狈;第二日,又变成求而不得、寤寐思服的情痴;第三日,人设还要换,换成见谁都撩,谁都爱的年轻浪子。
也不知道这群客人都什么毛病,天天来问他故事,搞得治鸟都分不清哪些故事自己讲过,哪些没有讲过了。
好在似乎无人在意,就算戳穿了治鸟也不担心,毕竟他是“入戏太深”。不都,越是好的乐师,越能够与音乐共情,偶尔共得厉害些,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事情,对吧~
治鸟玩得开心,旁人也乐得开心。
久而久之,名声就传了出去,京中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乐师,不仅琴艺高超,长得也是一顶一的美貌。就是有点可惜,人家只在湖心舫里演奏,一般人想要看,只能赶上逢年过节,要不就等着老板哪天心情好。
此言一出,京中有权有势或者自以为自己有权有势的,竞相造访。
一掷千金不,甚至点名欲邀请乐师来自家府中奏乐,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只是这份拒绝并非旁人意思,就是治鸟自己的想法。
虽然在楼中也有一些熟人,可是怕生的毛病依旧没能够改掉。想到要去旁人府中,进去要守些自己完全摸不清的规矩,总觉得麻烦。何况还有宁三总在他耳朵边上吓唬他,是某某家里请了一批舞女,跳舞的时候不心勾坏了毯子,结果一人挨了好几杖棍,差点把腿打断。
煞有介事的样子似乎真得吓到治鸟了,宁三完,看他沉默样子还有些懊恼担心是不是重了。没想到过一会儿,治鸟忽然问他:“跳舞的就打断腿,那我又唱又弹,是要怎么办呀?”
嗯,这思路是不是有什么差错?
“可能是打断,又毒哑嗓子?”宁三惊讶地发现,他居然也跟着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啧啧,听上去好可怕呀,我还是不要出去了。”
然而这个不出门,也是有区别对待的。治鸟想得可好了,他是茶楼的乐师,相当于跟宁三一样,是给时亭打工的。别的地方可以不去,唯独去时亭府里,那不就跟在楼里一样吗?
就是时亭这人,确实有些奇怪。
他是个乐师,明明就是个弹曲儿的,可是时亭带他去府里,总是让他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还不许别人偷看。
这对于时亭府中的各色佳人们,可是一件稀罕事。
仪态万千,自然各有各的妙处,却也从未有谁能够享受这样的待遇。时亭对治鸟,可以是处处维护着,不仅是维护,可以,已经到了半步都不愿意离开的地步。
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什么挂件,就被人家揣在怀里、挂在腰上,时时刻刻不分开才好。
但凡是治鸟在湖心舫现身,客人进不去的地方,肯定有时亭坐在里面,一面品茶,一面赏人。前者是次要的,有时候一曲终了,人都离开了,茶水还未动分毫。
其实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闲来无事听的八卦而已,最重要的是关乎他们自身的利益。时亭府中的佳人们,大多是旁人收集来赠予时亭以博欢心的,他们自身并没有去处,甚至离开府中,连能够好好生活的技能都没有。
虽然他们也相信,自己就算被遣走,也不至于饿死街头,时亭下产业那么多,肯定会给他们安排不错的去处。
可是再好的去处,能够比现在好吗?
他们每日住在府中,只管恣意嬉闹便好,水果点心管够,绝对不会吃不饱。为了衬托他们自身的美感,时亭甚至会定期给他们送来新衣服穿,基本相当于什么都不干,只要好好打扮自己,就足够了。
现在治鸟突然出现,时亭莫名其妙就不再看他们,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
也有在府中住久,真得对时亭产生微妙情愫的,尤其有些还是他亲自带回来的,心里的九九更多,忧虑也更深。苏冉就是对时亭有着微妙好感的这一类,他是在街头卖艺时被带回来的,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跟着师父讨生活。
后来师父年纪大了,某天从榻上坐起来,可能起身幅度有些大,眼前晕眩,没注意被椅子拌了一脚,往前一栽,再也没能够起来。
他那时候正在屋外土灶上熬粥,熬好了叫师父出来吃饭,怎么都听不到回应,还以为是回笼觉睡过头了,却没有想到
那时候他里的银钱不多,去白事铺里连个棺材板儿都买不起,与师父相依为命久了,如同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忍心草席一卷,任由这个待他极好的人被野狗刨出来?
