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二世(22)
晚上的钟麓书院不是一般的冷, 到了后半夜, 景姒被冷醒了,把身上的两床被子裹紧了也起不到作用。
他体质偏寒, 以前在东宫的时候有父皇抱着他睡, 即使父皇不在的时候,宫人也会烧起碳火贡他取暖。做“寒”的时候,五感迟钝,也没觉着冷。
手凉脚凉的景姒窝在被窝里, 看着睡得正香的伍霍, 产生了微妙的嫉妒,与怀念。
那家伙浑身火热, 像个移动暖炉似的, 景姒做鬼的时候喜欢窝在他怀里,就是看上的伍霍的这一点。
伍霍是他赶下去的,想到伍霍痞坏讥诮的笑,景姒实在没脸再把人叫回来。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景姒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又捱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嚯”一下翻身坐起,看着对面床上那个拱起的大包,下了决定。
在黑暗中也显得莹白的赤足, 心翼翼地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月光恰好透过一格轩窗, 照在鬼鬼祟祟之人的脸上,一双因紧张而睁大的眸子, 艳若山魈鬼魅。
素白的手扯着被子一角,悄悄掀开,纤细的身影瞅准时机,灵活地钻进了被窝里,冰冷的身体瞬间被温热包围,景姒舒服地眯着眼,把被子拍实了,背对着伍霍沉沉睡去。
大不了明早趁着伍霍未醒,再偷偷溜回去就是了,羊入虎口的景姒这样想到。
过不多时,躺在被窝里的二人均翻了个身,由背对背变成了面对面,仿佛身体有记忆一般,伍霍在睡梦中伸出臂膀将人揽入怀里,景姒则熟稔地靠过去,手抓着伍霍亵衣上的一根带子,额头贴在伍霍胸膛上,睡得香甜。
翌日清,景姒早早醒来,正想按计划溜回去时,却发现腰肢被某人紧紧禁锢着,根本出不去。
他幅度地转了转身子,心掰着伍霍的手指,想把自己解放出来。
一根、两根……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时,那分开的手指又合拢了,变得比之前还紧。
景姒忍不住失望地叹气,正想着要换个方法时,颈脖间突然多了一股灼热的气息,一个吻轻轻落在莹润的颈窝里,“姒儿,早。”
景姒一愣,随即赶紧闭上眼,佯装成熟睡的样子,只可惜他僵直的身子和酡红的脸暴露了他已醒的事实。
伍霍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没戳穿他,而是起身水去了。
往日拉直的薄唇,微微上翘着。伍霍其实比景姒早醒一步,看到怀里的人时,还在想是不是他昨晚梦游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把景姒给抱过来了。
要真是那样,景姒肯定是要生气的。
看到景姒睫毛颤抖,即将的苏醒的时候,伍霍闭上了眼,而景姒后来一系列偷偷摸摸的举动,让伍霍否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明显是景姒自己爬上来的,伍霍心中狂喜,虽然不知道宝贝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这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景姒等到伍霍离开了,才颤颤地睁开眼,脸上闪过一丝羞恼,景姒决定要装就装到底,等到伍霍去学堂了,才起床。
但伍大灰狼总是擅长破他的计划,景姒感觉到肩膀被推了推,“姒儿,快起来去学堂了。”
嗯?景姒心中奇怪,“寒”跟着他去学堂,是因为别人看不见他,但如今他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再跟着伍霍去学堂就不方便了吧?
“我去做什么?”景姒揉着眼睛装作刚醒来的样子,睡眼惺忪地问,“现在他们都能看见我。”
“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伍霍言辞凿凿,“你去了,就知道了。”
景姒看到他暗含兴奋的脸,将信将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他们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学堂,而是先去找了夫子。
留着两撇胡子的楚夫子目光挑剔,量了景姒许久,才慢吞吞地,“你就是伍霍的表弟,韩姒?”
