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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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黑如墨, 月亮被云挡住一半, 旁边闪烁几颗星星。

    几个男人还待在正屋,琬宜和杨氏没跟着去凑热闹,夹了些饭菜在偏房吃。桌上没了酒香气,两人也没了以往那样不紧不慢的兴致, 很快就收了碗筷。

    炕桌撤下去, 琬宜挨着杨氏肩靠在被垛儿上闲聊天,腿边放一篮子炒瓜子, 琬宜手里拿着本书,可随便翻看两页, 又没心情。阿黄和白猫趴在地下火炉边,懒洋洋眯着觉。

    赛满早就从正屋逃出来, 现在正在一边和谢暨玩他的九连环,不时窃窃私语。

    琬宜心事重重看了他俩一会,忍不住,转身把窗户推开条缝儿往外量,但只能隐约瞧见那边男人们的轮廓。竖耳细听,似乎有谈笑声, 杯盏碰撞叮当作响。

    她悻悻缩回身子,把腿上毯子往上扯一扯, 低声嘟囔一句, “也不知道他们在些什么。”

    杨氏无奈看她一眼, 伸手敲一下她额头, “想那么多。”

    琬宜努努唇, 歪了身子靠在她肩上,“娘,我担心谢安。”

    “谢安可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还没见过他受过谁的欺负。”杨氏笑着塞两粒瓜子仁到她嘴里,“你要是再胡思乱想,待会我告诉谢安,他肯定要训你。”

    “娘……”琬宜扯她袖子一下,娇声抱怨。

    “得了得了。”杨氏拿她没办法,拍着她脸颊哄两句,又岔开话题,“前几天不是给我做双袜子,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着影儿,偷懒了?”

    “怎会呢。”琬宜拢一把额边碎发,弯腰去够脚边的针线篓子,“我还给您绣了花儿。”

    谢暨瞧见,跑过来递给她,又顺手抓了把瓜子走了。琬宜看他背影一眼,没管,把里头已经做好一半的白袜给杨氏看,“红牡丹,富贵又吉祥,就差最后几段枝叶了。”

    杨氏笑着端详,“就双袜子,还要这么精细。”

    琬宜陪着她乐两下,又垂眸捏捏耳朵,声道,“可我还是担心谢安。他昨晚胃疼了一会,我怕他多喝酒……”

    杨氏吸一口气,抬手捏她鼻子,“还不听了你。”

    那边赛满也听见动静,她探头过来,笑盈盈安慰,“姐姐你别急嘛,我阿塔人很好的。”

    琬宜抬眼看向她,眼睛亮一瞬,赛满笑更开,跑过来她身边,“真的,昆山的百姓都很爱戴他。这里以前战乱频发,是我阿塔封王来了这里后,才渐渐安定下来的,他带着西北军了很多胜仗。”

    琬宜咬唇,犹豫问出口,“仗?”

    “仗。”赛满点点头,和她比划,“姐姐你还不了解这里,昆山在北汉的西北边塞,过了北边天香山,就是大片的克尔多草原,那里有许多游牧的匈奴人。那些人长得很奇怪,辫子一缕一缕的,看着有些脏,男人们都很壮,手臂像是柱子一样粗,极擅骑射……我阿塔,他们是在马背上天下。”

    琬宜听的更紧张,“现在的战事也多吗?”

    赛满摇头,“已经平静许久了。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几年前,阿塔,那时候我才几个月大。匈奴人剽掠边境,越过天香山,一路到了昆山脚下,数万百姓受苦,阿塔带着西北军出征,一路将他们逼回了草原,还伤了单于的脸。匈奴部落受到重创,一直安分到如今。”

    琬宜手指抓着毯子一角,视线胡乱扫过上面花纹。她早就知道昆山是边塞要地,有战乱发生实属正常,可现在将这些听在耳中,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想到谢安,她抿紧唇,心中复杂情绪更浓。

    赛满察觉她异样,趴到她腿上,昂头唤一句,“姐姐?”

