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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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内沉默了良久, 最后樊澄开口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有可能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你是……从赌石开始吗?”张兰红肿着眼眶道, “不会,赌石这个行业,不是那么好渗透的,再有钱也没用, 必须要有人脉。我老公……前夫和章行健交道的时候, 能看出来这个人确实对玉石行业一无所知,在这一行里也没有任何门路, 他不可能有办法设下这样的圈套。赌石本身就是风险非常大的事儿,我老公眼力很好,但也架不住有走眼的时候。他干这一行, 要想赚大钱,赌石是必须参与的买卖,无法避免,只能是我们的命, 命里注定有此一劫。”

    “或许不是从赌石开始, 但章行健你的主意, 应该并不只是从与你第一次见面开始。他接触到你丈夫后, 必然调查过你,知道你的职业, 早就对你感兴趣了。他会答应与你丈夫签下看似很吃亏的协议, 帮你丈夫还债,可能本身就是冲着你来的。就像他现在在对付谢韵之之前,要先调查我是一个道理。他的惯用手法, 就是从目标人物的身边人开始着手。”樊澄道。

    “无所谓了……我已经……我已经快崩溃了……”张兰捂着脸,痛苦地道,“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你,樊。每次和你见面我都要挣扎很久,一方面我很想你上当,这样我才能完成任务,才能保全我剩下的体面。一方面我又很怕你上当,因为我知道一旦你上当,你就会像沾上了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你会走我的老路,我亲身经历过,我太懂那种痛苦。而相应的,害你的罪孽,也会一直折磨我。我觉得我承受不了……”

    樊澄长叹一声,一旁的老郑和陈留也唏嘘不已。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张兰今天会在郑致和三两句的逼问下就自爆了的原因。她已经到了自己可以承受的临界点,在长久的黑暗无望的压迫下,人的理智和忍耐力都在一点一点地被蚕食,人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而一旦你面对上熟悉的曾经的朋友,教导过你的前辈老师,在他们关怀的目光下,你还要催动起全身的力量去压制自己的倾诉欲和求助欲,继续去欺骗他们、陷害他们,这样的事儿,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而张兰显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摧毁了最后的防线,彻底崩溃,道出了实情。

    其实有的时候善恶就在一念之间,人如果能早点放下被他人胁迫的软肋,也就能早点解脱。如果放不下,那就长久会被人挟制压迫。人活一辈子,身上背着的不仅仅是生活的担子,还有随之而来的外界的看法评价,它们是一个人人生路走到现在,自我奋斗和与人交往的过程中积累下的全部社会价值,也是人生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些东西很重,背在身上成为每个人外貌的一部分,有些人看上去破败不堪,轻飘飘不值一提;有些人看上去光鲜亮丽,全是宝石金玉,沉重不堪又不能轻易放下。张兰是后者,她曾拥有美好的婚姻,闲适体面的事业,富足的生活,让人无比羡慕。可是一切的击来得太快,飞来横祸如白蚁直接钻入内部啃噬了生活的芯,而表壳还暂时维持着原貌。这表壳,也就成了张兰最后的遮羞布。

    扯下自己的遮羞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把体面看得很重的人。张兰决定放下自己的体面,道出自己支离破碎的生活,出一切后,反倒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只是,她试图陷害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妹已经成了事实,即便是被人胁迫,那其实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在自己的体面与樊澄之间曾经选择了体面,这无疑对她和樊澄的关系造成了伤害,这种伤害是永久性的,一旦发生便无法弥补。

    她和樊澄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师姐,你今天先回去吧,这两天好好休息,什么事都别多想了。以后章行健的所有要求,你都不要再答应了,不要再畏惧他的威胁。这个人,你交给我吧,我会收拾他的。他对你做的事,我都会讨回来。”樊澄最后轻声道。

    张兰无言以对,只有默默垂泪。她知道樊澄其实没有原谅她,会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樊澄就是这样一个仗义的性格。伤害已经造成了,但樊澄选择了以直报怨,是为了她自己也好,还是为了张兰也罢,无论如何,她都要了结这桩事,结果掉罪魁祸首。

    陈留主动提出送张兰回家,他知道张兰利用了自己,因为自己曾表现出对她的倾慕,可能甚至算出卖色相骗自己上钩。即便这些事都未能来得及发生,但也是可以预料的。他心理其实是不舒服的,不过同情心还是战胜了一切,陈留实在是心眼里可怜这个女人,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

    樊澄留下来和郑致和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老郑道:“章行健看上去似乎手段很强,但这次的事儿其实他没控制好。他这个所谓的双管齐下实际上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时机掌握得不对。碰瓷抄袭的事太快出现了,我们这边还没落入张兰的圈套,碰瓷的事儿就出来了,一下就让我们警觉了。而他把张兰逼得太紧,使得张兰受不了跳反了,这下他的计划就全暴露了。”

    “的是,这家伙看似手段通天,实则不足为惧。他眼下为自己挖了太多的坑,埋了太多的雷,他周身全是雷场,踏错一步,就会全线引爆,会把他炸得尸骨无存。”

    “而且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自己面前全是坦途,可以大摇大摆畅通无阻。如果不是张琴在为他保驾护航,为他引路,充当他的雷达,他可能很快就会被人暴雷。”郑致和笑道。

    樊澄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道:“我明白了!”

