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呼罗迦(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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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鸟不喜欢这样的人,他生在炼情场中,见多了在温柔乡中讨欢喜的,恰巧和尚这一类,是他最讨厌。好心陪他演戏,付出的都是满满的诚心,对方却只在乎自己,并不在乎他们在其中的付出。

    更可恶的,花魁陪他理解情爱中的诸多分寸,虽都是客人们付出过一定代价求取的,可这种陪伴正是客人心中所求。最终换来的,却不是真诚的感激,而是背后的诋毁与谩骂,尤其是和尚这种人,是自己学不会花魁教导的分寸,自己心摇意动,沦为俗人,却反过来加以攻讦。

    当然,这些规矩,放在楼中,仅仅只是得一句啐骂罢了。可若是将同样的段,用到并非楼中游郎游女的良家身上,便是骗情骗色,可恶至极。

    蛇妖抱住治鸟,不敢撒。他想起来许多之前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细节,第一次对人类生出了些许恐惧——他从未在其他任何一处见过这般漠然的生物,而这样的存在,却被冠以“僧”名:“我不想爱他了,我也不想要证明了。可是我不想,又不甘心。”

    这让他难以接受。

    “啊,对了,差点儿忘了。”蛇妖如今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却依赖治鸟的决策,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今日在大住持的寝室中,光明正大偷听来的事情,“我总觉得这种法很奇怪。一开始并未多想,可你今日对我,和尚只不过是拿我炼情,我想我大约明白一些。”

    所谓“同道之中多加提携”,蛇妖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处,他把自己,与和尚的一切捆绑在一起,听对方的话几乎成了某种理所当然。可是现在想想,他虽是在露觉寺修炼成形的蛇妖,寺中僧侣对自己,算是都有一点儿浅薄的恩德。

    然而他并没有剃度,也不是真出家。

    妖有妖的修炼方式,不刻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故意放纵自己堕落为恶妖的,就像人类中的恶徒,他们群体内部也一样排斥。

    只是那个露觉寺的大和尚,又有什么资格要“提携”。更奇怪的,蛇妖相信关于自己的一切,了尘绝对不会同大住持多细节,然而那位大住持,看上去似乎对他的一切相当熟悉:“是的,所以我就觉得很奇怪。”

    这样的话语给治鸟提供了新的思路,兔妖出现的地点,正是平日少有人去的贵公子,偶尔有山野樵夫进去,恐怕也是被吞得一干二净。不过考虑到出现地点,有些事情就开始变得微妙。

    治鸟方才同澹程聊天时,偶然得知他也是近几天才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是来求一下保佑,澹家毕竟是做生意,生意越是大,顾虑也越多。他们上露觉寺拜访,本来就只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是成功抵达这里后,才听一些私下里流传的风言风语,似乎已经有人失踪,于是澹夫人才会想要在儿子身边,多填些人。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治鸟觉得蛇妖的事情实在有些微妙,再与前几日的兔妖联系在一起,不由得让人多想。

    不过他没有什么时间多去思考了,这一聊,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晚膳时间。澹程亲自来叫他,带他一起进餐后,邀请他出门去玩:“你在寺里,可能不知道,人类世界里,即便到了晚上,好玩的地方也还是不少。”刚好,今晚河边有个型的灯火会,他刚从朋友那里打听来,想要带治鸟同去。

    “你如果信任我,把轮椅丢到一旁去也是可以的,”牵着治鸟的,澹程有些羞涩,“我不会让你累到的。”

    他想得可美了,那条街他曾经去过几次。

    尤其是放烟花的晚上,水面沉沉如镜,倒映着天空中五光十色烟花,不论抬头低头,都是极好的景色。不需要长椅,只随意往河岸边上一坐,喜欢的话,还可以将双腿伸到水里去,美景配美人,当是世间难得的赏心悦目。

    “还有冰糖葫芦,你不喜欢酸的,可以吃山药豆。”他看出来,治鸟是喜欢甜食的,表现得十分明显,方才晚饭期间,桌上的甜点,治鸟一个没落下,端上来没多久,就被拿走。

    这样的治鸟,带着某种自由的生。想来也是,他本体青蛇,本就是山野间最自由的生灵,不该为什么情谊作茧自缚才对。

    虽这话应该用来形容蛇妖,不过放在治鸟身上,也相当合适。

    就连系统,也是如此希望着,比起在最初世界里见到的那个治鸟,系统可以见证了宿主的诸多变化,它喜欢见到现在这个有活力的宿主。

    只是这变化,系统不清好坏。

    它总有一种预感,觉得宿主某一天会离开他,就像在之前的每一个世界里,不做留恋地离开一样。

    其实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就是喜欢观赏的人跑来放着玩儿,还有许多孩子参与其中。澹程猜得不错,治鸟确实喜欢这里,他喜欢有人味儿浓郁的地方,看着几个姑娘里拿着焰火棒,握在中挥来挥去,如同自己是个天上下凡的仙女,确实可爱。

    澹程看治鸟喜欢,也去买了一匝,燃起来递到治鸟中。这种玩意儿,治鸟不是没有玩过儿,奈何就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拿到里后,顶着顶端滋滋冒出来的星星火光,突然指着澹程:“变猫咪!”