    琬宜回神,按压下心中思绪,冲她弯唇笑一下,赛满眨眨眼,也回她个笑,“阿塔,他就是在克尔多草原上捡到了我。扫战场的时候,有士兵发现了我,但阿塔没有处死我,反而将我养到现在,你看,他是真的很好。”

    琬宜惊讶一瞬,“可你的长相和这里的人没差什么。”

    赛满撑着腮,探头啄吻一下琬宜手背,又弯着眼睛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但没关系,阿塔,不要管过去的那些事了,赛满就是赛满,独一无二的赛满。”

    看着她漂亮眼睛,琬宜禁不住也过去亲吻下她的脸颊。

    过一会,她想起以往关于旬贺的传言,又问一句,“你阿塔府里,真的没有妻妾吗?”

    赛满咬着下唇,轻轻摇头,顿一下,她又,“但是阿塔屋里有一副女子的画像,他总是会对着那幅画出神好久……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她是谁,阿塔也不肯告诉我。直到有一天,我偶尔听见阿塔和沈校尉的谈话,才知道那女子是先帝的妃子,可惜半年前故去了。”

    她看着琬宜的眼睛,缓缓,“阿塔看着那幅画的眼神,就像是谢安哥哥看着姐姐。很温柔,很温柔……”

    屋里安静下来,琬宜愣愣盯着自己的指尖,脑中思绪万千。

    她想不到,铁血如西北王,心中也会有这样的柔情,会为了一个早已嫁作他人妇的女人,终生不娶。

    她也想不到,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会不会在未来的哪一天,再起波澜。

    那场波澜,会不会卷走她的谢安?

    谢暨担忧看她一眼,把手里攒了几十粒的瓜子仁儿都塞她手心。他大概能猜想到琬宜在想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踌躇一下,问她,“我给你倒杯水?”

    “不要。”琬宜把瓜子和杨氏分一半,戳着谢暨脑门让他离自己远点,笑,“带着赛满到一边去玩,别晃来晃去烦我。”

    谢暨哼一声,“嫂子,你不要和我哥学他的坏脾气……”

    杨氏瞥他一眼,扔个瓜子壳过去,“废话恁多,凉快待着去。”

    “……”谢暨抹一把脸,慢吞吞往桌边走,“就知道欺负我。”

    琬宜看他丧气背影,恼闷心情散去不少,捂着唇笑。外面忽然传来门开合的声音,吱呀一下,琬宜心头一动,忙止住笑,推开窗户往外看。谢安站在正屋门口,视线也正巧扫过来。

    晚间风大,琬宜头发被吹乱,她随手撩一下,跟谢安比个手势,赶忙扯了件衣裳下床往外跑。杨氏蹙眉在身后唤她,“急慌慌干什么去?”

    琬宜没回头,“我去看看谢安……”

    杨氏叹气看她背影,笑骂,“傻样儿。”

    外头,谢安已经走到了偏房门口等她,因为酒后燥热,外衣敞开,露出修长脖颈。见琬宜出来,张了臂接她满怀,声音带些暗哑,“跑出来做什么?”

    琬宜没嫌他身上寒气重,脸颊蹭他胸前,声问,“你们谈的怎么样了?”

    谢安拧眉,扯过外衣将她包起来,“什么怎么样?”

    琬宜仰脸看他,手臂环住他腰身,“你知道我的是什么……赛满,昆山和匈奴间以往常有战事,我好惦念你。”她嗫嚅,“我不希望你那样。”

    谢安轻笑,手指捏着她下巴摇一摇,“我,你这脑袋瓜儿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屁事没有呢,就在这跟我哭唧唧的了,弄得好像老子战死疆场了一样。”

    琬宜抽气,狠狠踩他脚面,“你胡什么呢!”

    谢安敛眉,环着她腰肢的手掌用些劲儿,“再踩一脚试试?”

