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悲悯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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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树林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隐蔽地蹲在花丛后边,一双凤眼透过纵横交错的花草朝外望去,却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只看到一片片红的绿的紫的五颜六色,再无其他。

    燕筝儿被他神秘兮兮的气氛感染,跟着躲在花丛后面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许久也不曾有动静,她猜测定然又是这个狡猾的家伙使的诡计!

    “哗。”

    她猛地从花丛中站起,毫不犹豫的抬脚踢在背刀少年屁股上,直把他踢的跌出去两圈半才止。

    她猜的不错,外头没了动静,江清正是不动声色的考虑着该该如何脱身呢。想不到阴差阳错的还真给这丫头给看穿了,他翻滚出去两圈后借力单膝跪在地上,“等等,你猜我刚才听见了什么?”

    “我管你听见了什么,到现在还想耍我,看这下你往哪里跑!”燕筝儿纵身而起,飞扑向单膝跪在被红火色枫树叶铺满的地上的背刀少年。

    江清左眼红光一闪即逝,在燕筝儿纵跳的瞬间从她下方滑了过去,步伐不停,朝枫林深处遁去!

    “无耻贼,站住!”

    燕筝儿气急败坏,同时暗恨自己不长记性,明知他有招“雁行功”,自己不该跳袭的,万万不该,如今已追悔莫及,只能记下这个教训,下次决不能再犯错。

    忽的她想到自己曾过同样一个招数连中两次的人就是笨蛋的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恼羞成怒会让人更加强大,燕筝儿也不例外,化解怒气为动力,全速追赶前头在枫树下花丛中穿梭的背刀少年。

    “嗯?怎么不见了?”

    燕筝儿追到一片空荡的枫树下,却不见了江清的踪影,她方才分明记得背刀少年就是朝这里跑的啊,怎么自己追到后一转眼就不见了?

    “出来,我看到你了!”

    她边大喊大叫试图攻其心理把他吓唬出来,边在附近可能躲藏人的密丛中搜寻着,直到寻至最后一簇红紫相间的花丛也没看到背刀少年,便站在花丛前头喃喃自语:“啧,真是见了鬼了,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那混蛋根本没有往这里跑?”

    “呼。”

    忽然背后风声响起,一道灰影从枫树杈上落到燕筝儿背后,一声不响,正苦思该要去哪里寻找背刀少年的下踪迹,完全没有注意到近在身后的江清。

    这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的确是江清的气息隐蔽之法太过神妙,靠近燕筝儿身后三尺以内都不被她察觉,可想而知气息隐蔽的精深奥妙。

    江清很喜欢这种无限接近

    敌人,敌人却一无所知的感觉,这或许和他的性格相关,乐于一个人隐蔽黑暗中,这样会让他感到安全和踏实,因为没有人发现自己,也代表了自己的绝对安全,敌人却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江清强忍着笑,紧紧抿着嘴躲在燕筝儿身后,忽的玩心大起,用力一拍燕筝儿的肩膀并大喊一声:“啊!”

    “哇啊啊啊!”

    燕筝儿冷不丁被这一下吓得蹦了起来,双腿一软直接是坐在了地上,待看到吓唬自己的是嬉皮笑脸的背刀少年,她心中的羞恼与委屈前所未有的剧烈,情绪如同蓄力许久的火山般爆发了。

    泪珠在眼眶中转了两圈,便如同晶莹珍珠般扑簌簌的掉下来,心中委屈无限放大,剔透的水珠“滴答滴答”的落在了火红枫叶上,溅开一团团圆形水花。

    她仰头“哼哼唧唧”的哭泣着,泪水顺着粉嫩的脸颊朝两边滑落,嘴微微张着,发出轻轻的哭声,“嗯哼嗯哼,呜呜呃,呜呜”

    “'这”

    江清登时就慌了神,他本只是想玩耍一下,谁知道竟会把一向大大咧咧,率性直爽的燕筝儿给惹哭了。按照他对燕家七姐的了解,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哭的这么委屈,果然女人到底是女人啊,哭就哭,前一刻还要和自己不死不休,下一刻就哭的伤心至极,毫无预兆,让人防不胜防啊。

    这就是女人的好处了,她骂你的时候不能还口,打你的时候只能逃走,哭的时候你还不好落井下石,真是有够憋屈的。

    “你,哎你别哭了,冷静点。”江清轻声安慰着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嗨呀,我鬼迷了心窍。”

    “呜呜”燕筝儿不做理会,自顾自的哭着。

    “哎呀,你不是要和我决战吗,我们现在就来吧,怎么样?”

    “嗯哼”

    “啊,不行啊?那我站着让你打好了,这样总行了吧?”江清急的满头大汗:“那你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哭了行不行啊?”