    “什么?”郑致和奇怪地看向她。

    “这不是章行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是章行健的自作主张乱了张琴的计划。当初与编协接触的可是张琴本人,我不觉得章行健有本事指挥张琴,这分明是张琴主导的一件事。但是张兰以为是章行健安排的,因为在她眼中,章行健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她看不到其他,可能张琴为了增添威胁的意味在其中,加强对张兰的控制,在与她商谈的过程中有意无意提了很多遍章行健,加剧了这种心理暗示,使得张兰认为一切都是章行健在安排,她不得不言听计从。”

    郑致和双眼一亮,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张琴安排了张兰的这个圈套,目的是要把你彻底套牢。但是章行健却急躁冒进,嫌张兰引你上钩时间太慢,于是他用了极端的碰瓷抄袭的手段。他的这个手段绝对不高明,比之张琴的手段差太远了,很容易被人查出问题来。看得出来,张琴的目的是为了控制你为她所用,而章行健的目的却是要彻底摧毁你。所以,张琴和章行健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存在分歧,很有可能存在裂痕。”

    “这是我们的机会,如果能分化张琴和章行健,我们就有办法把章行健孤立出来,到时候事情就好办了。”樊澄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老郑想了想,道:“张兰是个好材料,跳反了的敌人就是好同志,但是这事儿你不好来做,还是我来吧。除了利用张兰迷惑住张琴之外,我还有点人脉,应该能听一下张琴的私人生活,不定能找到她和章行健之间最大的裂痕在何处,看看能不能扩大化。”

    “那真是麻烦您了。”樊澄感激道。

    老郑笑道:“你就别和咱们当长辈的客气了,你的事儿就是出版社的事,句铜臭的话,你是我们的摇钱树,我们可不能让你这棵大树被虫蛀了。对了,前段时间你父亲还约了我喝茶,跟我谈过章行健的问题,所以我这段时间才比较上心,一直在关注你这边的问题,并且把《藩篱》外文版发行的事儿给提前了。可能是因为我的这个加速行为,使得章行健一下急了,他想要搅黄《藩篱》的事儿,想在你彻底发迹之前把你一下压下去,否则等你起来了,和企鹅兰登形成了全面成熟的合作伙伴关系,张琴的计划可能对你来就失去了吸引力。这么来,这事儿你父亲也有功劳。”

    樊澄内心感动于父母亲对自己的支持,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插手这场争斗的能力,但从旁做得很多细碎的事,着实给了她强大的助力。还有万镜,如今看来,万镜吸引来的企鹅兰登的合作,竟成为了某种神奇的催化剂,也成了对张琴和章行健最大的现实压力。如果没有这次合作,恐怕樊澄此时此刻已经上套了。樊澄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还万镜的人情了。

    她思索了一下,道:“现在看来,张琴和章行健好像认定了我和谢韵之关系非凡,想要坐实我和谢韵之的恋人关系,迫使我们对外出柜。现在不仅是在努力曝光我俩的关系,还在对我的事业施压。我觉得接下来我得更加心了,上一次谢韵之录节目,我还乔装陪她去,这次恐怕连去都不能去了。”着,又把自己和谢韵之被狗仔偷拍的事儿告诉了老郑。

    “下一次录节目是什么时候?”老郑问。

    “就是明天。”

    “看来你真的不能去了。你先赶紧回去吧,去找谢,和她好好商量一下明天的事儿,做好应对的准备,我估摸着明天录节目可能章行健会做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昨天他没拿到你们的照片,一定是更加焦躁。对付你不成,接下来他们应该会把重点放在谢身上,你们也要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

    彼时的银承公司谢韵之工作室内,会议告一段落,工作人员散会,各自去忙了。久未相见的陈丹然与谢韵之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内闲话,蓝依依则端着三人的杯子在一旁的饮水机添热水。

    陈丹然从自己的手机里翻出了几张照片,递到了谢韵之的面前,道:

    “你瞧瞧看这是谁。”

    谢韵之一头雾水地望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是一个扮入时的女人,穿着束腰的黑色皮衣,白色的九分裤,还配了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戴着墨镜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刚从某幢大楼里走出来。拍摄者的角度能看到镜头边的方向盘和正对的车前窗,拍摄者应该是在汽车内。谢韵之认出来女人走出来的那扇门,就是首都电视台大楼的西偏门。这个门比较偏僻,一般是员工走的方便通道,也经常做明星来往的通道,直通后面的停车场。谢韵之对首都电视台很熟,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而这个女人,谢韵之仔细辨认,从身形步态等方面判断了半晌,才不敢确定地:

    “是蒋艺凌吗?”

    “你也觉得是蒋艺凌?!那就差不离了。”陈丹然此时此刻的神态就像一头盯住猎物的狼,“这个照片是我最好的姐妹发给我的,她是娱记,她那天负责《这就是演员》第二季第一期录制的取材报道,在员工通道内目击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疑似蒋艺凌。之后她躲在自己的车里拍到了这个女人。”

    “这……这真的是蒋艺凌吗?捂得这么严实,根本没服力。而且就算是蒋艺凌又如何?”谢韵之奇怪道。

    “我告诉你,这个女人可是从章的休息室里出来的,在里面待了不久的时间。”

    “什么?”谢韵之惊了,一旁刚把水端过来的蓝依依手一抖,差一点把水杯给摔了。

    难道蒋艺凌居然和章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