“啊?”表弟?还擅自给他改了姓?景姒转头,看了伍霍一眼。
“倒是文质彬彬,颇有我儒门弟子的书卷气。”楚夫子意有所指,“不像是出身将门。”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指责伍霍浑身草莽气,与钟麓书院格格不入。
楚夫子脾气古怪,偏爱寒门子弟,对伍霍这样的世家子横竖都看不惯,找到机会就要言语刺激他们一下。
伍霍早习惯了他这样,装作没听出楚夫子言外之意似的,把还呆愣着的景姒往前推了推,“我家姒儿从就爱读书写字,每个教过他的夫子都对他赞不绝口,比起钟浚来也分毫不差,夫子若是不信,尽可考教考教。”
“老夫自然是要考教的,”可比钟浚这样的话,在楚夫子听来就是伍霍夸的海口。但他看看景姒清明的眼神,沉静内敛的神情,变得不确定起来,“就要上课了,将军先去吧。”
伍霍知道这是入钟麓书院的必要一步,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景姒留在原地,与楚夫子独处,终于明白了伍霍方才让他好好表现是什么意思。
楚夫子厌恶伍霍,对景姒却没什么成见,对他还算客气,也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伍霍才会放心地把景姒交给他。
“写几个字,我看看。”楚夫子下巴往书桌的方向抬了抬。
景姒莫有不从,上前执笔蘸了点墨,凝神想了想,写下了“钟麓书院”四个字。
“这字迹,”钟麓书院山门处的牌匾,楚夫子用目光临摹过无数次,再次看到这熟悉的字迹时,惊讶出声,“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默默放下笔,景姒心里懊悔,忘了几十年前他亲笔写了块牌匾,派人送到钟麓书院以推进科举进行这件事了。
同一个人写的,不仅是以假乱真的地步,而是完全吻合了。
“将山门上的那副楹联默出来,快!”楚夫子激动非常,催着景姒写下去。
这次景姒刻意改变了运笔动作,写出来的字虽然还留有先前的模子,但很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楚夫子沉吟半晌,才,“你的名字,是否与景姒太子是同一个字?”
“是。”
大雍条律宽松,百姓只需要避帝讳,而景姒太子并未登基,后人出于敬仰或寄愿,取名为“姒”的也不在少数。
大约以为景姒从模仿着流传下来的真迹学习,才能写出这么一手足以以假乱真的好字,楚夫子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又考教了景姒一些其他问题。
如今学子们修习的书目,与几十年前景姒定下的那几本没什么出入,再加上他帮钟浚补习过一段时间,对这些东西可谓是烂熟于心,楚夫子所有的问题,他均对答如流,还有不少独到的见解。
考教完毕,楚夫子摸着胡子,满意颔首。
原本钟浚被傅大学士收为关门弟子,他还在可惜被抢走了一根好苗子,没想到上天立即又给他送来了一个,叫他如何不高兴。
景姒微微松口气,这样应该就能成功进入书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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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里闹哄哄的,在伍霍进来的那一瞬间安静了些许,在看到他身后没有夫子以后,便又闹起来。
有好事者跑到伍霍桌前问,“将军,你当真有个表弟要来?”
伍霍眼皮一掀,懒洋洋道,“是啊,你们可别惹他,他凶起来,连我都连踹带骂的。”
吓!众人一惊,伍霍已经是书院一霸了,现在来了个比他还霸道凶猛的,他们还活不活?
往日总围在伍霍身边,如无头苍蝇那般嗡嗡乱叫的麻子脸黄连,却一反常态的沉默。
他依旧看着窗外怔怔出神,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还常常不合时宜地痴笑,整个人像是置身世外,感应不到周遭变化一般。
原本想找他话的前桌,刚转过头来,看到的就是黄连沉迷于某个梦境的笑容。
他脊背发凉,心想黄连从昨日一早到现在,就一直这样神思不属,莫不是撞了邪?
