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呼罗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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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怎么把我拿下来呀?”看着和尚握住自己,治鸟有些不太明白,他觉得自己自从有了尾巴,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然后就看着和尚拉着他,开始“转圈圈”。

    “你先放松一下,”了尘也感觉出来这只蛇妖居然在紧张,忍不住问,“连尾巴都不会用,你真得是蛇妖吗?”

    治鸟治鸟无话可。

    只要不,就没人发现。

    最后一圈的时候,了尘是搬着尾巴尖把蛇妖从柱子上放下来的。不得不,不愧是修行几百年的大妖精,光是尾巴就不知道多少斤沉,这么一看还很长。就算是他这样每日强身健体的僧人,此刻也不免觉得累,靠着柱子坐了下来,心想:总算是把藏书阁保住了。

    抬起眼正要跟蛇妖话,却发现对方躺在地上,似乎被自己的尾巴为难到,一动不动。

    甚至有点诱着人为所欲为的意思。

    和尚的脸再次红透了,想起来这是只妖精,从见了面就什么都没有穿,哪怕是蛇男,也未免:“你,要不要衣服?”

    “衣服是什么?”治鸟问得顺畅自然,假装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样子,好像以前从来没穿过什么衣服,眼睛在和尚身上转了一圈,“是你身上那个吗?我不要。”

    “你现在这样,衣不蔽体,实在是”伤风败俗。了尘不敢下去,被那双墨绿色竖瞳凝视着,总感觉对方下一秒就会起来把自己吞掉。

    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现在蛇妖脱困了,是不是一会儿就要感觉到饥饿,然后就会把自己吃掉?他居然还有胆子,去问一只妖精“穿不穿衣服”。

    脑子里又开始呼吸乱想,原本还有点儿大的胆子现在又缩回去了。

    治鸟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现在是蛇妖,哪里清楚人类脑子里在想什么,只管自顾自回答:“我看过的你们人类早上把皮穿上,晚上还要褪下来,听上去就好累啊。既然都是褪下来的废皮了,为什么还要穿回去呢?”

    “这不是皮,是用来,”和尚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蛇妖得有些道理,妖精不懂人类的礼义廉耻,当然觉得无所谓,和尚觉得自己想要服对方,那就要换个角度,“是用来保护身体的,你看,你下半身有鳞片遮挡,自然不怕伤害可是上半身却是柔软的皮肤,一不心就会你,受伤了?”

    正要下去,和尚才发现蛇妖的掌和胳膊肘上有几块乌青,想来应该是方才从房梁上摔下来的时候,不心磕到了。

    蛇妖肤白貌美,一点儿乌青显得格外明显。

    “你这个?”治鸟抬抬隔壁,往青紫的地方吹了一口气,立刻恢复回来,“好了呀。”做得光明正大,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这种自愈能力,有多令人垂涎。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和尚证明,他就算受了一点儿伤,也完全没有关系。

    反倒是和尚心疼起来,想起来自己过往的经历,劝诫道:“你既然要修炼成人,那就要像人一样生活,人类都是穿衣服的,也不会自己愈合。”

    “可是我天生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做呢?”这次治鸟是实实在在地不明白了,分明就是蛇,自有其生物独特的天性,都已经拥有的能力,凭什么不许用。

    和尚知道对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叹息:“不是不许用,是不要让人发现。”他想起来自己从前遇到的各种排挤,“被人发现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是异类,人类对异类,从来都没有那么友好的,会受伤。”

    “哦。”蛇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地上坐起来,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把尾巴盘起来,后来突然想到什么,又不那样坐了,学着了尘的样子,坐在地上,尾巴尖立起来,戳戳和尚的脸颊,“那我不在人前出现不就好了,这样只有你看得见。”

    他这话得直白,落在了尘耳中却别有一番味道,何况那个不听话的尾巴尖还在他脸上胡乱作祟,忍不住伸握住。想要些什么,却看见对面的蛇妖捂住脸,中指与无名指岔开,从中间露出珠宝般光辉四溢的眼珠,耳根泛红,身子似乎在发抖:“你,在摸我哪里呀!?”

    哈?

    和尚愣住,稍微对应了一下对方尾巴尖与人类的身体部位,难不成是脚尖不对,他低下头,发现自己为了止住这个不听话的尾巴尖,干脆抱住了那条不分的尾巴,另一只的位置正好在一个比较微妙的地方,吓得他立刻松开:“对不起!”

    蛇尾被松开,“咻”得缩回去,被治鸟抱在自己怀里:“色和尚。”

    尾巴遮住一半的脸,从来没遇见过如此清醒,了尘只觉得有什么怪异的气氛在两人中间漫延,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去,又想为自己辩解:“还不是,你的尾巴尖先来戳我的。”

    “我的尾巴尖又不听我的话。”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谁都不与谁话。

    还是了尘先忍耐不住凝固的氛围,他也好久没有跟人如此畅快的聊过了,虽然对方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吃掉自己。

    猛地站起来:“你先在这儿等着,午饭时间了,我去吃点东西。”

    刚往前走了两步,衣服又一次被人拽住。

    诶,他为什么要“又”?

