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四十一章 软禁
李泰此言一出,殿外雨廊下一众皇子噤若寒蝉,恨不能在地下挖个洞钻进去,谁也看不见自己才好
储位之争素来伴随着腥风血雨,父子反目、足相残实乃司空见惯,更何况此刻父皇晕厥、生死未知之时?谁也不想被平白卷入这等风波之中,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房俊双眉一挑,面色寒霜,叱道:“殿下湖涂了?此等言语若旁人来也就罢了,殿下何等身份,焉能随意揣度陛下安危,不顾皇家体面?噤声!”
真不知李泰发了什么疯,这等话语一旦传扬出去,无论将来太子亦或晋王哪一个上位,恐怕都容不得李泰了
李泰自然知晓这一点,不过盛怒之下实难冷静,兼且又是桀骜不驯的性格,哪里管得了那么许多?但毕竟与房俊交情深厚,闻言怒哼一声,不再理会房俊,目光从一众战战兢兢的兄弟脸上扫过,转身大步进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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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李泰进入殿内,房俊回身看着一众明显松了口气的皇子们,警告道:“都不是笨蛋,平常听过见过的也不少,想必皆知眼下非是寻常时候,不想惹事的就闭上嘴置身事外,否则一旦被卷进去,谁也救不得你们。”
态度不太友善,措辞也很是不敬,但一众皇子都知道这是好话,自然齐齐颔首应下。
以往他们荣华富贵、横行无忌依靠的是皇子身份,但是眼下这个身份却怀中之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需储位之归属当真出现波折,那么他们这些皇子自然便会被裹挟进入风波中心,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之下场
武德殿门外一队队“百骑司”好顶盔掼甲、杀气腾腾,既有禁扼门禁者严查出入人等,亦有持刀巡逻者游走于殿外四处,整处殿宇被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入。
房俊走入殿内,两帮人马正剑拔弩张。
李泰站在李治面前,气势汹汹、戟指怒斥:“父皇眼下生死未知,朝野上下正该团结一心、稳定局势,以免被心怀叵测者加以利用。可无论是程咬金的左武卫亦或是尉迟恭的右侯卫皆全副武装,两者一控制城内、一控制城外,吾想问问晋王殿下,到底意欲何为?”
殿内一片肃穆,唯有李泰大声呵斥的声音在回荡。
李治面色涨红,面对李泰的斥责先是有些懵。因为一旦父皇出现意外,储位之争便随即摆上前台,素来对储位虎视眈眈视如囊肿之物的自己怎么能没有任何准备呢?
万一父皇未曾留下遗诏册封自己为储君并且传位,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太子登基?
这种布置是必须的,朝野上下人人看得见,认可与否都不会多言,皇权之柄乃天下至尊,但凡有会染指,谁又能无动于衷呢?无论晋王所为是否妥当,都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自然也就不会置喙。
心照不宣而已,何必多此一举?
偏偏李泰却将此事堂而皇之的在这武德殿直白道来,并且厉声责问
李治愣了一下,这才道:“卢国公奉皇命宿卫京畿,鄂国公的右侯卫原本便屯扎于城外,有拱卫京师之责,寻常调动在所难免况且,此二人并非受命于吾,其缘何调动、有何不妥,与吾何干?”
他自觉如此辞全无不妥,却不知此言一出身边数人面色一变。
卢国公程咬金固然听命于陛下,在陛下病危之际调集兵马封锁城门实乃职责之内,但鄂国公尉迟恭胆敢无皇命的情况下集结右侯卫,纵然并非直接听命于李治,也必然心向晋王府。
李治如此法等若将尉迟恭推出去,动辄使其承受“不臣”之大罪,实在是缺乏担当。
而“担当”却是眼下李治最为重要的素质,一旦陛下未曾留下遗诏册封其为储君,想要登记御极便只能铤而走险。如此行事实则与谋逆无异,想要让人忠心耿耿的追随,必须将胜败职责一肩担起,岂能临阵推脱?
萧瑀心中暗叹这位殿下固然聪慧,但到底缺乏历练,嘴上则予以补救:“魏王殿下此言差矣,陛下病重,朝野皆知,若当真有人心怀叵测,此刻只怕已经有所动作,城内外忠于陛下的军队自当提前做好防范,焉能谨守军纪,置危于不顾?置于这两支军队会否有所图谋,定然殿下多虑了,无论卢国公亦或鄂国公皆乃陛下之肱骨,对其深信不疑,无需您操心。”
李泰瞪着萧瑀,冷笑道:“好一条忠犬,只是不知当年您抛弃大隋转投高祖皇帝麾下之时,是否也如眼下这般忠心护主?”