    “呃唔”

    江清精疲力尽的瘫坐在还在哭个不停的燕筝儿身边,“呼,好吧,我不行了,你就哭吧,哭累了应该就不会再哭了。我,哎哟我就在这里等你哭完。”

    燕筝儿依旧不理不睬,仍在断断续续的哭泣。江清还真怕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噎死

    “啪。”

    江清打开酒囊喝下一口,润了润因劝

    慰许久而干燥的喉咙,忽然心生一计,或许能安抚住燕筝儿失去控制的情绪。

    他从地上蹲起,由乾坤袋中取出一布袋,伸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糖丸在里,刻意举到燕筝儿眼前晃了晃,笑道:“哈哈,你看这是什么?嘿嘿,是糖丸,你别哭了,我把这些糖丸都给你。”

    “呜呜”

    燕筝儿依旧不理不睬,江清想岔了,还以为她是嫌不够,于是把整袋糖丸都递到他面前去,颇有些舍不得:“那你不哭,我全都给你好了。”

    燕筝儿还是不答应。

    江清寻思着俞山大哥教的这法子也没用啊,不过再想想也不觉着奇怪,如果会有用的话,为什么每次俞慈生他气后,俞山大哥破了天也无济于事呢,这送糖的笨办法他一定是使过了,没起到作用,所以就让自己去给他试,起来会和燕筝儿不对头不仅因为冤家,主要还是拜这个便宜大哥所赐,果真亲如兄弟,对自己很仗义。

    吃了许久也不嫌腻歪的江清开始猜想现在酒桌上又会有什么样没见过的美味佳肴端上桌呢,怀远城当下九流奴仆时,江清多次任过喜宴上端酒送菜的厮,见识过最多的一次是上了九道菜,六荤两素一汤,还有一盘瓜果他不知道算不算是一道菜,也就没有算进去。

    袁家这么大排场,多出个几道也不奇怪,刚才江清被燕筝儿追出正楼的时候才上了第一道鸳鸯锅,那味道是当真好啊,现在舌头在口腔里搅一搅都能有残余几分回味,不知道已经上到第几道菜了,现在赶回去应该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鸳鸯锅,江清那桌人不多,一下子又走了两个,只剩四个留下,也就俞山胃口大点,能多吃一些,剩下的三女动动瓢羹就打饱嗝了,不怕她们多吃。

    “哎,你腿边有一条虫子。”

    心心念念想着酒桌佳肴的背刀少年好心好意提醒,燕筝儿却还是没有搭理,那条绿油油,两寸长的毛毛虫在她大腿根蹭了蹭,顺着蠕了上去,江清心有不忍,怀疑她是不是不害怕虫子,只装作若无其事的又提醒了一句:“爬到你腿上了。”

    燕筝儿吸吸鼻子,垂下头时把脸上的泪花都洒了下去,泪眼朦胧间果然看见一条浑身绿毛,指粗的毛毛虫在红色衣裙上扭着,她吓得花容失色,双用力扯住衣裙,将毛毛虫抖飞出去,落进绿丛里没了踪影,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在脚下四处扫视,两不断在衣裙上挥扫,生怕还有漏之虫缩在角落。

    江清想笑又不敢笑,好不容易让她自己止住哭声,这是天

    赐良,他怎么会干预呢,只心问道:“你好多了吧?”

    这么一闹,燕筝儿也没了要哭的意思,也哭不出来,更不愿意再在这个家伙面前出丑,她脸上挂着泪痕,楚楚动人,眼神却凶光毕露,忽然一扑而下,压在事出突然,毫无防备的江清身上,使上了惯用招数,张口咬在了背刀少年肩膀上。

    “疼!”

    江清低嚎一声,倒在地上,实在忍受不住肩膀上的剧痛,更无法抵挡扑面而来的女儿气,险些失了神,遭公诀反噬,无可奈何只能食中二指并紧,探下点在燕筝儿腋下三寸,然后推开软塌塌趴在身上的丫头,龇牙咧嘴,肩膀一定又流血了。

    “对不住了啊。”

    江清歉意的对花脸的燕筝儿笑了笑,没有起身,直接坐在铺着枫叶的地上,弹开瓶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燕筝儿只瞪着他,没有开口,也开不了口,江清也不指望她能回答自己,自顾着接着道:“可能你以为我是风光无限的云卫司密探,其实我是在江城才受到紫旗卫拓跋宇的引荐信,正式加入云卫司的。”

    燕筝儿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表情还是可以做的,她错愕诧异的望着坐在身边仰头饮酒的少年,等着他继续下去。

    江清目视前方,眼神空洞,道:“你们总是问我从何而来,我不,不是因为讳言家族真情,是我不想,因为那是我的噩梦。”

    燕筝儿感兴趣了,凶狠的眼神渐渐柔和,想要知道少年接下去会什么。

    “我是一个孤儿,在我很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他们在族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留我一人在族里。我只记得,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在族里干活了,似乎生下来就是给别人干活,讨一口饭吃,可很多时候都没得吃,幸运的是牛圈旁有属于我的地方,足够让我累了一天后好好睡上一觉。”

    “过了几年,我开始懂事了,不服气被人呼来喝去,呵,那后果你应该猜得到吧,当然好不到哪里去,我似乎天生的不讨人喜欢,族里的少爷谁都不找,专门挑我欺负,那时我个子,又瘦,没学过武,他们人又多,又是族里管事儿的少爷,我当然被收拾的很惨了”

    “咕嘟。”

