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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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长安, 天气极好。栽种着各种奇花异草的御花园中花卉次第开放、争奇斗艳, 成了宫里的主子们散心赏景、玩闹聚最钟爱的地方。

    历来为公主住处的凤阳阁是整个皇宫里离着御花园最近的宫室之一, 当朝居于其中的三位公主着实称得上性情迥异。

    大公主清嘉性子最是温和,待谁都十分亲切, 空闲的时间一般都呆在未央宫陪伴皇后娘娘;二公主清源是德妃所出, 性情在一众姐妹里最是高傲, 平素除了自己的亲兄长鲜少搭理其他兄弟姐妹,不过惯是个爱热闹的, 喜欢召一群臣子家中的娘子们入宫玩耍;而三公主清惠年纪最, 一向跟着清嘉行动, 虽是住在凤阳阁, 实际上时常被生母贵妃娘娘接回珠镜殿起居。

    今日正是休沐的空闲,清源依着自己的习惯将一众伴读都宣来了宫里, 三个公主里也就属清源的伴读最多。凤阳阁她们来得勤都看厌了, 所幸今儿天气也好,她身边的大宫女便提议不如去御花园坐一坐, 也看看新鲜,这一群才热热闹闹来了御花园。

    长安热得早,这个时节已经带了几分叫人不耐的暑气,娇生惯养的娘子们虽然穿得不厚, 却还是早早坐进了凉亭里, 由着伶俐的宫女们端着一碗碗冰镇的酥酪和各式点心摆在一旁。

    清源坐在上首,听着娘子们叽叽喳喳谈论最近时兴的首饰花样和各种坊间八卦,间或心翼翼地隐晦吹捧一番自己, 骄矜地端起茶碗轻呷一口。

    只是听着听着,好似少了些什么。

    不着痕迹地巡视了一圈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清源才忽然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房雪薇不答话了。

    从前她这一堆伴读里边就属房雪薇最出彩,性子也跟她相似,旁的娘子对房雪薇都是一边艳羡一边吹捧着,别人好些句,房雪薇才淡淡回一句,清高得很,唯独对她这个公主才显出几分热络来。

    这会儿却像失了魂似的,心事重重坐在一边,别人什么都不应声。

    清源只略略想了想就知道房雪薇这是因为什么,心中嗤笑一声,到底是个没见识的,一个黄毛丫头就能让她这般患得患失的。

    不过到底房雪薇也算是她的人,她若是全然不关心也难免有些不过去:“薇娘,怎么这半天也没见你话呢,今儿御膳房这道山药点心还不错。夏竹,你端去给薇娘尝尝。”

    房雪薇这才惊醒似的连忙起身道谢:“殿下恕罪,臣女只是一时有些恍惚,败了殿下的兴致。”

    “无妨。”清源状似随意地看她一眼,忽的问道,“明儿嘉善是不是请你们出去玩来着?”

    这样在宫外头的聚会一向是不邀请他们这些皇子公主的,一来是因为他们鲜少出宫,二来也是一旦他们去了,总要拘谨些,倒不如都是一样的身份玩起来开心。

    只是往常两边对此都是心照不宣地从不提及也免得尴尬,清源这忽然问起来,房雪薇话在喉咙间滚了又滚才谨慎地应道:“是,早先大家便好了明日一起去快怡庭相聚,倒也没有谁请谁这一,只不过往常都是嘉善郡主张罗。”

    “快怡庭……还真是个不错的去处,我在宫里都听过呢。”清源笑着夸赞两句,又是画风一转,“既然学堂的娘子们都去,不知道崔家娘子去不去?”

    听见崔思璇的名字,房雪薇面上顿时一怔,强装不在意地移开目光掩住眼底的复杂思绪,倒是因此错过了清源脸上一闪而过的古怪笑意。

    房雪薇不想多关于崔思璇的事,沉默着不答话,边上的其他娘子尚不知这其中的纠结,随口道:“自然是去的,我见嘉善郡主去问她的时候她同意了的。”

    “这样啊……”

    过了午时,一众入宫玩耍的娘子都接连出了宫,唯独房雪薇被清源留了下来。

    “殿下?”今儿清源没头没脑地提了几句崔思璇和明天她们聚的事情以后就岔开了话题,饶是房雪薇心里一直不得劲也有些弄不清这位贵主儿是有什么算了。

    清源仿佛看不见房雪薇的疑惑,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才道:“薇娘,你跟着我也有些时日了,我不拿你当外人,有什么话你也不必闷在心里,出来自有我给你做主。”

    这话倒是情真意切的很,房雪薇顿时有些犹豫,她也是憋屈得狠了,一时就要脱口而出:“殿下……”

