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A+A-

    踌躇间, 又有一个电话进来, 不认识的号码, 看区号,还是家乡的。

    祁臣接了。

    电话那头, 是久违亲切的嗓音:“臣啊, 是臣儿吗?”

    “苗奶奶!”祁臣心跳大作,自从上次从家乡出来,他很久没听到苗奶奶的声音了, “是我,家里有电话了?这是你的电话吗?”

    “不是, ”苗奶奶的声音沙哑苍老,伴有咳嗽, 每一句话都要顿一顿, 祁臣富有他这个年纪少有的耐心,静静地等待她讲话,好一会儿,对面才开口:“我坐车到县里来了,这是卖店里的电话。”

    “这样, 是出什么事了吗?”祁臣有点心急, 以苗奶奶的年纪和身体, 来一趟县里不容易,还特意给他了电话,他:“我正好要回家一趟,路过的时候可以去看你。”

    “不要、别……”苗奶奶长长的喘一口气, 有点着急,“臣啊,你可别回来。”

    祁臣心里一咯噔,直觉不好,“怎么了苗奶奶?”

    “你家里人,咳,给你电话了吧,让你回家是不是?”

    祁臣抿唇,心道果然:“是,他们让我回去一趟。”

    “你弟弟的事,这边都传开了,撞坏了人,那家人正闹呢,咳,要你家里人出来有个交代,这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回家,我怕啊,他们把你顶过去。”

    祁臣全身一震,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和苗奶奶又了好一会儿话之后,告诉他之后一定去她家看她,又嘱咐:“苗奶奶,我现在能赚钱了,在你账户里了钱,你身体不好,一定要用。”

    苗奶奶夸了他很多,提起他家里人时又深深叹气。

    每叹一声,祁臣觉得自己的心就被锤子击了一下,疼痛久久不散。

    因为苗奶奶要回家休息,祁臣挂了电话。

    ————

    之后祁臣给家乡的几个熟悉的高中同学了很多个电话。

    同学们和苗奶奶告诉他的差不多,他弟弟朝人借了一辆车,酒后驾驶把一个孩子给撞了,孩子命大没死,但昏迷在医院至今没醒。

    他家赔了钱,对方家不满意,一定要他家给一个法。

    祁臣心存侥幸,问;“我爸进医院了吗?”

    同学回:“没呢,前两天我还在街上看见你爸了呢,祁臣,你要回来吗?”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是该回来的。

    可祁臣犹豫了,就像苗奶奶警告他的,他家里人,也许会把他送出去给他弟顶事。

    ————

    这时候,他家又来一个电话。

    她妈哭噎着:“臣啊,你定的什么时候的车票啊?”

    祁臣顿了顿,艰难的开口:“妈,我不能回去了。”

    对面噎了一下,声音倏然拔高:“你什么!”

    “爸没进医院对吧,”他的话让他妈卡了壳,“弟弟撞了人,对方要法,他害怕了是不是。”

    “你、你都从哪听的,你爸当然在医院里,家里都没人了……”

    “妈,我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你是咱家的老大啊,”他妈一句句控诉,“家里都这样了,你不回来能行么,对方不给二十万就要你弟坐牢!你能眼看着你弟坐牢啊!”

    “妈,我身上的钱也不多……”

    “我不要钱,你回来就行!”

    祁臣的声音冷了冷:“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是要让我替他顶罪么?”

    她妈一顿,“你这是什么话!怎、怎么可能呢!”

    祁臣笑了一声,凉凉的,“以前,不也做过么,再来一次,我也不觉得很稀奇。”

    他妈那边沉默到窒息。

    “妈,我现在不能回去,这边还有工作,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家里缺钱,我会努力帮你们,可我现在不能回去。”

    “你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他妈狠狠地。

    听着电话那头的滴滴声,祁臣知道他们又用老办法来逼自己了。

    一直以来,即使他们怎么对待自己,他始终不愿意放弃那个家,因为自觉亏欠,因为一无所有。

    其中当然也有讨好,希望能够回到从前的日子,爹妈能看到他努力的一面,给他一点点的好,那就足够他呼吸、活着了。

    即使身处黑暗,他依旧渴望着光。

    ————

    刚来永兴的时候,他穷困潦倒,有一次晚上像飘魂一样在街上走,当时找不到工作,身上的钱也不多了,可回到家也知道,他的下场不会很好。

    但心里想着,起码,他还有个地方可回。

    当时已经差不多决定要回去了,去买车票的路上被人抢了包。

    那是他所有的财产,没了钱,他连家都回不了!

    当时疯狂的追那个抢劫的扒手,追到胸腔里仿佛都是火,终于把人按在地上,多日以来的苦闷与忧愁全部化作一腔愤怒,一拳一拳的下去,手上流出血也不停。

    直到有人从后拽住他的手臂,用力将他往后拽,边劝着:“孩儿,不值当,闹出人命不值当……”

    长久的奔跑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他一停下来,那个偷哭着爬走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

    等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知道刚刚拦自己的是一个流浪汉大爷。

    大爷拍了拍他的手臂,“伙子挺壮,可得冷静点,东西拿回来就行了,真出事就不好了,来,擦擦。”

    大爷拿出一块布,有点脏,祁臣没在意,沉默的擦了擦手上的血。

    大爷问他:“你刚才不怕把人死了?那狠劲儿。”

    祁臣脑子晕晕的,的都是实话,“没想那么多。”

    大爷看了他一会儿,拿出一袋面包递给他,“吃吧,孩子。”

    “不用了。”他一向对人防备,但这次不是,大爷流落在外,弄点吃的也是不容易。

    “唉,那赶紧回家去吧。”

    祁臣低头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我没家。”他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泊,低喃着,“有时候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大爷叹了声,“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孩子啊,你得找个盼头,有了盼头人就有奔头了,但人得先活着,才能找到啊。”

    祁臣侧头,“大爷你有什么盼头吗?”