    江清喝下一口酒,甘甜的酒水似乎压下了什么,他继续道:“很多次我都被打的半死不活,他们把我用麻绳捆着吊在树上,拿藤鞭抽,是练鞭子,把我丢到雨季的泥田里,让我从头爬到尾,一链链都不能落下,下雨了,他们回家

    ,我自己从水田里爬出来,一个人往回走,他们把我的饭倒进食槽里,让我去跟牛羊抢,不然就得饿肚子,他们让所有人休息,把衣服被单碗筷交给我一个人洗,洗不完不准我吃饭,他们喜欢拿我演练新学的武功招式,我不能动,否则腿就要被打断。”

    背刀少年语气淡淡,面无表情,躺在身边的燕筝儿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神情古怪。

    江清继续:“幸运的是,我没有死,没有被他们打倒,我忍气吞声,受着那些人的欺辱,直到那一天,他们打死了孙伯伯”

    背刀少年闭上眼睛,垂着首,“忘记了,你还不知道孙伯伯是谁,他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被人打伤,是他带药来给我治,我几天没吃东西,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他来给我送吃的,我抱怨的时候,是他苦口婆心教会我如何坚忍。”

    “可是他死了,被那些人脱下裤子,打了几十棍子,在除夕前几天的晚上死了,我拖着他的尸体到后山埋,我没有铲子,两只挖的全都是血,但是我不管,至少我让孙伯伯有个暂时能安歇的地方,等着有一天我回去给他报仇,再找个最美的地方让他休息。”

    “孙伯伯教的坚忍没学好,我去找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们算账了,结果我差点被打死,但我命硬,还是没有死,挺了过去,那次我总算学会了坚忍。”

    江清解开胸前绳结,长方木匣横放在腿上,道:“直到那一天,跟着他们出去游玩,我知道这是会,所以我抢了他们争夺的匣子,跑到佛堂,遇到几个人,我问他们去哪儿,他们告诉我是去参加参星阁征选的,这也明确了我的目标,该何去何从,我问他们慧恒城在哪个方向,一个人在山里闯了一个多月才走出去,可是我身上没有钱,谢天谢地的是,有个女孩儿给了我三枚金币,她和它们救了我的命,这辈子不会忘记,它支撑着我走到慧恒城得希望,我不会轻易放弃。”

    江清掌撑着地面挪了两步,背靠在枫树干下,曲起一条腿,袖筒弹出绳线飞爪,将不远处的石子儿拉回来,再丢出去,口中继续诉道:“其实我在山里闯了一个多月,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过放弃,山里太危险了,有比树干还粗的黑纹大蟒,趴在溪里,有利齿三寸长的怪虎,伏在林中,有拳头大的吸血虫,藏在树上,还有我不知道的,只躲在树洞里听到过它的声音,我吓坏了,不知道那是什么,缩在树洞里,我整整一个晚上不敢睡,我怕稍微放松警惕,就会变成那怪物的臭大粪。”

    “知道我为什么还

    是要坚持下去吗,是因为,我躺在草地上,看到有三个人在天山飞,我兴奋极了,莫名的兴奋,谁不想遨飞太空,周游四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行啊,是不是有点痴心妄想,呵,我也觉得,但人没有理想,和咸鱼又有什么分别,我这么想着,花了二十天时间,终于拨的云开见日月。”

    躺在地上,静静倾听的合格看客,燕筝儿眼中的凶气尽消,仰着头,黑色瞳仁儿望着枫树下面无表情的背刀少年,轻轻颤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这一番话,改变了她以往对少年的偏执看法,原以为江清是眼通天,势力遍布天下的云卫司一员,风光无限,未曾想过在此之前,他的身世如此悲惨,坎坷,父母双双归天,于族人所不容,冷眼,忍饥,挨饿,受冻,打骂,耻笑,欺辱,作贱

    悲悯之情,油然而生。

    一个是不想话,一个是不了话,沉默许久,江清空洞的眼神中重新焕发神采,摇头笑道:“哎呀呀,今天的话多了,干嘛跟你这个啊,可不是在摇尾乞怜啊,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云卫司的密探了,多风光啊,是不是。”

    燕筝儿没有话。

    江清笑道:“好啦好啦,时辰也差不多了,想着酒宴的菜,应该要上到第五道了吧,咱们现在回去,不准还吃一口热乎的第三道菜。”

    背刀少年蹲在动弹不得的燕筝儿身边,道:“这样吧,我解开你的麻筋,你恢复后也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可好,我可以把这一袋糖丸全都送给你,当作是赔礼了。”

    燕筝儿只瞧着他,还是没有话。

    江清恍然大悟,拍拍自己的脑袋,腼腆笑道:“哎哟,忘记了你现在开不了口,这样,你同意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就眨两下。”

    燕筝儿立刻眨了一下眼睛,巧的是一片枫叶落在她脸上,下意识又眨了一下。

    江清惋惜摇头,叹道:“哎,果然你没这么容易动,既然如此好吧,我走了。”

    完起身就走,全然不去看脸上盖着一片枫叶的燕筝儿,是副什么气急败坏的表情,没几步就拐进枫树林中,不见踪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