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苦行万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坐忘奇经第二重
话声落下好半晌,老者没有抬头,依旧一下一下的挥动着柴刀,偶尔用袖子掠开面上的白雪,然后继续劈柴。
燕筝儿二人保持着拱鞠躬的动作,半天见老者没有任何反应,以为他或许是年迈没有听见,加大了点声音道:“晚辈燕筝儿,前来”
话还未完,老者苍老沙哑的声音淡淡响起:“我听见了,老头子自从隐居在这梅花林,每日都有许多人来打扰,设下那阵法,就是想清净清净。”他抬头瞧来,道:“你们二人能走出梅林迷阵,又有缘巧遇樵夫指点,引来我桃林中竹屋,也算是有缘啦。”
“娃娃年纪轻轻,就有本事破了老朽的阵,我这儿也许久没人来,设阵便是为阻前来的达官显贵,来两个娃娃倒还是第一次,有何事,进来吧。”
燕筝儿大喜,两人走进竹院,竹院长宽不过两三丈,院虽不大却很雅致,赏心悦目。
边景意问:“两个娃娃来找老夫,有何事啊?”
燕筝儿忙抱拳恭敬道:“边前辈,晚辈久闻前辈诗画双绝,随意挥毫都乃人间至宝。下月十四便是我六姐的生辰了,我自幼调皮淘气,常常惹祸,每次被责罚时都是六姐护着我,她疼我爱我,我也知她喜好字画,所以才深夜前来搅扰前辈,斗胆请前辈赐画!”
老者慈祥,笑道:“老头子已经封笔多年,不再作画了。”二人正失望间,却听他又道:“但老夫也曾经过,只为有缘人作画,两人娃娃能来到此处,也算是一缘,不过,你二人需为我做两件事。”
燕筝儿喜不自胜,连忙答应:“多谢晚辈成全,请尽管吩咐。”
“恩。”老者点了点头,指着面前地上一对木柴,道:“一、将这些木柴净数劈了,老朽年迈,方才劈那些拆,现在腰已有些酸了。二、将院落的梅瓣和积雪扫了,免得春来时,只剩下桃叶,老夫看了很是不顺心。”
“好好好,区区事包在我身上了。”燕筝儿本还以为边景意会提什么让她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般的为难人的事儿,想不到竟是劈柴扫地,这让真是叫人玩玩没想到。她满口答应下来,忽的回头吩咐道:“江清,你去把柴都劈了,再把地给扫干净。”
江清一直是个看热闹的心态,至于边景意先生的画取不取得来都是她的事情,哪知这一来二去,弯弯绕绕的,竟然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他左食指指着自己,愣愣道:“我我?”
燕筝儿急道:“当然是你啊,还不快去!”
江清拒绝道:“我只是陪你来的啊,边前辈是要你劈柴扫地,又没要我,你休强辩,赶紧去办了就是,怎的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啧!”燕筝儿冲到背刀少年身边,逼迫道:“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她靠近江清低声道:“我告诉你啊,这是你将功折罪的会,快去!”
“你这”
“去!”
燕筝儿一声断喝,下的江清浑身一抖,转身去找扫帚去了。绿袍老者正斟着茶,见两人斗嘴吵闹不由得抚须哈哈大笑:“哈哈哈,好啊好啊,好一对欢喜冤家,不错不错,天造地设啊。”
“什!?”
“啊?!”
两人同时惊呼,燕筝儿瞪大眼睛,更是急的跃到绿袍老者面前,慌乱摆澄清着:“不不不,前辈你误会了,这”她指指着愣在原地的背刀少年:“这家伙是我的死敌,我烦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怎么会,嗨呀,前辈别笑了,我和他才不是什么冤家,硬有,那也是仇家!总之我跟他是半点关系都没有,更谈不上天造地设了。”
江清挑眉撇嘴,找到竹屋角落去哪扫帚,自顾自扫起院中飘落的桃叶。他幼年长在家族中寄人篱下,这样扫地洗碗的事并不陌生,忙活起来是像模像样,将院中东南西北角的落叶尽数扫到一处,方便一会儿清理。
燕筝儿在边景意那解释了老半天才结束,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堆飘了些白雪的干柴,再瞧瞧悉心扫地的江清,心想还是早些完成边前辈的嘱咐,早些取得字画回去的好,迟则生变,若被人发现自己偷偷离开客栈,回去后定免不了一番责骂。
她走上前伸要道:“来,你把扫帚给我,你去劈柴。”
江清奇道:“啊?你不是要我两样都做了吗,怎的又要来帮我?嘿嘿,莫不是你良心发现了?”
燕筝儿一把夺过江清中扫帚:“少废话,你一个人做要到什么时候去,咱们是偷偷出来的,若被发现,回去后我定吃不了兜着走!”她见背刀少年一副置身事外,浑不在意的幸灾乐祸模样,登时气就不打一处来,用扫帚打了他腿一下,气道:“我受罚挨训后,你也逃不了,等着我找你算账吧,快去劈柴!”
