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金銮殿里, 一语激起千层浪, 连明德帝都被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抬着手指住那名言官, 手在微微颤抖。
陈老太爷和许嘉玄回头看着那名言官, 两人皆是面无表情。
大臣们哗然,交头接耳, 好好的一个朝堂,一时热闹如同市井。
那言官说完还犹觉得不够,又扬声道:“首辅勾结外孙太子, 勾结外孙女婿许嘉玄, 排除异己, 将浙江决堤一事以平王之乱嫁祸二皇子,将太子暗中招募操练的士兵归到四皇子,以谋逆一罪进行铲除!此子目无尊上,无骨血之情, 将大臣玩弄于手掌心,歹毒冷酷, 何以为储君!”
四皇子养私兵一事本就没有公开, 消息却被这言官利用,一直安静站在自己位置上的太子也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人。
不过一番言论, 就将他两个弟弟的过错全推到了他身上,他两位弟弟就此清清白白!
明德帝脸色铁青, 身体抖动的弧度越来越激烈, 突然捂住胸口, 喷出一口血来。
“——陛下!!”
戚公公被吓得尖叫,连忙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明德帝。
大臣们都被这一喊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天子。
明德帝嘴角还染着血迹,衣襟上亦就被染得刺目。
太子连忙跑上去,怒吼:“传太医!!”
刚才还吵杂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陈首辅脸色发白,额头青筋直跳,可见也是怒气盛极。
进言的言官也没有想到帝王会被自己生生气吐一口血,一时愣在那里。
而许嘉玄拳头握了握,很快又松开,看向脸上都是怒意的太子。
就在他抬头那刻,太子已经目光凌厉扫到满殿的文武百官,平日温润的少年,如今看起来竟是眼神狰狞。
被他轻轻一扫过,不少大臣都低了头。
可是这么一个好几会,二皇子四皇子的人,有人大着胆当即出列跪倒高喊:“请求陛下彻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请陛下当即让女子进宫,验明正身!”
被气得头晕目眩的明德帝艰难地又抬手,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张着,怎么都开不了口。
太子看得心里除了愤怒还有涩然。
这些人,恨不得直接就逼死他们姐弟,可是这位置是他愿意要的吗?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可今天,就在此时,他在滔天的愤怒和不甘中,有了自己平生最清晰的意愿。
——这天下,他就要定了!
太子猛然站了起来:“——来人!”
在太子站起来那刻,许嘉玄再度抬头。
少年眉眼在短短的时间里似乎褪去了他年纪的生涩,长眉若刃,犀利的目光就是出鞘的利剑!
随着一声喊,大殿外的禁卫统统涌了进来。
看热闹的大臣们看着都一缩,出列的几人面对寒光闪闪的刀剑,面无人色。但有人急智地高喊:“太子!你要造反残杀忠良不成!”
就当那人话才落,武官中有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利剑一般冲了出来。
那大臣还没有反应过,只听到咚的一声,然后大脑就是剧烈的疼痛。而他此时就被许嘉玄一瞬间放到,头重重磕到金砖上,眼冒金星。
许嘉玄的脚就踩在他头上,冷声道:“太子清君侧,何来残杀忠良一说。陈河岳,你家中五十余万两白银怎么攒下的,要本同知一条一条给念出来吗?!”
随着许嘉玄身动,居然还有锦衣卫直接从横梁上翻了下来,而后面也涌进大批的锦衣卫。
禁卫将大臣包了一层,锦衣卫将两方都包围在里面,莫正清护在帝王和太子跟前。
许嘉玄此言一出,让刚才还要为皇子们平反的陈河岳猛得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的一遍一遍在自己问自己,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陈河岳一下就没有了声音,其他站出来的大臣也吓得软倒,看着脸沉如水的许嘉玄。
这是个煞神,锦衣卫是他们噩梦一般的存在。
然而许嘉玄还有让他们更害怕的一幕,抬腿直接重重就跺在那陈河岳头上,霎时鲜血溅了他一靴面。
他将连喊都喊不出来的陈河岳抬腿就踹到一边,已经没有了动静的躯体就直接滑到了百官跟前,很多人看到陈河岳死前还双眼圆瞪的样子,捂着嘴连连干呕。
刚才进言的言官早已经瘫倒。
太子站在高处,将他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咧了咧嘴角笑,一振袖袍对着那言官一指:“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大臣们为少年冷酷无情的声音恐惧,不少人抬头看着这个他们一直认为是温润的少年,太子平时温和微笑的样子在眼前闪过,可是以前太子多有亲和力,此时就有多凌厉。这让他们意识到,这是储君,帝王一直就坚定的储君……
有大臣不由自主地跪倒,用这种最能证明自己降服的姿势来表达立场。
陈老太爷看着身边慢慢矮下的身影,仍旧巍然不动。
武力解决这是最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自古成王败寇,只有碾压一切的武力,就没有破不开的局面!
那个言官看着走向自己的禁卫,抖着声音高喊:“我不惧生死,即便你们杀了我,也无法改变外室双生一事落入史书!”