    听他威胁语气,琬宜扭扭身子,抱他更紧些,不话了。

    谢安本就没生气,看她乖巧模样,眼里又带些笑,“怎么弄的,头发乱成这样。”

    琬宜声回答,“风吹的。”

    “让你非得跑出来,”谢安拧她耳朵一下,又低头,狠狠亲一口她额,“活该。”

    琬宜不太高兴,鼻里哼一声,齿间含着他胸前衣料,轻轻磨蹭几下。

    她本就有些敏感,颠沛流离怕了,渴望安稳,刚才赛满的话触碰了她心底的那根弦,让她慌乱,直到再次感受到谢安身上温热,她才又渐渐安心。

    风将他身上酒味儿吹散不少,留下的气息清冽好闻。越是在这样时候,琬宜就越依赖他,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合时宜,但还是黏腻着不肯松开。

    过一会,谢安垂眸,手掌拍拍她的背,又提着后领给揪起来,“别闹,都给舔湿了。”

    琬宜委屈“哦”一声,用手背用力擦擦那块濡湿布料。见她动作,谢安轻笑,攥着她手腕到唇边吻一下,哄着,“别多想,个子不高,心眼儿倒不少,就是用不到正地方。”

    琬宜没话,谢安揉捏她颈后,又,“其实,有战事也好。乱世出英雄,建功立业,不定运气好,能给你争一个诰命回来。”

    琬宜脚尖儿动动,“我不在意那个……”

    谢安笑她,“嗯,你心里就想着要卖包子。”

    琬宜一噎,抬眸瞪他一眼。

    谢安弯唇,手撑着她肩膀往下蹲一点,与她视线平齐,正色,“琬琬,你得理解我是不是?我是男人,肩上扛着整个家和责任,我娶了你,就必须对你这一生负责,我不能让你前半辈子锦衣玉食,后半辈子跟我吃苦受累。你也知道的,我心气儿高,受不了这个。”

    琬宜眼睛有些红,脸颊过去贴着他的,“谢安,我不觉得和你的日子苦。”

    谢安歪头,亲一下她鼻尖,“我知道,我们家琬琬最乖最懂事。”

    琬宜抹一下眼角,被他的心里酸酸涩涩。她明白事理,也清楚谢安的都对,再和他痴缠几句,也不闹了,只乖顺伏在他怀里,不时吸一下鼻子。

    外面风大,谢安摸一下她额头,觉出凉意,皱眉道,“得了。回去吧,待会冻着了。”

    琬宜点头,松开手臂,往后退一步,眼睛盯着他的,不放心叮咛,“你少喝点酒,要不晚上该难受了。”

    谢安摆手,示意她快些进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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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王走的时候,已经深夜。他本就是不拘节的人,爱才惜才,一晚上相谈甚欢。

    赛满不想走,但是又不敢再耍性子,苦着脸跟到旬贺身后,抓着他臂弯。

    旬贺低头看她一眼,又转脸面向琬宜,低声道一句,“赛满不乖,今天辛苦了。”

    琬宜没想到旬贺会和她这个,一时有些无措。她不好意思笑一下,柔声道,“无事,赛满很好。”

    旬贺颔首,没再多别的,拉着赛满转身欲要离开。

    刚走几步,赛满又停下脚步,扯着旬贺袖子,心翼翼问,“阿塔,我以后还能来这里吗?”

    旬贺顿一下,答一句,“好。”

    赛满欢呼,兴奋转身冲琬宜那边挥手,“姐姐,婶婶,哥哥,沈大哥,阿黄,,白,下次来赛满给你们带好吃的奶皮子。”

    旬贺把她肩膀扳正,谢绝谢安和沈骁相送,大步离开。

    ……那边两人渐行渐远,谢暨托着下巴,回味了半天,终于相信赛满连阿黄都提了却没有提他的名字。

    他眯眼,恨恨骂一句,“白眼儿狼!还敢来?揍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