    澹程也配合,举起握成团,在脸颊旁边一挠:“喵~”

    看他这么努力扮可爱,伸握住“猫咪”的爪爪,贴在脸上蹭了蹭:“没有毛茸茸”

    猝不及防被可爱到,澹程瞬间就觉得自己心脏可能不太好了:“你知道旁人看见我们会什么吗?”看着对方认真思考一会儿,一脸茫然看他,又回答,“一个敢演,一个敢信。”

    果然就被逗笑了。

    两人在街上左看看右看看,不,应该是澹程跟着治鸟到处观看。治鸟对玩的东西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澹程一开始以为,他是因为看不懂规则不会玩,所以才提不起兴趣。想着不定能够趁偷点儿豆腐吃,就邀他去了某个摊位旁边玩起了双陆。

    烟花会上出现的,除了孩子,就是成对的情侣。正因如此,澹程才专程邀请治鸟出来。不过旁人家情侣们玩双陆棋,多是其中一方不太会,还需要另一方指导着。

    这指导着、指导着,两人就坐到一条凳子上去,腕着,肩贴着肩,时不时抬起头来,目光交汇在一起,迸出羞怯的暧昧来。

    情侣之间打赌,多是赌一些不好意思同他人讲的东西,比如一枚香吻,又或者某时某刻,在无人路经的径上携同游。

    澹程觉得这样的剧本特别好,单是想想自己能够将治鸟抱在怀里,握住他的指导对方棋子要安放何处,就忍不住期待起来。

    到时候他要什么?

    “你输了”,不行,这个太生硬了,又不是生意场上是对,搞得那么刻板;“承你让我一子”,好像也不行,跟第一次玩的人“承让”,搞不好人家还以为他是在讽刺挖苦。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是在空想了。

    治鸟看上去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其实不过是因为玩够了。早时在楼中,与客人同寝的夜晚,常与他人趴在被窝里,枕头前放一局双陆。胜负都不重要,要的是肌肤相亲之前,那一点儿的情趣,最好是玩到一半儿,棋盘翻倒,红子配白瓷,最是有味。

    于是什么时候赢,什么时候输,规则都被治鸟玩弄着,澹程哪里知道他的套路,很快就步步崩溃,无以为敌。

    “原来你这么会玩儿。”完了,想要趁求些有趣的事情,这计划算是行不通了,他还是一会儿去隔壁铺子里,多卖几根糖球儿算了

    治鸟不声不响把中棋子放下,底座碰到盘上,落出一点轻响,在两人静谧的目光中暗自传情,勾勒出一点儿魅惑人心的意味。

    不愧是“妖精”。

    澹程不由得红了耳根,却不想治鸟的套路还不止于此。美人伸出食指,搭到他按在棋盘上的上,从背沿着中指一点点蹭到指尖,又倒回来,来来回回抚摸着指节处。

    都十指连心,那点儿落在指上的痒,全都沿着经络降落心上。

    毕竟是蛇,体温要比常人低上些许,凉凉的,又因为之前一直与他攥着,沾上他掌心的一点儿湿润。又或许是澹程见了心上人,本就意志薄弱、精神不坚,被这样轻轻抚摸着,身子忍不住随之打一颤,只觉得连骨头都酥了。对方却没茫然不知一般,目中关切:“是冷了吗?不妨抱我暖暖。”

    “是有些冷了,可要来我怀中?”

    他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无骨蛇,两人抛下双陆,正巧空中正燃到冲天的焰火,“咻”地窜上天,只爆一声大响儿,随后散开,如同神光缓缓坠入镜面。

    治鸟,想去河边看,等着那些星火落到水面上,拿脚踢,净扰乱水光零星。

    夜间风露重,澹程脱下披风,分一半,盖到治鸟身上;另一半拢入怀,用自己体温暖着。治鸟想着,这人一定是没听过“农夫与蛇”,不然也不会对着他这条冷血动物做这么大胆的事情。

    掌,慢慢摸到澹程心口:“你可想好了,我是蛇妖,指不定哪天,我忽然觉得人类好吃,想尝尝人的味道,就把你的心掏出来了。”大约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吓人,狡黠一笑,“我们妖精吃人心的时候,可都是生吃,看着鲜活的心脏在中收涨,一跳一跳,肯定最新鲜。到时候我就切一半留一半,切下来的生吃,留下来的熬片儿汤。”

    澹程可不觉得害怕,偏爱他虚张声势,假意张牙舞爪,问:“你想喝片儿汤了?”

    “嗯,刚刚听到有人谈起来,似乎很好喝?”

    “我们明天中午吃。”

    “好。”

    作者有话要:  试探性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