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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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在我爸家附近听一下, 一定会很快知道我是谁, 而且和你认识的我是完全两个形象。”

    在家乡, 她是个臭名昭著、没心没肺的不孝女。

    在她高三转学离家彻底与她爸决裂之后,她爸以及所有亲戚都在当地宣扬她的冷血、不孝, 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眼狼。

    甚至于爸妈离婚的原因都安在她身上, 她成心在中间挑拨离间,导致他们夫妻感情破裂。

    大部分的人相信传言,他们的大脑似乎能够自动筛选删除记忆, 将叶父家暴、出轨、逼迫前妻离婚、虐待子女的罪行通通忘记,只记得印象最深的那场轰动事迹。

    于是所有的错, 似乎都归结于她的身上。

    “我父母在我上学时候离婚了,我爸脾气很不好, 在我念完高二的时候, 他逼我去找我妈,要我把她劝回家里跟他复婚,我没答应,结果等到高三开学时,他撕掉我所有的书本和练习册, 不给我交学费, 让我念不成书。”

    叶朝的手死死的攥着白床单, 艰难的出自己的曾经,她极快的瞥了祁臣一眼,他脸色沉静,没有惊讶或新奇。

    他的反应令叶朝稍微放了放心, 她不想从祁臣的眼中看到那种探寻的目光,然后再追问细节,那并不是关心,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的私欲,哪怕是可怜,她都不想要这种注视,还好,祁臣并没有。

    “祁臣,我之前一直要你念书,其实也是身有所感,如果我不念书,不上大学,我根本脱离不了那个家,所以当时在他不给我交学费的时候,我不得已去找了我妈。”

    她当然不会如她爸所愿去劝妈妈回家,她只是想找妈妈求助。当时叶母已经和邓叔结婚住在一起了,可当叶朝用光自己所有的钱,坐了几时的车来到母亲所住的地方,远远望到妈妈的背影满心欢喜时,在敲门时被邓叔告知:你妈不在家呢。

    怎么可能不在家!

    她亲眼看到她妈进去了!

    可是少年人的自尊心令她忍下情绪,背过身走了,直到现在这件事依旧烙在她心头上挥之不去。

    她的妈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躲开了,其中的淬血心痛堪比生挖皮肉。

    从那以后,叶朝下定决心再不求助任何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永远在她身边,她要独立,要坚强,要靠自己拼出一条路!

    她一定要念书!

    可是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少女,该怎么去弄一大笔学费钱?

    叶朝心里明白,她爸是不会给她交学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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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是雷飞帮了我,他听我没钱交学费,拿了他从到大的过年攒的红包钱给我,还怕我不要,硬是借我。”

    开学那天,叶朝交了学费,那一周每天早上照常上学,晚上十点多坐车回家,刚开始的时候心中是得意的,还想给她爸笑话看。

    你不是威胁我念不了书吗,让你看看没了你我能不能上学!

    可是年少的她低估了成年人的险恶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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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知道她正常上学之后,叶父先是给她的班主任了电话,得知交过学费的情况,立刻联系叶母。

    当时的叶母接到电话依旧胆颤心寒:“没、没有啊,叶叶没来我这儿,我也没给她交学费。”

    当天下午,叶朝接到老师的话,是她家出事要她马上回家一趟。

    回去之后,她面对的是脸上阴云满布的叶父。

    他粗暴的拽着她的胳膊从家里拖到楼下,逼着她跪在地上,抽出自己腰间的腰带,一鞭子抽到她背上,叶朝单薄的身子被的狠狠一抖。

    叶父怒吼着:“你学费的钱哪来的!我问你妈了不是她给的!”

    “你是不是偷钱了,还是出去卖了?”

    “还不是不是,老子今天死你!”

    他的愤怒行为很快惹来周围的邻居,开始的三三两两化作几十个人,以叶朝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所有人都在围观叶父鞭叶朝,像是在一条狗。

    从始至终,叶朝咬牙不哭,低声辩解:“我没偷钱!是我借的!”