躲在一边的史官真是恨不得上前先去把他嘴给撕了!
许嘉玄此时又再抬头看太子,太子根本不为所动,眼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变化。
他不怕什么史书污点,他今儿若是让长姐被扯出来,才真是愧为人子!
禁卫还有有些犹豫,但是太子没有喊停,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在刀架在那个言官脖子上的时候,许嘉玄突然伸手去移开。
言官,确实是没必要杀。
以此同时,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踏入大殿:“谁人说太子不是本宫的亲子?”
吴皇后的声音响彻大殿,别说群臣愕然,连太子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吴皇后会过来。
锦衣卫和禁卫军给吴皇后让出一条道。
今日的吴皇后一改往日清雅的着装,华丽威严的凤冠,明黄的凤袍,彰显她身为一国之母的龙凤于衣衫上傲视群臣。
陈老太爷已经率先跪下行礼,众人跟着跪了下去,唯独许嘉玄和太子仍旧站得笔直。
太子看着款款而来的皇后眸光复杂,吴皇后走到许嘉玄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许同知要记得承诺。”
许嘉玄微微颔首,吴皇后走上高台,太子终于喃喃地说:“您怎么来了?”
吴皇后朝他伸手,太子犹豫了片刻,去握住她的手。
她朝他露出笑来:“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不来。”
然而她到来,却是一眼也没有去看龙椅上的明德帝。
太子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皇后就拉着太子的手,慢慢转身,看向满朝大臣:“方才,你们是谁说太子不是本宫的亲子,要验明正身?”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连同刚才言之凿凿的言官,在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也失去了所谓的豪情,软软在地上根本不能够说出一个字来。
没有人回答,吴皇后也不以为意,缓缓地说来:“自古就有滴血认亲,此举又有两种方法,一是取一碗清水,将要检验的二人血液滴入其中,看是否相容。其二便是滴骨法。”
“何谓滴骨法?那便是将认亲之人的血液,滴落到骸骨之上,亲者,血沁入骨内,反之步入。”
说到这句的时候,太子握着皇后的手一抖。
皇后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将第二法说得那么清晰。
吴皇后察觉,侧头朝太子一笑,然后松开了手。
太子觉得不安,吴皇后又面朝大臣扬声道:“我的儿是他还在小小一团的时候,我就小心翼翼看护着,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如今站在你们面前,是我身为人母最宝贵的经历。如今你们既然质疑,那我就效仿古人,行这滴血认亲,为保证不让人在滴血的水中做手脚,就行滴骨法。”
“母后?!”
太子听到滴骨法,脸色霎时惨白和不敢置信。
要他的血滴入骸骨,那里有骸骨,不言而喻就是要起他生母的骸骨!
他怎么能答应!
大臣也听明白了皇后之言,那个言官却又是仿佛找到救命稻草,高声喊:“水可以做手脚,骸骨一样可以,谁知道起的是不是陈家那个已故的大姑娘骸骨!”
大臣们闻言面面相觑,陈老太爷转身,瞟了一眼许嘉玄,发现他沉默着。可是那种沉默,反倒让人觉得踏实。
他便又转回身。
吴皇后在太子焦急的喊声中,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笑得十分慈祥:“母后庆幸有你。”
太子更加觉得吴皇后不对,想要去伸手抓住她手的时候,却是抓了个空,在任何人都没有预料之中,吴皇后右手出现了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朝自己心脏位置扎下。
剧烈疼痛从吴皇后胸口蔓延,让她疼得要说不出来话,当年的他被烈火焚身,又该是怎么样的痛苦。
吴皇后眼角凝聚了一颗泪,太子因为这一幕整个人都如同入定了一般呆怔在当场,群臣亦傻傻睁大着眼,看着皇后慢慢倒下。
吴皇后手握着心头上的匕首,又粲然地笑了,声音微弱:“皇室骨血不容混淆。一年后,起本宫尸骨,用于太子滴骨验明身份,如此还有何人有异议?”