    话到了嘴边她却又不出口,她能崔家娘子什么呢,人家是真的会读书有学问又讨夫子喜欢,她嫉妒崔家娘子吗,崔家娘子得了这些夸奖本来都该是她的吗。

    然而就算房雪薇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没有崔思璇她也只能是在这一众伴读里略微出彩一些,根本得不来这样的体面。

    又羞又恼,房雪薇的面上也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看着好不有趣。

    清源微微抬眼睨了一下,好似对她这个反应并不满意,但仍是一副体贴的口吻:“薇娘,你是个什么性子我最知道不过了,可能你不信,但我心眼里把你当做自个儿的亲妹妹的一样,如今见你难受,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得紧。”

    她蹙起眉头,房雪薇见了只觉得暖心,清源公主当初选伴读的时候她便是第一个被选中的,虽然外头的人看清源公主觉得她高傲,但是清源公主对她们确实还算不错,除了爱热闹了些。兴许是因着她与清源公主的性子有几分相似,所以她对清源公主总觉得很是亲切。

    “殿下,我就是心里难受,那崔思璇不就仗着自己是祭酒的女儿才能在夫子面前得了那么多的体面,其中有多少是她自己的真才实学呢……”在清源的有意引导下,房雪薇一股脑的将自己闷在心里头好久的话都了出来,好一通发泄以后才觉得有些红脸,连忙向清源请罪。

    清源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单是看出来你心情不好,倒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委屈。”

    房雪薇垂首:“多谢殿下开解,臣女现在心里舒坦多了。”

    “跟我不必如此客气。”清源缓缓勾起一个笑,“不过你就算这么罢了不成?难道你不想给那个崔家丫头一点儿颜色看看?”

    暗含蛊惑的话语轻而易举地就勾起了房雪薇摇摇欲坠的心,从前微微冒了一丁点的念想顿时又占据了心头,只是难以下定决心。

    看出她的动摇,清源微微一笑,不再紧逼,反而起自己:“早就听你们时常在宫外聚会,我眼馋得紧,正寻思着明日扮个男装出宫去找你们玩,不晓得你们欢不欢迎?”

    一听见这话,房雪薇顿时顾不得多想,惊讶道:“殿下,这……”

    “这有什么!你们聚又不是没有郎君在,再了公主假扮男装出宫我这也不是头一遭,不会有事的。”

    她惯来是个一不二的性子,听不进劝的,房雪薇便是觉得不妥也不好些什么,只得将聚会的地点又了一遍省得明日她找不到地方。

    房雪薇告辞出宫的时候,清源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薇娘,你自己的事儿可要好好拿主意,不必委屈了自己,万事有我给你做主呢!”着,还暗示似的给她眨眨眼。

    房雪薇只觉得心里乱得很,匆忙拜别了清源。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放出来,便再也回不去。

    望着房雪薇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清源才敛了面上的笑,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唯独一双眼里闪动着不屑和期待的光芒。

    她身边的大宫女夏竹取了面巾给她净手,好奇地问:“殿下,你真是要帮房娘子啊?”

    清源净了手接过夏竹奉上的香茗,哂然一笑:“我才懒得帮她,不过是最近学堂里太无聊罢了,雍乐侯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还乖乖地开始读书也不闹腾了,我看那崔思璇整日与雍乐侯在一处,实在是碍眼,想给她添添堵。这房雪薇也是真不聪明,我不过是随口挑拨了几句她就动了心,可见早有这样的心思。既然好戏就在眼前,怎么能错过呢?看她们闹得两败俱伤才好,一个是官宦之女,一个是世家后人,得再清贵,也就是个唱戏给咱们看的。”

    夏竹跟在清源身边也有几年了,对这位贵主儿的脾性了解得很,跟着讽笑道:“殿下的是,到了殿下面前不过是些发时间的玩物,不值当殿下多费心思。殿下这会儿要不要走一趟含象殿,娘娘有些日子没见殿下了。”

    “也对,皇兄今儿应该也在,咱们去看看。”

    宁昊谦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叶子懒散地倚靠在凉亭边上的假山背后,他是逛着御花园消食的时候听见这边起崔思璇的名字才一跃上来的,倒是没曾想会听见这一番话。

    仰着天想了好一会儿,霸王也没想起来房雪薇长得什么样子,不过对于清源的话他倒是毫不意外,德妃所出的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起来,宁昊谦也觉得稀奇,就德妃这个出身,清源得是脑子坏到什么程度才会觉得以她的身份对房家这样朝中屹立不倒的官宦之家和崔氏领江南世家百年不衰的世家能这般轻蔑。

    别看霸王行事嚣张,实际上哪些人能动哪些人要留些面子他心里门儿清,这当然少不了睿王妃从提着耳朵的教导,但霸王自己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差,才能混得这般如鱼得水。