    “谁能借你那么多钱!”叶父的脸通红,狰狞的几乎扭曲,一皮带轮下来,空中发出鞭的空响,随即是啪的一声清脆,是皮带抽肉体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抵不过周围的议论声,周围所有的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叶父。

    叶朝头昏眼花,似乎世界都混沌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背上火辣辣的痛,整张背像是被活扒了皮,疼的像皮肤都不存在了。

    中间,叶朝似乎听到有人喊老大,声音熟悉,但很快她就听不到了,因为叶父又抽过来一鞭子。

    他手一松,皮带甩了出去,没了人的工具,叶父仍旧不依不饶,指着叶朝狠狠威胁:“从今以后,你不是我老叶家的人,不准去学校给我丢人!”

    他又想摆布自己的命运了么,不想让她念书,逼她去厂子工,赚钱好给他卖酒喝!

    一瞬间,叶朝脑皮一热,回头冷视叶父,声音尖锐,“我丢人?丢人的明明是你!除了老婆孩子你还会干什么!”

    叶父的脸瞬间变得难看极了,怒气冲冲的回身找东西,在旁边卖店拎起一个木板凳向叶朝用力扔了过去!

    巨大沉重的力道击垮了跪在地上的叶朝,她不得不斜躺了下去,心口被震得发麻,背上疼的麻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再也站不起来了。

    而这时候,她睁眼开时看到的是邻居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好奇的、兴奋的、冷漠的脸,嘴里议论纷纷。

    “倒了倒了!”

    “会不会出事啊?”

    “那是她亲爸,咱能怎么办。”

    “也是,家务事不好管啊,她妈呢?”

    “你不知道吧,我跟你……”

    周围好吵,叶朝闭了闭眼,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再待在这里,所有人都在看她,用视线把她的衣服一层层扒光,抬到绞刑架上供人戏耍。

    她快受不了了。

    有冰凉的触感滴到脸上,大雨来的比想象中要快。

    叶父大吼:“你在这给我跪着反省!”

    他气冲冲的走上楼,很快,因为渐大的雨势所有人都散开,到最后只留下叶朝。

    她艰难的从地上做起来,手一撑地,指甲缝里全是肮脏的湿泥,哗啦啦的雨点在她身上,冷风一吹,叶朝感觉身上的热气全被吹散了,浑身哆嗦着,难过的快要死了。

    她没有地方可去。

    不能上楼,更去不了妈妈那里,她只能蜷缩在楼道的垃圾堆旁,忍着眼泪,告诉自己不要认输!

    当时阴风大雨,叶朝冻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后背上突兀的暖热,她一直以为是背上抽红肿了的原因,直到感觉到一股湿泞的腻滑感,自上而下慢慢滑了下来。

    ————

    叶朝的声音很冷静,甚至提了下嘴角,很轻松的样子对祁臣:“你知道吗,木头是可以割伤人的,就像学校里刚发下来的新书,稍不留意,翻页的时候会把指腹割出口。”

    叶父扔过来的那张凳子是新做的,棱角锋利如刀,横着割破了她的背脊,细长的一条伤口,血液流到脚下时她才注意到,看到的时候还纳闷的想:这是什么?

    “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么大一摊血汇成流到自己脚边,恍惚间一摸后背,再一看,手上湿润的红通通一片,视野里全是刺目的红,伴有犯呕的腥气,混合垃圾的臭味,叶朝当时几乎快昏过去。

    可是直到那时她都没敢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因为知道没人在自己身边,没人在乎她,真昏倒下去,就像路边的老鼠一样死了。

    她缓了缓意识,接着冲到雨里往最近的医院跑,浑身湿透,背上是血淋淋的晕红,她守住最后一丝自尊,躲避着人群,像一条流浪狗一样狼狈跑进医院。

    抓住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那个人立刻回握住她的手,宽大有力,温暖坚定,终于,紧绷的弦绷断,叶朝昏了过去。