自从国师那群人来到钟麓山,书院里就没安生过,黄连不会就是中了某个邪祟的招了吧?
正拿眼睛暗暗观察黄连的前桌,心里正胡乱猜测臆想着,却发现黄连突然睁大了眼睛,空空的眼里突兀间有了神采一般,坐直了身子往前看,眼里写满了惊诧,以及无法抑制的狂喜。
这模样,他是看见那个邪祟了?前桌少年后劲发凉,缓缓转过头去,却没见到半点邪祟的影子,反而看见一个修竹般的柔雅少年,跟在楚夫子后面,踱步进来。
同样的青白学子服,穿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显得他越发修颀俊逸,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着与众不同的光一般,惹人注目。
黄连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喜悦淹没了,自从昨天清见过那名少年,他就一直念念不忘,夜里睡觉之前,也拼命祈祷能梦见他,但他对少年也只是惊鸿一瞥,根本没有什么稳固记忆能支撑梦境。
甚至于,他都不知道少年究竟是人是鬼,究竟有没有出现过。
今日他又起了个大早,在山门处蹲守了一个时辰,也没能看到那抹纤细身影。
黄连不由得大失所望,以为那少年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人物,恐怕永远都不能再见他了。
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就在他算放弃寻找的时候,少年竟然就出现在他面前!
没注意到黄连灼热的视线,景姒平淡地自我介绍了几句,便在夫子的安排下,坐在钟浚原本的位子上。
钟浚被傅大学士看中,已在昨日启程去往京城,这还是方才在来的路上楚夫子无意间告诉他的。
对这件事,景姒纯粹地为钟浚高兴,但也为没能告别而感到遗憾。
在下学以后,看到伍霍黑着的一张脸,景姒就更不好受了。
两人都没有话,往回学舍的路上走,等到窄的青石径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景姒才拽拽他的衣袖,“你这又是怎么了,表哥?”
“姒儿,明日我跟你换位子。”伍霍转身握住他的手。
“换位子?”景姒没想到伍霍会这个,“你不是,喜欢坐后面吗?”
伍霍抱着他的腰,把他抵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但那是钟浚的位子,你是我娘子,怎么能坐别人的位子?”
“不是表弟吗?”景姒觉得伍霍吃飞醋的样子实在有趣,翘着嘴角问,“怎么又是娘子了?”
“床下是表弟,床上是娘子。”伍霍的脸皮之厚,是景姒想不到的,他提议到,“或者你跟我前桌换,他不会拒绝的。”
“不行,”景姒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伍霍的额头把他推开,深深觉得伍霍吃醋的坏脾气不能惯着,“不换。”
“……”看着景姒越走越远的轻快脚步,伍霍挫败,自从娘子恢复记忆以后,真是越来越难骗了。
两人很快离开了径,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麻子脸少年呆呆站在一片茂密的丛林后,神情呆滞,如遭雷劈。
原来韩姒与将军,竟然是那种关系吗?亲昵到超越了表兄弟范畴的动作,以夫妻相称……
他偷偷跟上来,不过是想问景姒是否还记得他,却没想到会窥知到这样震撼的一个秘密。
伍霍……黄连咬牙,怎么什么都是他的?世家、封号、俊朗的外貌,伍霍应有尽有,如今连他的意中人,也率先被他揽入怀中!
黄连满心的酸水压都压不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他现在只想不择手段地拆散他们!
这样过韩姒或许会伤心,但他可以趁虚而入,陪着他,安慰他,直到他完全忘了伍霍,转而投入自己的怀抱……黄连一想到那柔若无骨的身子依附在怀,便忍不住兴奋地喘粗气。
但是,该怎么拆散呢?黄连苦思冥想,突然灵机一动。他的家族依附于伍家,与伍家有专门的传信通道,他可以借此向北疆的伍将军传信!
伍霍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至于连他爹都不顾忌。
他不相信,伍将军会放任伍霍跟一个男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