    如今的后宫中,皇后之下尚有四妃,其中以德妃最为受宠,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颇受圣人喜爱,比起中宫所出的太子还要体面些。

    然而若是论起这四妃的出身,也独独德妃最低,入宫之初不过一个最低等的宫女,因着手脚伶俐人又长得有几分好颜色这才被安置在一个妃子的宫里当值,也是偶然才被圣人临幸封了个低阶的分位。

    那时候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位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后之下后宫里最有权势的妃子。

    送霸王出宫的太监这会儿正在假山底下跳着脚,可这祖宗就是不听他的,前头又有清源公主他也不敢大声叫喊,唯恐惊动了,终于见着清源公主走了,他才哀嚎着:“哎呦,我的侯爷您赶紧下来吧!这假山太高了,您心着些!”

    宁昊谦懒得听他聒噪,吐出嘴里的草叶子,从假山上跳下来,健步如飞地朝宫门外走去,太监一路连滚带爬地跟着。太后吩咐了要把雍乐侯安稳送出宫,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敢怠慢。

    走在路上,侯爷的心思还在方才的见闻上头。

    崔思璇那个读书都要读傻了的丫头这回是真的摊上事儿,房雪薇是有个什么算他不知道,但是其中要是有清源跟着掺和,不用想也不会简单了。

    可能是八字不合的原因,自出生起,他和清源一凑到一块儿就要掐个天昏地暗,虽然每每都是他仗着自己的力气智谋和太后的疼宠略胜一筹,但是只怕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清源的性子了,最是歹毒不过。

    于是本来计划今日下午直接去西山大营呆上两天的霸王出了宫马缰一拉,便改道去了苏府。

    苏昱瑾和苏昱琛这兄弟俩见到宁昊谦还有几分惊诧:“不是好了今天不练来着吗?”

    这些日子他俩被霸王拉着一起练马球,那是练得看见马球他们就想吐。

    “今儿不练!”看着他们那怂样,宁昊谦一挥胳膊,嫌弃地冷哼一声,放了他们一马。

    听不练,这俩终于从苦瓜脸变成笑盈盈的模样,还殷勤地上来给他牵马:“不练你就早嘛,其实我们也不是不想练,那不是最近练得太狠,兄弟们都受不住了吗?这马球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能练成的,你这是,你这是拔苗助长啊!二郎,这是不妥的,你睁开眼看看兄弟们,都被你折腾成啥样了……”

    苏昱瑾一时得意忘形,唠唠叨叨了一大通,直到看见霸王冰凉的眼神才猛地了一个激灵,立即闭上了嘴,讪讪地移开视线。

    看见兄长吃瘪,苏昱琛放肆地嘲笑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二郎,你今儿不是要去西山大营的吗?”

    “明天你们要去快怡庭?”宁昊谦没理会他的疑问,径自起自己的。

    苏家两兄弟一愣,二郎不是对这个向来不感兴趣的吗,“是啊,本来是上个月就要聚来着,不过因为你和于一铭架来着,大家就推迟了。”

    听见于一铭的名字,霸王不屑地撇撇嘴,不过对于已经解决的恩怨他也从不放在心上,继续问他想知道的:“还有哪些人会去?”

    苏昱瑾挠挠头:“这我也不好,不过学堂里边除了宫里那几位再加你都邀请了,目前过要来的也就一多半,明天到底能来多少还真估计不出来,万一临时有事的人家就派个人来一声,临时想来的也就直接过来。嘉善是叫快怡庭的掌柜直接给咱们包了一个雅间,每回都是那一间,错不了。”

    “怎么,二郎,明天你也要去?”苏昱琛仿佛见了鬼一样看着宁昊谦,从前二郎就不爱来这样的聚会,尤其是嘉善做主张罗的他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阵子他又忙着练马球,得了空闲还得往西山大营跑,他们都觉得这人如今忙成这样更是不会来了,索性连嘉善拜托他们问一问都没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这霸王居然还亲自找上他们来问明天的聚会。

    两兄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似的又问了一句:“你真的要去啊?”

    宁昊谦不耐烦回答这两个傻子,马鞭子一甩又问了几句话就要走人,却被这兄弟俩围住,非要问出个一二三四来,惹得霸王气头上来一人给了一脚。

    “阿兄,你二郎这是怎么了?”拍拍身上的土,苏昱琛好奇地探头看着霸王飞马离去的背影,不由地问了出来。

    苏昱瑾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据我对二郎的了解,明日可能要有好戏看了。”二郎这是准备惹事的架势啊。

    作者有话要:  苏昱瑾:二郎啊,你睁开眼看看兄弟们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霸王:(冷笑)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要是输了马球,你们就得被我得不成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