    ————

    再醒来时,事情已经彻底闹大了。

    叶母赶了过来,自责懊悔,在医院照顾了叶朝许久,这期间叶父一直没有出现。

    后来,叶朝正常去上学时,学校里风言风语,因为叶父那一场闹剧,和他亲口出叶朝出去卖身赚钱的话语,让她彻底名誉扫地,一夜之间成为当地的丑闻红人。

    即使自己成绩优秀,又有雷飞一帮弟兄,流言仍旧像春日的柳絮一样飞散传开,偶尔会有恶心的人到叶朝面前挑衅。

    “听你很缺钱,我给你五十,你陪我睡一晚吧,别嫌少,你也只值这些了。”

    叶朝当场把人揍了一顿,就这样,这人竟然之后对她表白暗恋她很久,让她恶心了不少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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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周围的风言风语以及恶劣的围观已经逼到叶朝难以忍受的状态,尤其是叶父又到学校来找她了,因为一个契机,叶朝直接转学到外地念书。

    那一年,叶朝与叶父决裂,离开了家乡,告别了伙伴,她重新在另一个地方站立,后来意外结识了甄青泉。

    之后帮助甄青泉,与她成为好友,和之前这段舆论暴力不无关系,很早就体会到了,传言并不真实,要靠自己去认识。

    她自以为已经脱离了过去的一切,实际上一直没有,直到现在,她还是会被父亲那边的亲戚纠缠。

    “我背上的疤就是这样来的。”叶朝疲惫的吐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她从不穿露背装,再累也不去做按摩,就是因为这条疤,它像是一条去不掉的烙印刻在上面,告诉她,这一辈子,她都摆脱不了她爸的控制与阴影。

    耳边听到脚步声,祁臣走到叶朝身边,手臂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轻轻弯腰,吻在她的头上。

    “不要怕,有我在。”

    叶朝心头一动,感觉泪水又想上涌,怎么办,在祁臣面前,她好像真的脆弱的如同一个女孩儿。

    她深吸一口气,憋住泪水,“祁臣,我爸得了尿毒症,他们要我配型给他换肾,我该怎么办呢?”

    正常家庭,做儿女的应该立刻毫不犹豫的答应吧,可是她犹豫了,甚至退却,她无法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他对她的暴力相向,他散布的那些丑恶谣言。

    直到现在,家乡依旧有传播她的谣言,将她描述成一个贪婪丑恶的女人,不孝、冷血是她的标签,甚至还有莫须有的污蔑,认定她哪怕在永兴成为律师,全是靠卖身上位的。

    在他们眼里,自己是这样肮脏不堪的人,叶朝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可如今要她去给自己铸就满心满身伤痕的人换肾,叶朝做不到立刻答应。

    祁臣顺了顺叶朝的背,柔声问:“你无法原谅他是吗?”

    叶朝僵了一下,缓慢的点头。

    心理上是对这个问题有抵触的,当初叶朝差点与郭昊结婚时和他提过一次,她不算让叶父参加婚礼。

    郭昊当时极力反对,致力于让他们父女和好,甚至当成一项光荣的任务去做,总是要叶朝主动去联系叶父,要求她一定要邀请他来参加婚礼。

    这件事让叶朝身心俱疲,两人为此争吵过数次,更是令她将婚期一拖再拖的重要原因。

    也许在外人眼里,父母哪怕犯下再大的错,做儿女的依然必须原谅,否则便是冷血至极的人。

    是啊,一个连父母都不认的人,谁会觉得这是一个道德完善的好人。

    哪怕身为父母的他们给孩子带来永久不可磨灭的伤害。

    一直以来,叶朝很怕叶父跑到她工作的地方,很怕他再来闹一场,让同事知道她的身世家庭,知道她冷血的态度。

    闹大的话,那时候自己不会是叶师太,而是彻底的灭绝了。

    ————

    叶朝哑着嗓子,“你觉得我该原谅他吗?”