干脆挂了个牌子,请人写上“卖身葬父”,就遇上了刚好在外面找寻美人的时亭。
苏冉记得,王爷对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眼睛好看,灵动有神,与他梦里的人极为相似。要不是时候不对,苏冉能当场羞红脸,心有悲苦,其他情绪也就完全没有感觉了。
后来他想,自己对王爷的心思,可能很早就有了。
那又能怎样的?
他来时,不是第一个,在他之后,也有陆陆续续的佳人入府,他不是最后一个,没有特殊的。他听过,时亭对每一个人都过,“像是梦里出现的人”,原本的缱绻心意,不由得就隐藏起来,久而久之,甚至以为淡忘。
可是治鸟的出现似乎重新打醒了他。
那些自欺欺人的遗忘,只是因为现在还能够见到,如果以后无论如何都无法见到,那么哪还有什么“情淡情浓”一呢?
他不想离开。
打听到今日王爷不在茶楼那边久留,苏冉仔细为自己上妆,准备努力一次。
可他不知道,时亭不在茶楼长留的原因,是他终于邀请治鸟来府中陪他。唉,也称不上“邀请”,这件事还是宁三私下告诉他的。
时亭一直以为,那天治鸟拒绝跟他回府,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是担心自己只会一首曲子,到时候没法弹尽兴。就像他完全没有想到,治鸟竟然真得是把自己当做好心的老板来看待。
“千真万确,我专门问过他的。治鸟跟我,您是老板,在您的茶楼里弹琴跟在您的府邸弹琴完全没什么两样,他一个弹琴唱曲的,怎么能违背老板的意思。”
听见宁三这么跟他,时亭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他就该一开始强硬一点,直接把人带回去,曲子什么的,完全可以在府里进行学习嘛!
时亭从腰间拿出来一袋碎银,交给宁三:“不错,这些就权当给你涨薪资了。”看宁三欢欢喜喜接过去,又想起来,“你似乎跟治鸟关系不错?”
“嘿嘿,怎么我也是他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打包票,除了教习师父,他跟我绝对是最熟的!”
这话时亭就不太爱听了:“那你以后就少往府里走,算了,就留在楼里当个掌柜吧,别到处跑了。”
宁三呆住了,里捧着一袋银钱收下也不是,放下更不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怎么就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一点儿醋味儿呢?明明他这么努力跟治鸟打好关系,绝对遵循老板的命令多了解治鸟的想法,现在却落得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下场。
啊,他宁三,真是天下第一等的悲惨了:“好的,绝对听您的吩咐。”只剩下钱袋子,依旧如此温暖。
治鸟眼里,确实对条条框框的规矩没有什么概念,没有人提醒他,他就走在时亭边上。一开始看别人都跟在时亭身后,治鸟想着自己也是为人工作,步子稍微慢下来,准备跟在后面,反而被关心是不是哪里不适应。
随后时亭干脆牵着他的,搞得治鸟都不知道该什么好,单抱琴真得有点考验臂力。更神奇的在后面,明明他什么都没有,怎么时亭好像会读心一样,朝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人把他的琴抱走了。
这下什么理由都没有了,治鸟也只好跟在时亭身边,听他一点一点讲府中富有情趣的布局。
行至中庭,乱石堆积出来的假山间露出一条窄道,稍微有些陡,一直连到庭侧凉亭上。
“要上去看看吗?”见治鸟盯着那条路,一副好奇的样子,时亭忍不住问道。
“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跟在治鸟身后,防止对方一个不心向后摔倒,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凉亭。亭子是这处园子里视角最好的地方,能够将庭中一切尽数纳入眼中,从前时亭就很喜欢在这里赏景,旁边最好再有佳人独奏:“来为我弹首曲子吧。”
治鸟点点头,老板的要求当然要听,招招,从侍卫那里接来自己的琴。这回不是琵琶了,他这几天正在学新曲子,用的是一把桐木琴,老师傅也是仗着他对什么乐器都留有印象,想教什么就教什么,相当随心所欲了。
摆好架势,治鸟坐在琴后,划出第一道音,没注意那些“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只剩他们两人。
作者有话要: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先单更一阵,过几天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