    大爷一乐,脸上的皱纹都是亲切的,“那多了去了,我想明天多要点钱,买个汉堡包吃,天也别老下雨,冬天晚来点,这些,都是盼头,也是目标。”

    目标吗?

    祁臣告别流浪汉大爷,背着包往前走,到了前面的湖泊站了一夜,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碎裂的月光,美丽而遥远,一碰即碎。

    黑夜中的月光很美,为他照亮了路。

    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后来作为他的微信头像,那一天他没有买票,算再熬一熬,后来偶然遇到宋玥,她介绍自己去了18CLUB。

    再后来,他的头像换做了叶朝做给他的红糖荷包蛋。

    他已找到目标,他的信仰,他的梦想。

    与湖面上的美丽月光一样触不可及,可这一次,他想试一试,因为知道一旦放手,再触不到。

    这次,他不能回老家了。

    ————

    叶朝回家的时候,竟然发现祁臣还在家里。

    她诧异问:“没去上班?”

    “请了一天假。”

    叶朝看了看祁臣的表情,感觉有点不一样,却又不出来的那种。

    “唔,班上不顺利?”毕竟他在酒吧工作,太鱼龙混杂了,而且好像还有人不停污蔑他。

    “没有,你别瞎想,”祁臣笑了笑,“我做了冰皮月饼,要不要吃?”

    叶朝瞬间兴奋,“要!”

    祁臣伸手摸了她一把耳朵,暧昧的笑,“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我这么热情呢。”

    “去,别闹。”叶朝掉他的手,忽略耳尖的热度。

    祁臣转身去拿月饼,玉白色的圆形月饼摆在盘子里,精致可爱,让叶朝都舍不得吃了。

    只不过下一秒身体违背想法,一口塞到嘴里,味道香软,感觉超幸福。

    “喜欢吗?”祁臣问。

    “嗯,你也吃。”

    叶朝递给他一个,祁臣用嘴接的,柔软的唇碰到她微凉的指尖,让她心脏一跳。

    又开始撩了,坏子。

    叶朝忍不住笑,并不讨厌。

    祁臣动作突然顿了下,开口:“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是吗?

    一直这样?

    可能吗?

    叶朝咽下月饼,猝不及防的出一句话:“这次回家,我妈给我准备了一场相亲。”

    祁臣的身体倏然紧绷,表面上默不作声,实际上心跳的厉害。

    他一直知道自己与叶朝的距离,以她的年纪,家里催婚是正常的,他转头看向她,发现叶朝的表情很沉静。

    片刻后思索了下,再回想起那个秃头男,叶朝依旧觉得恶心。

    “祁臣,你希望你以后的老婆就待在家里伺候你么?也不工作,全心全意的在家陪你,做饭带孩子,生活重心全围着你转?”

    祁臣眼睛一亮,如果是叶朝的话,他当然希望,甚至恨不得,把她禁锢在家里。

    “我不知道,”他选择了一种保守法,以退为进,“但我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并不适合你。”

    扑通一下,叶朝的心加速,热意的血液在向上滚动,开始兴奋,她的拳头开始握紧。

    现在社会上,无论是男人还是媒体宣传,都号召女性回归家庭,让她们放弃工作,放弃梦想,全身心的为男人服务,为家庭服务。

    叶朝并不会对家庭妇女有意见,她们的付出是值得尊重的,对于她们而言,对家庭的奉献,陪伴儿女成长,已是最大的荣耀与成就。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太多女人实现这样的梦想,可叶朝想走另一条路,她可以做到更好,比起在家里孝敬老人,教育孩子,她可以在事业上拼出自己的一条路。

    她不希望自己以后的名字成为她谁谁的老婆,孩子他妈这样。首先,她是叶朝,其次她才是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儿女的母亲。

    她只是她自己。

    所以哪怕她真的顺应她妈的希望,去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也一定是要找一个能够心灵契合的人,起码对方不会像那个秃头男一样,认为女人只是可以奴役的生育机器。

    而且还好,祁臣不像那些男人一样。

    叶朝挑眉:“你真这么想?”

    祁臣顺杆爬,“当然,你不工作多可惜,多少案子会败诉。”

    即使知道这话有拍马屁的因素,叶朝依旧很受用,飘飘然的:“觉悟很高!不错!”

    “奖励呢?”

    “你想要什么?”

    “就怕我要了,你反悔呢。”

    叶朝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咳了一声,“白天都做过了,晚上再来的话,能行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祁臣促狭的朝她眨眼,“我只是想周末我们俩出去而已,原来你这么心急。”

    祁臣摸上叶朝的手,“那进屋吧。”

    这死子!

    叶朝羞愤的拍掉他的爪子,“吃月饼!”拿起一块塞到他嘴里,祁臣边吃边笑,乐的肩膀直抖,也不知道她怎么戳到他笑点了。

    只是两个人这样坐着吃月饼聊天,真的好像家人在过中秋节一样,没什么烦恼忧愁,只要静静地看着对方,已经很满足了。

    这个夜晚,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