妇人的声音实在是低,可大臣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震撼,众人想说一声也没办法开口。
“——母后!”太子悲怮大喊,仓皇地扑到了吴皇后身上。
大臣们终于被这一声喊了回神,为吴皇后这份决绝和大义感动跪倒。
许嘉玄看了眼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妇人,亦缓缓跪下,脑海里是昨天傍晚,他与吴皇后说话的画面。
他查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明白了平王世子为何会去见吴皇后。他查清了一切告诉吴皇后,吴皇后先是震惊得没有说话,后却是高兴得又哭又笑,不断重复着问他:“是真的吗,是不是真的,他有后人……”
很快,她就回想起平王如今的处境,惶惶地收了笑,夕阳如血,在她身后。她这个时候终于猜到知道自己来找她的缘由,一双掩盖了无数密码的清亮眼眸望着自己。
“你既然能查到他,你是不是也查到了其他。”
他很无情地将当年吴皇后所犯的过错一条条指了出来。
当年梓妤的母亲为何会遇上醉酒的帝王,为何会在吴皇后也在场的宴会里失身于帝王,他清晰的一个字一个字复原了当时情况,而这些都出自于吴皇后之手。
吴皇后因为心悦的人身死,丈夫又另有所爱,心如死灰,偏那个时候是又察觉自己像是怀上了帝王的孩子。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惨死的男子,孩子生下来,她恐怕也会因为这份心思而厌弃。
就当她想要一死百了的时候,于心不忍,到底是稚子无辜。
于是她就将目光放到了被丈夫喜爱的闺中好友身上。
她想让好友也进宫,她准备生下孩子就可以将孩子托付给她,即便以后她有了孩子,也势必不会亏待。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好友宁死也不进宫,而她被后宫妃嫔所害,生下了一个死胎。
她亲眼见到了的孩子,便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可后来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说她的孩子好好的,让她睁眼看看。
她醒来,果然看到哭声洪亮的孩子。
但是那不是她的孩子,她又昏迷过去,昏昏沉沉中,他听到帝王和谁在说话。那人劝帝王将孩子还给陈家。
陈家……她想起了那个被她算计的好友,她明白了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愧疚让她撑住了一口气。
好友怕她伤心,宁愿不进宫,过着被人非议的孩子。而这一切是她亲手种下的孽,所以她想,那她还给好友孩子一个至高尊位。
太子就她看护下一点一点长大,而她为了应对那些宫妃,也要让帝王对她怀着愧疚,让太子的地位无人可撼动,总是会常常装疯卖傻,是不是病上那么两场。
吴皇后在许嘉玄几乎复原了当年的话语中知道,这是到了自己还债的一天了。
太子如今四面楚歌,身份被质疑,她的好友也会被闹得在九泉之下不安,还有他的后人……她不能让他唯一的骨血因为当年吴家的错误粉身碎骨。
“许嘉玄,我能保太子安然,你的妻子不再受是非。但是我也有个请求,他的后人是大逆不道,可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是人祸。你能来找我,他肯定是不会成功的了,所以,我请求你饶他一命。”
堂堂一朝皇后就那么跪在了他的脚边。
许嘉玄犹豫过,他原本想正了妻子长公主之名,可是百年之后史书工笔如何描述,他不知道。他不想她被染上一点污迹,何况她也无心归入皇家。
许嘉玄从长长的回忆再抬头,太医已经来到大殿之上,对着皇后进行急救,太子催促的声音悲痛。
他朝吴皇后磕了一个头。
不管吴皇后最终还藏有着私心,前边犯了何种错错,就凭她舍身这份勇气,也够让人敬佩。何况,她于姐弟二人的喜爱是出于真心,若不是真心,梓妤早在平王世子离京当日就要出事。吴皇后这份真情,许嘉玄也给她在太子和梓妤心中保留了。
明德帝坐在龙椅,眼睁睁看着吴皇后气绝于自己身前,一句抱歉终于再吴皇后瞳孔涣散之前说了出来。
一场太子身世的争论,在吴皇后牺牲性命用来给太子正名结束。
太子在太医摇头中双目赤红,从高台冲了下来,夺了禁卫的到,一刀刺入了那进言的言官胸膛里。
暴戾的少年让所有大臣都沉默着,在少年扔了刀跪地的时候眼角湿润。
太子跪在地上,神色悲伤,一字一字地说:“二皇子勾结平王证据确凿,毁堤坝,令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四皇子暗中招揽,营私结党,侵占漕运,刺杀帝王亲卫,私自练兵,皆罪无可赦。传吾令,斩立决!”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老太爷忙喊了声:“殿下不可!”
真的杀了,那太子就做实了残害兄弟一名,自古帝王都不会去做这种处决,最严重不过就是贬为庶民,圈禁。
可是太子并不理会,扶着膝盖站起来,冷冷看向那些大臣。没有一个人敢跟他目光相交,皇后以死证明,太子这真是被逼上绝路了,而且他们哪里看不出来,这就是有人在给太子下套。
不管如何,这个时候还是保住自己小命为上。
太子话落,没有人接话,许嘉玄在一片寂静中,朝太子一拱手:“臣领旨。”
陈老太爷险些要被这两个毫无畏惧的后生气昏过去。
就在这时,鲁兵突然从外头走进来,低声跟许嘉玄说了几句什么。就见他神色大变,回头高喊:“护陛下和太子离开!”
锦衣卫们当即将太子拉上,往殿后退,轰隆一声巨响也在皇城内炸响。
许嘉玄看向外头,直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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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先别着急,喝些水,一会就到皇城了。”
梓妤乘坐的马车正朝着皇城快速跑去,绿茵给她倒了杯水。
不久前,她收到了自己和太子身世被在朝堂上被爆出来的消息,有人要她进宫验明正身。她知道所谓验明正身,左右不过是糊弄世人那套滴血认亲,她有办法让太子顺利摆脱这个传言,所以她带着侯府的侍卫就出门了。
她接过茶水,抿了两口,突然却是顿住了,把茶杯一扔惊疑不定看向绿茵。
“停……车。”她抬手敲车壁,刚说了两字,眼前就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