    祁臣坐到叶朝对面,修长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静静的看她很久才开口:“如果原谅他能够让你觉得解脱,我觉得未必不可。如果他带给你的只有伤害,即使他是你的父亲,也不能随意伤害你,我不容许这种事发生,而且我更希望,你的家人爱你,而不是利用这层身份来伤害你。”

    “重点并不是你应不应该,而是你愿不愿意,”他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捏在手里,“叶朝,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叶朝的泪再绷不住,刷的掉了下来,心潮泛起的波动反复席卷,让她无法控制情绪。

    终于,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祁臣告诉她,无论怎么样,他都会选择自己。

    不再孤独寂寞,不是孤军奋战,她有了最忠诚、最勇敢、最坚强的勇士。

    叶朝伸出手,环住祁臣的脖子抱住他,温热的触感相贴,让人感到如此的温暖。

    曾经很多次听过一种法,相爱的人是互补的半圈,在一起组成一个圆。

    这其中有家庭、性情、能力的互补。

    其中最大的动力来源于对彼此的爱。

    人是需要爱的,从亲人、朋友、爱人身上感受到爱,从中体会到自己的存在,得到他人的认同,生命才会鲜活。

    亲人一直存在,朋友随时结识,唯独忠诚可贵的爱人难寻。

    多么难得,叶朝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个完全能够理解自己灵魂的爱人。

    都为了爱人很多人会去改变自己,而更难的是对方能够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他会拥抱自己,用坚定而充满怜惜的语气:“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她横跨疤痕的背脊上,祁臣在用柔顺的力道抚摸,一点点的将她一直努力竖起防御的倒刺抚平。叶朝感觉自己好似一个被敲碎了外壳的蜗牛,露出里面柔软的触角,试探着触摸他的手心,慢慢的躺在上面,安心而放松的闭上眼睛。

    不怕什么了,因为有祁臣在。

    ————

    第二天醒来时,叶朝是在祁臣怀里睁开眼的,两人横躺在床上睡了一夜,有点腰酸背痛,精神倒出奇的好。

    祁臣睁眼,看到叶朝蜜色的眼眸,甜到醉的视线,令他不由自主的上前想亲吻,叶朝感受到他的靠近,顺从的闭上了眼。

    这时候,不合时宜的叫声在门外喊:“老大,起来啦!我给你买早餐了!可香可香的豆腐脑!”

    祁臣:“……”

    砰的一下,气氛全没了。

    ————

    开门的时候雷飞感觉祁臣一张脸臭的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他才不管,献殷勤的把早餐送到叶朝面前。

    “老大,来吃!”

    吃早餐的时候,祁臣挑三拣四,把雷飞带来的咸豆腐脑推了推,跟叶朝:“这个太咸了,等回家我给你做甜口儿的。”

    叶朝点头:“行。”

    雷飞不乐意了,“咸豆腐脑咋了!这卤子多香啊!我特意的,你们不吃我吃!”一大盆豆腐脑全灌肚子里,故意哧溜哧溜的。

    旁边祁臣露出无语的表情。

    跟俩活宝似的。

    鲜少的,叶朝露出笑来,感觉这两天沉闷的心情终于轻松了。

    雷飞一抹嘴,瞪了祁臣一眼后问叶朝:“老大,一会儿去哪?”

    “先去我妈家一趟吧。”叶朝想了想,“有些事还是要跟她的。”

    吃完早餐之后,祁臣站起来主动收拾,没提一起过去的事,叶朝心里有点难受,又觉得这样不好,既然自己已经想通了,是应该跟祁臣清楚的。

    但这种对待对祁臣不太公平,毕竟曾经很多次,她伤了他的心,总不能随随便便一句‘我想通了,咱俩正式在一起吧’就给发了。

    那样的话,她仍是凌驾于这段感情之上,犹如施舍者。

    她不想两个人再这样相处。

    等回永兴吧,处理完家里的事,找一个时机,正式和他。

    下定决心之后,她更想快速解决家里的事情,于是出门坐雷飞的车回到家里。

    敲门进去的时候,叶朝听到有人在话,进门时候心道果然。

    他们老叶家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这么快,又派来一位客。

    这次的攻击对象不再是叶朝,而是叶母,利用她来胁迫叶朝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