    “你,能不能帮我带一点儿?”回过头,拽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治鸟这个大妖精。听到“吃饭”,治鸟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可是现在又不能到处乱跑,只能暂时麻烦一下这个和尚了。

    “我吃的是斋饭,没有肉的。”再怎么,一条蛇,自己不吃人,他可以相信,总不可能连肉都不吃吧。

    没想到蛇妖还真不吃肉:“我吃的就是你们的斋饭。”大眼睛忽闪忽闪,半点儿不觉得自己身为一条蛇,居然不吃肉,是一件多么离奇的事情。

    然而和尚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听,放在后厨的斋饭,总是时不时地少上一点儿。而且前几天,自己打包回来的午饭,也总是会丢一些,或者是菜、或者是饭,他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犹疑地问:“你是不是之前一直偷吃后厨的饭?”

    治鸟脸更红,甚至这份绯红,一直延伸到了脖子上,全身都泛出粉色,连尾巴都蜷在一起,眨眨眼,不话。

    就好像是犯了错又不好意思承认,哪里是“好像”,分明就是!

    了尘这回终于知道食堂丢饭的秘密了,原本负责后厨的师兄们还以为是哪个贪吃鬼,吃不饱,趁人不备跑过来偷食。没想到不是贪吃鬼,是条贪吃的蛇。

    唉,一开始的惊吓不知不觉就消下去大半,看着眼前这个不省心的大蛇妖,了尘忽然不知道该什么好。

    可是治鸟不给他反应的会,贴着他的身体,把脑袋搭到他耳朵边儿上,指就在他掌心里打旋儿:“帮我带来吧,我吃得不多,好不好呀?”

    熟悉的热度重新回到了尘身上,耳畔的潮气让他脑子都是个晕的,讷讷点头,转身跑走。

    眼看着他跑走了,蛇妖从房梁上下来,一脸惊诧,看着治鸟眼神都不太对了:“你好厉害呀。”他搜遍自己的记忆,都不记得和尚在自己面前,露出过方才那样受不住的表情,他对自己,似乎永远都是害怕多于一切。

    后来,那些害怕在知道自己的心意后变成了无奈和排斥:“哥哥,你勾引人的功夫,比真妖精还厉害呢。”

    不知为何,看到和尚在治鸟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态,蛇妖竟然觉得自己竟然嫉妒起来,明明这就是他的要求。

    治鸟看着蛇妖的目光却有些怜悯。

    这条不通人情的蛇妖,到现在连怎样是喜欢都分不清。

    那句“色和尚”可不是治鸟的调笑,分明就是,却不愿意承认。在治鸟眼里,和尚见到蛇妖,轻而易举被对方引诱,产生的并非是蛇妖想象的“感情”,就是普普通通的“见色起意”罢了。

    或许还带着心灵上的满足感。

    孤独太久,总是会对突然出现的生物产生些许独特的感情,却被自己误会,也被蛇妖误会成爱意。

    因而见到自己,随撩一撩,就自己咬住钩子。

    要治鸟,了尘了尘,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断尘缘。

    只是蛇妖看不清,生出执念,将自己困在这里,无论如何逃不出来。

    系统却有另一种惋惜,蛇妖是看不清,莫情爱,就连自己都过得稀里糊涂。可他的宿主,却是太清醒。人间常难得糊涂,稍微不去看得那么分明,或许就不会离开时那么干脆。

    可过得糊涂了,那就不是它的宿主了。

    和尚果然带回来了不少食物,他去得稍微晚些,本来已经没剩多少饭了。于是便提议干脆自己做,不止今天,以后都是:“我自己做饭,不浪费太多吃的,食材自己种,也不劳烦几位师兄了。”

    既然他愿意,旁人也乐得清闲,把大勺往他里一塞,句“烧火棍在灶台边儿上”,也就离开去吃自己的了。

    旁人果然是不愿意搭理他的。

    了尘摇摇头,搅和里的大勺。他艺其实也是不错的,在他勉强还能够回忆起的过去里,自己也是做过这种大锅饭的。

    那时候他在家里排行第二,上面的哥哥力气大了,已经可以跟着父亲出去劈柴做工,下面有个弟弟,还没有断奶,软软乎乎地招人疼爱。

    唯独他,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有时候父亲在外,母亲忙着做绣工,拾掇房间、做饭这种琐事,就落到他身上。再后来,家里人疼他,也养不起他,就丢到了寺里,断绝关系,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那些人还好不好。

    想着想着,饭已经熬好。

    盛出来放进自己的饭盒中,跟前面吃饭的师兄们打声招呼,重新回了藏经阁。

    轻轻推开门,一进去,就看见那条蛇妖肚皮贴在蒲团上,眼前放着一本经书,中挂着相当精致的念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尾巴在身后随意扭动,似乎是在学他诵经?

    了尘觉得自己可能是太久不见人,竟然觉得这样的蛇妖,像是缠在他心上一样:“饭好了。”

    “啊,你回来了,我好饿。”马上丢下里的经文,游过来,掀起食盒盖子,里面是普普通通的斋饭,全是青菜,连一点儿油水都没有。治鸟当然不觉得怎样的,伸想要接过筷子,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才化形,马上就学会了用筷子是不是有穿帮的可能?

    算了,不管了,就当是他在吃饭上天赋异禀、一学就会呢,他是真得有些饿了。

    “你心”

    “嘶!”

    “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