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为什么不想让她喊自己“韵之”, 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让她用那迷人的声线, 轻柔地呼唤出来时,会让谢韵之再也无法伪装起所有的伪装,就此沦陷在那黑洞般的温柔中。
在超市里,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呼唤自己时, 谢韵之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好害怕那种感觉, 无法自控,无法掩饰, 进而便下意识让她不要喊。这是一种出于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是她在娱乐圈沉浮挣扎这么多年武装起来的保护伞。
但她真的有些讨厌自己的反应,即便讨厌, 她仍然希望能维持距离。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谢韵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拥有过了,乃至于很是陌生。加之,她也从未和任何一个女人产生这种难以言喻的互动场, 谢韵之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平静地面对樊澄, 她苦恼于此, 也寻不见解决之法。她就好像某种奇怪的会上瘾的化学药剂, 一旦沾上,就总是想再要一些, 再多一些。她会试着去逃避, 却又忍不住靠近,矛盾不已,她真的害怕自己有一日无法从其中逃脱出来。
早年间她还是童星, 那时有大人们保护着她,她虽然曝光率挺高,但却不曾遭受过过多的骚扰。大学放弃舞蹈开始专心拍戏,当时她的第一任经纪人就给她敲过警钟。她:韵之,你太单纯了,特别容易相信别人,这样的性格其实不适合混这个圈子。但你对演戏的悟性太难得了,不进这个圈子又实在太可惜。所以,你要提高警惕,任何靠近你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你都要警惕,他们接近你,对你好,可能是有图谋的,可能是想要借着你达到某种目的。你要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在哪里,不要轻易地就把自己交出去了,明白吗?
当时的谢韵之不明白,所以她吃了亏,不止一次地吃了大亏。
23岁那一年,被圈中一位特别要好的女演员踩着上位,那年是她非常关键的转型期,要突破童星的光环。恰好就在这时,出现了一部非常重要的戏,却被这个女演员捷足先登,谢韵之不幸一整年都没接到什么戏,代言也黄了大半。当时她真的以为她们是朋友,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是她第一次尝到了背叛的滋味,痛彻心扉,自此开始武装起自己的铠甲,戴上冰冷假笑的面具。
跌跌爬爬,走到了25岁,这两年她的性格大变,使得她一下得罪了圈中不少的大佬。这一年她又遭遇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危机,也是每个女演员都有可能会遭遇的危机——潜规则。这种潜规则不是明着来的,否则谢韵之从一开始就会直接翻脸走人。圈中有一位风度翩翩的男演员前辈,以魅力中年男子的形象,广受大众好评。谢韵之这一年恰好和他有一部挺重要的戏,这部戏也是谢韵之走出前两年阴影的一部十分重要的戏。
这个男演员前辈,一直都风度翩翩,也确实饱读诗书,胸中有点墨。作为文艺青年的谢韵之对他印象挺好,时常会和他探讨各种文学作品和电影作品,讨论演戏的技巧。这位男演员很成功地用他的为人处世和学识,融化了谢韵之的铠甲和面具,谢韵之渐渐开始向他敞开心扉。当时谢韵之将他当做很重要的前辈老师,甚至有拜师的冲动。某日晚间,这位男演员前辈敲开了谢韵之的房门,这不是他第一次到谢韵之屋里来了,那个时候谢韵之还没有和助理住一间的习惯,助理都睡在隔壁。他来每次都只是探讨剧本,对对戏,然后结束,直接干脆地离开。
谢韵之以为这一次也一样,但是这天他却带了一瓶红酒来,因为恰好第二天有一场醉酒的戏,他想在微醺的情况下对对戏,能更好地找到感觉。谢韵之信了他,结果被他灌了两杯酒,头就开始晕晕乎乎的,意识都飘忽起来不受控制。谢韵之的酒量其实并不差,只是两杯红酒还不足以让她如此。意识到这一点,她才明白自己可能是被下药了,若不是她趁着那个男演员去洗澡时,硬扛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理智,向隔壁的助理发了求救的短信,她可能当晚就要被侵犯了。身高只有一米五几,柔弱的助理硬是破门而入,解救谢韵之于危难之中。
当天晚上,谢韵之神志不清,助理通知了公司,经纪人直接和这个男演员,乃至于全剧组都闹翻了。谢韵之被撤换下这部戏,这个男演员却因为后台强大,竟然还能留在剧组之中演完了这部戏。这个男演员赔了谢韵之当时的经纪公司一千万,当做息事宁人的封口费。谢韵之气得要把对方告上法庭,但是却被四面八方拼了命地拦了下来。当时谢韵之的公司还不是银承,是一家二线的经纪公司,老板劝谢韵之就这么算了,别弄得大家都难堪。谢韵之问老板:“难道对方触犯法律意图侵犯我,是可以息事宁人的事吗?”老板:“圈子里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这么过来了,对方也没得逞,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又没证据,官司这种事不清的,你讨不了好。”
谢韵之当年就和公司解约,赔偿了违约金,那位解救她的助理也辞职不干了,离开了圈子。幸运的是,早一段时间,银承就找过谢韵之,有意挖人。谢韵之解约后,银承迅速签下了她,之后,蓝依依便来到了她身边。
这只是两件对谢韵之影响比较大的事,还有多如牛毛的言语侵犯、算计利用、人情脸色,谢韵之都记不清了,也不想去记得。网上的舆论,更是难堪,当时这部戏的主演早就宣传出去了,她半途被撤换下来,娱记一直盯着她。她被那个剧组的人抹黑耍大牌、脾气臭、不合群,以掩盖她被撤换下来的真正事实。她全部忍了下来,没有去澄清。至今,这样风评还在影响着她,提起谢韵之,人人都能嘲笑一句:哦,就是那个假清高的白莲花?