当年萧瑀投奔李渊,受到李渊重用,倚为腹心、言听计从,结果“玄武门之变”的时候萧瑀却站在秦王李世民这边,其后将李渊软禁于内苑之中、逼迫其退位,其中未必没有萧瑀之尾。
故而周边诸人虽然默不作声,却面色古怪,此言等同指着萧瑀的鼻子骂他一句“墙头草、随风倒”
即便地位超然如萧瑀,一生历经风浪跌宕早已宠辱不惊,此刻被李泰这般羞辱,亦难免面色涨红,硬邦邦道:“殿下此言,让老臣无地自容也。”
再是羞愧,也不能动摇他的心志半分。
宦海之中浮浮沉沉一辈子,不仅勾心斗角的本事学了一身,最重要是将面皮修炼的如同城墙般厚实,也会有脸红的时候,但绝对不会无颜见人。
李泰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脚步声响,太子李承乾与河间郡王李孝恭自内堂走出来,后者环视一周,沉声道:“此乃天子寝宫,诸位若有争执不妨暂且搁置,否则惊扰陛下,罪在不赦。”
李泰急忙上前,问道:“不知父皇情形如何?”
众人也都紧张看去。
“百骑司”与陛下身边禁卫老早便封锁了整座寝宫,除去太子、晋王、李孝恭之外,旁人不准进入内堂半步,故而直至眼下大家仍然不知陛下到底是何情况。
李孝恭不言,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满面悲痛,强自镇定道:“父皇晕厥未醒,太医尝试多种方法亦未奏效,情况不容乐观。”
殿内一片寂静,隐隐有不知何人发出的轻轻啜泣
李泰抬脚就往内堂冲,却被李孝恭一把拉住,劝道:“陛下不省人事,正在危急之时,任何人不得擅入,以免惊扰陛下。”
李泰抹了把眼泪,忽而看向房俊:“二郎素来与孙道长交好,此刻孙道长云游四方,不知可曾与你联络?此刻父皇病危,太医束无策,怕是只有孙道长能够诊治。”
房俊无奈,摇头道:“这两年孙道长潜心于天花之症,不知从何处听闻似有‘以毒攻毒’之法可彻底根绝此病,故而寻访四方名医、搜罗奇珍异草,所行皆在山岭之间,一时半刻哪里寻得到?”
当初与孙思邈闲聊之时,偶尔提及牛痘防疫之法对天花极为有效,孙思邈虽不明就里,但听上去的确符合医理,遂潜心钻研,只可惜房俊对医学之道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能有丝毫帮助。
孙思邈便离开关中巡游天下,一边拜访各处名医商讨医治天花之术,一边探查各地病症,试图从中寻找有否“种痘”之先例
这年代通讯极为落后,信息严重迟滞,纵然此刻听闻孙思邈所在之处,亦是多时之前了,即便派人前往,也必然只能追寻其后尘。
李孝恭扶着腰间玉带,环视殿内诸人,缓缓道:“陛下病情危急,难免有些人心怀不轨,妄图颠覆朝纲、倾颓社稷诸位皆乃帝国栋梁,此刻不妨留宿宫中,静待陛下病情好转,万一有事,也好集思广益,不知意下如何?”
他虽然爵位只是郡王,但无论资历、地位、权势,除却太子之外,皆在一众亲王之上,此刻骤然出口,即便有些人心中亟待出宫布置,却也不敢公然反驳,只得一一应下。
未等李孝恭布置,李绩这时才陪同几位太医自内堂走出,对一旁躬身肃立的内侍王瘦石道:“听从河间郡王之令,即刻吩咐下去收拾各处寝殿,以供诸位皇子、大臣暂时歇息,另外派耳聪目明之内侍供其驱使,以便诸位家中有事之时予以居中联络。”
不少人面色难看,李绩比李孝恭还要彻底,直接将诸人软禁于此,连自己的亲近之人都不能随意进出传递消息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承乾缓缓颔首,声音略有嘶哑道:“如此甚好。”
李绩恭声道:“陛下一时半刻不能苏醒,诸位皆乃天潢贵胃,还应前去休息,闲暇之时再前来此处探视即可。”
无人反对。
很显然,面对有可能趁着李二陛下晕厥而出现的种种不轨之举措,李绩、李孝恭两人已经达成共识,联合一处,誓要将一切动荡之萌芽彻底扼杀。
这个时候谁敢反对,谁就是与朝中大臣第一、宗室郡王第一开战,且还要背负一个“扰乱朝纲、不忠不孝”的骂名
太子、魏王、晋王等随同内侍走出去,李绩喊住房俊:“越国公稍等,尚有要是与你商议。”
诸人脚步一顿。
这个时候最有可能出现的便是“争储”而掀起动荡,将所有人软禁于此正是防备这一点,可房俊乃东宫心腹,留下与李绩、李孝恭一起商议事情,岂能不惹人生疑?
萧瑀遂对李治道:“殿下先去歇息,老臣也正好有事与英国公商议,稍后便来。”
李治松了口气,颔首转身离去。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被排除于李绩、李孝恭这个核心圈子之外,否则一旦局势有所变化,后果不堪设想。
而局势变化之根本,便在于父皇一旦遭遇不测,事先到底有否留下遗诏
若有,大概率会册封自己为储君,届时自己自然名正言顺成为新皇,固然太子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困兽之斗,难成大器。
若无,则太子依旧是帝国之储君,登基为帝顺理成章,自己逆势而为且不胜算几分,单只是平素簇拥于晋王府周围的各路人马到底能够剩下几人都很难
屋外夜幕降临,晚风徐徐,李治心乱如麻、脚步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