江清并不在意,左握住柴刀,开始劈柴。
边景意喝茶
的顿了顿,将茶杯放在竹桌上,看着江清,问道:“娃娃劈柴时中气十足,柴刀上隐有劲力浮出,内劲很是不错,不知师出何处?”
江瑜劈柴动作停下,侧头笑答:“晚辈的功法武艺承自祖上,并无门派,此番前来惠恒城,正是要加入那参星阁中学艺修炼的。”嘴上这般着,同时心中暗道,这前辈果然是高人,不然怎会看出这普普通通劈材的动作中会蕴含着内劲?
“原来如此。”边景意自语一句便不再言语,只斟茶饮茶,且看院中两人忙活。
如墨黑夜的月光照耀在燕筝儿身上,那纤柔的身影显出一层浅银色光晕。美极了,渐渐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燕筝儿漫天繁星下心翼翼打扫竹院中落叶样子,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远处的山似乎被铺天盖地的云雾笼罩住,越来越浓,还在朝这里扩散过来。今天的月亮怎么这么快就下山了?燕筝儿笼罩在月华里的身影也被“雾气”给吞没了
痛
我的骨头,碎了?
杀了我,谁能来杀我了?
他的脑子里最后只有这一个请求,求死。不知道为什么要死,可他确实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他已经不想活了
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燕筝儿的惊呼:“啊,江清,喂,你怎么了?”
燕筝儿不知道他怎么了,但看他眉头紧皱咬牙切齿的模样愈发足无措,边景意却已走了过来,道:“让开。”
突然江清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浮现出来,如同雨点般落在衣袍和地上。
颤了一会儿后突然又停下,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脸色也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燕筝儿刚以为他可能没事了,可江清的身子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剧烈的凶猛一颤,本来还有血色的面庞,顿时惨白的毫无血色。他的不断的抽搐着,浑身肌肉紧绷,额头青筋不断跳动,面庞惨无血色。
燕筝儿被吓到了,急道:“江清,你到底怎么了”她伸想把背刀少年扶到竹椅上,可才刚刚碰到他的臂膀就吓得缩回,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发现江清的身子软绵绵的,里面似乎没有骨头,只剩下皮肉
她不知道,江清现在浑身上下的骨头开始寸寸断裂,然后又被股丹田传来的冰凉能量重铸着,然后接着断裂,接着重铸。燕筝儿什么都做不了,她只在一旁焦急的看着,并忙脚乱的给他擦汗,袖子早就被江清的汗给浸湿透。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试图缓解他的痛苦,再有就是指望边景意前辈能够有办法救他。
“边前辈,他到底怎么了?”
边景意神色凝重,皱眉道:“不是外伤或奇毒所至,应该和他自身有关,或许是因为他修炼的功法的关系,达到某种境界后才会如此吧。”
“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边景意抚须道:“无能为力,这是修者冲关的劫难,也是必经的过程,无可避免。须知世上无十全十美,他所修炼的功法虽然是玄奥,但冲关突破之时也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能不能挺住,这就看他自己的毅力和造化拉。”
“哎”
江清一直从丑时初到丑时后才渐渐停下身体本能痉挛,在最后一次骨头碎裂后,筋络处的能量流入周身已经变为粉末的骨头,包裹着碎骨渐渐开始凝聚,碎骨正在一点一点的成形、连接。
直到寅时正初江清才醒来,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燕筝儿,只听她开口叫道:“醒了?哎呀,醒了醒了,边前辈你快来呀,江清醒了!”
江清现在的脑子还有些懵,昨天戳皮削骨的经历好像是一场噩梦,不敢去想,但又挥之不掉。骨骼关节间重生的疼痛依旧没有散去,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边景意上来伸在江清胳膊和肩膀上按了按,然后左中指和食指搭在他腕上,许久后才收回,道:“嗯,已无大碍,不过身体处于半虚脱的状态,需好好休养一番,尽量不与人动人,记住了吗?”
江清声音虚弱的回答:“是”
美梦有梦醒的一天,噩梦也有挣脱的一刻,虽然他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是挺过来了,骨骼筋脉间传出的冰凉让他稍微好受一点,环绕竹屋的桃林梅林散出的幽香似乎有麻痹疼痛的效果,圣者的麻药可也能也不过如此吧。
他发呆把发生的一切事情整理了一遍才回过神,惨白的嘴唇勉强向上弯:“放心吧,我没事。”
“你终于醒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的骨头怎么会”燕筝儿已经不下去了,因为根本不敢想象这样的痛楚是多么可怕。
“我也不太清楚。”江清沉思一会儿,惨笑道:“或许是因为我修炼的功法的原因。”
“功法?什么功法这
么折磨人啊?”