到现在,她都不敢和家里人她在圈里遭遇的那些事,当年和经纪公司解约,被剧组换下,家里人至今还以为是她得罪了什么人。谢韵之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她不攀关系、不潜规则、不利用他人,脾气清高,得罪人还能在圈里混,还能有今天这样一个不温不火的成绩,不被公众所遗忘,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有家庭背景。是因为她母亲是梁云,是享受国家特殊津贴,和众多领导人关系密切的舞蹈家;是因为她父亲是谢盛,是握着笔杆子,有着相当话语权的大教授;是因为引她入圈的恩师,是大师级的导演张琴。这个背景,是保护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她自己算什么,她不过是个无力改变自己现状的人罢了。
回首往昔,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泪,这个圈子的生态环境,造就了谢韵之当下敏感的性格。她宁愿伪装自己,也不愿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宁愿保持距离,也不愿和任何人靠近。
所以即便樊澄和她并不存在利益纠葛,即便她是自己的偶像,即便她是那样的和煦可亲、俊雅温柔,即便她已经出手保护过谢韵之不止一次,谢韵之依然会下意识地防备,下意识地武装,下意识地远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也很迷茫。
樊澄,要心杜伊然。谢韵之记在了心里。其实杜伊然一直不在剧组,或者从不和自己正经照面,似是专门躲着自己,谢韵之就觉得挺古怪。当时生病的托词,是真的还是假的,谁也搞不清楚。即便是央影的剧,《追影者》也不是一片净土啊。
这一夜谢韵之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着心事,难以入眠,一直到凌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三个时。起来时头晕脑胀的,整个人都沉在低气压中。蓝依依比谢韵之早半个时起来,谢韵之起身时她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床边上刷手机。
“韵之姐早。”她招呼。
“嗯……早。”谢韵之有气无力地回道,然后径直进了卫生间。蓝依依心道,韵之姐大概昨晚没睡好。于是去调了一杯蜂蜜水,等会谢韵之出来让她喝下去,应该会好很多。
谢韵之洗漱完毕出来时,蜂蜜水温度刚刚好,她捧着杯子站在窗边,一边看外面的景色,一边口口地喝。蓝依依道了一句:
“韵之姐,早餐是想去餐厅吃,还是我去餐厅领了到房里来吃?”
谢韵之想了想,自己今早状态不好,黑眼圈又扩大了,可她懒得化妆,实在不想出门见人,昨天张导通知她,让她十一点钟到片场就行,不用太早去。于是道:“就在房里吃吧。”
“成,我去领早餐了。”蓝依依风风火火地就出了房门。
谢韵之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点一点喝着蜂蜜水,迷迷瞪瞪的,竟是又开始犯困了。
“咚咚”,似乎有人敲门,谢韵之脑子一清,侧耳倾听,“咚咚咚”,又传来三声敲门声,谢韵之终于确定确实有人敲门。她没出声,悄然向房门口走去,警惕性在提高。因为吃过亏,所以此后都提防来敲她房门的人,尤其是她现在一个人在房里。
她从猫眼往外看,没有看到人影。她奇怪地眨了眨眼,心道酒店里也流行敲了门就跑的恶作剧?结果隔着门忽然就听到有声音传来:
“樊老师?刚锻炼回来?我刚看到你在楼下拳,你会太极啊。”
这声音……谢韵之想起来,是杜伊然的声音。
“嗯。”樊澄的回答很简略,话音刚落,谢韵之就通过猫眼看到樊澄出现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外。她穿了一身运动服,在门外站定,杜伊然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但看不到人影。谢韵之看到樊澄左右摇晃了一下,似是没办法突围出去,看来是杜伊然故意堵住了樊澄回房的路。
“樊老师,我那天和你的事,你考虑得如何?”杜伊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你让一下,你挡着我的路了。”樊澄平静地道。
“这么无情?你之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做了不认了?”
“做什么了?”樊澄问道,“难道不是你跑过来,硬是求我潜规则你?”她话的声音毫无掩饰,音量还特别大。完后,谢韵之突然看到樊澄的目光斜睨过来,恰好望向了谢韵之房门的猫眼。随即这家伙突然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朝猫眼眨了下眼睛,好像知道谢韵之站在后面似的。
谢韵之不知为何心口砰砰直跳。
大概是樊澄这无赖又不要脸皮的态度让杜伊然失了策,这姑娘转换了策略,突然上前一步,死皮赖脸地抱住了樊澄。樊澄没有躲,而且似乎对这个拥抱的动作有预判,事先就提起了双臂。等杜伊然抱上来了,她很聪明的没有动粗,只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连声无辜道:
“喂喂喂,有话好,别动手。”
“你不要这么对我好吗,我好喜欢你的……你…你别这样好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杜伊然突然抽抽搭搭地抽泣起来。
樊澄一脸黑线,面露无辜且无奈地对猫眼做了个双手合十求饶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强抱她的杜伊然,摊手耸肩。
门后的谢韵之握紧了拳头,强忍住了开门出去的冲动。
樊澄,你最好尽快把事情给我处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