江清道:“我修炼的功法分为九重,这第二重便是侵骨,我当时还不会意,现在才知晓原来是这样的”
燕筝儿提着的心总算落下,撇嘴道:“这样让人生不如死的功法,不练也罢!”
江清见她神色疲累,心中感动。心想这丫头虽然老是和自己过不去,也常常不讲道理大打出,但这份情谊他记下了,若日后她有求于自己,绝不推辞!
“你看什么看!”燕筝儿举起两根指佯装要插双眼,骂道:“哎,还能不能动,能动的话就赶紧起来,都丑时正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可以。”江清撑着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身子站起,深深呼吸一口,虽是感觉浑身乏力,但体内澎湃汹涌的灵劲却明了他的苦不是白受的,当时可真是生不如死啊,不过还好自己挺住了。
边景意从竹屋中走出,里握着一根木盒递给燕筝儿,道:“此乃凤游图,是我年轻时在他国游玩,途经凤霞山时,见赤云滚滚,形同凤凰,如龙腾万里,周游九州。哈哈,那时有感而发,立刻挥毫,便有了这幅凤游图了。”
“多谢,多谢前辈大恩!”燕筝儿欣喜若狂,双捧过泛着古香的红漆雕凤飞舞木盒,弯身答谢:“前辈厚恩,筝儿铭记于心。”
边景意抚须笑道:“哈哈,你二人为我砍柴扫地,自然是要回报的,还谈什么谢字。”他顿了顿,接着道:“记住,此画我是赠与你六姐的,你需提醒她,不可再将此画赠与旁人。”
燕筝儿点头道:“是,记下了,我回去后一定认真嘱咐六姐,绝不违背前辈所言,请前辈放心。”
边景意挥:“好了好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就回去吧,我这上了年纪,就要歇下了。”
“是,前辈多多保重,晚辈这就先走了。”燕筝儿转身走出两步,回头又:“晚辈叫燕筝儿,是都城燕门世家家主的女儿,若前辈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帮忙,请来我家,爹爹定当扫榻相迎,前辈吩咐也定不推辞。”
“嗯,去吧。”
“是。”
燕筝儿出了竹院,江清却回头问道:“边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憋闷心中许久,此番离去,再会之时不知何日,若不问出心中疑惑,恐再没会。”
边景意笑道:“哈哈,什么事,你来听听。”
江清如实道:“我们到来时已是子时后,这半夜三更的竟然有樵夫才劈柴下山,还懂得破桃林迷阵。还有,前辈方才年纪大容易疲累,需早早歇息,怎的却在这夜里干起劈柴等重活累活。哦,晚辈只是问出疑惑,若有冒犯之处请前辈恕罪,不计较子言行无忌,鲁莽发问。”
“哈哈,你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哪里来的鲁莽啊?再者,我边景意岂会是那等倚老卖老之辈?”边景意抚须轻笑,垂着头默然片刻,道:“我之所以半夜三更劈柴,是因为知道有人会来。因我熟睡时不喜被人打搅,随意就没有睡,等着你们来呢。”
江清吃了一惊,心想这前辈真乃世外高人啊,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真是不可思议。他极力平复心中震惊,躬身抱拳:“晚辈告辞。”
待背刀少年走出竹院,边景意才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转身回房去了。
燕筝儿出了竹屋后迟迟不见江清跟来,此处放眼望去皆是粉红桃林,外头又有一片梅林,她早将之前的来路忘得一干二净,冒然闯进去只会失了方向,届时才真是麻烦了。没法子,她只好在外边等着江清出来。
燕筝儿正望眼欲穿,就瞧见江清从竹院中拐出来,立马上前不满指责道:“喂,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啊,难道你不知道我在外面等你?”
江清脱口而出:“等我做甚,你自先离去便是。”忽的想起此情此情此地,他笑道:“哈哈,是我刚睡醒糊涂了。这竹屋外有桃林,桃林外有梅林,两处迷阵之下你如何能走得出去啊,哈哈。”
哪知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燕筝儿的怒气更盛三分:“你知道还给我装糊涂,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回去,等着我被爹爹抓现行,你好在拍幸灾乐祸,是也不是!”
江清辩道:“哪有啊,刚才你走得急,我只是和便前辈随意聊了几句,并无他想,我看你是多虑了。”
“哼,旁人不知,你的话我怎能全信。”
“我的话怎么了,我一向是坦坦荡荡,一言九鼎,言出必践,何时有过欺人之言啊?”
“呸呸呸,只一条你便期满了所有人,还敢你从无欺人之言?”
“哪一条?”
“人家问你师承何派,你不实话,只功法武艺是祖上传来,他们哪里知道,你根本就是云卫司的密探!怎么样,这下还敢你是一言九鼎,坦坦荡荡吗?”
“这是明哲保身,无奈之举,算不得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