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庙堂之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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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妃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道,“裕儿,你想不想学武?”

    “学武?我可以吗?” 荀裕迷惘抬头,眼里带着难以置信。

    “当然可以!”贤妃极有力地点头。去国子监以来,这孩子每天辰时三刻去午时一刻回。而按道理,所有的学子下午还应去武馆学习一个时辰才对。这样看来,国子监的师傅们该是照顾到了他的脚疾而特许他提前放学,当然,其中还有一些别的不能明的理由也不定。

    荀裕捏了捏手里的拐杖,盯着那只显眼的残脚,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可是我的脚……”声音越到后面越。

    “脚不是问题,娘可以就可以。”贤妃掷地有声断,“娘只问你,你可想学?”

    “想!”荀裕不暇思索道,身子微微前倾,答应得异常洪亮。他不止一次藏在武馆附近的桂花树下偷看那些公子哥满头大汗地练武,他知道他们在强身健体,他也很想强壮起来,他并不喜欢这样一副瘦不拉几的模样,他渴望男儿气概,他觉得只有那样的男儿才有力量保护自己。

    “那好,以后每日申时娘都教你习武。” 贤妃拍板。

    “娘教我?”荀裕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不相信娘的武艺?”贤妃眯起眼。

    荀裕有些为难了,犹豫着到底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贤妃一巴掌拍他头上,看着劲足,实则雷声大雨点。“娘是武将世家出身,功夫由穆大将军亲传。未进宫之前娘的名气也算得上响当当,提起将军府的穆瑶,江湖上没几个不知道的,你还别瞧了你娘去。”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事,贤妃越越带劲,胸膛挺得笔直,双眼顾盼生辉,脸上不由露出自豪的神情。

    “娘是穆大将军的女儿?”荀裕双眼发亮地望着她,如同仰望天上的太阳。他从就是听着穆大将军的英名长大的,他听他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一出征则必与土兵同吃同住,边境的蛮夷听他的名字没有不闻风丧胆的,四方叛军只要发现穆大将军带兵来讨伐,也都四散而逃了。在大梁朝,穆平川三个字就是一个神话。

    贤妃但笑不语,飞身取下墙壁的九节鞭,纵身一跃,人即到了庭院。贤妃破风而立,下一秒身形灵蛇挥舞,鞭子顿时有了生命,在半空凌厉旋转,带出一片杀伤力极强的影子。事实上九节鞭还不是她最厉害的武器,若是上战场杀敌,她会选择更加致命的双枪。而寻常时候,她更偏爱九节鞭,九节鞭的优势在于远攻,很能让她享受战斗中处于主动的乐趣。

    荀裕紧跟着来到庭院,目不转睛盯着她,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细节。他一直觉得贤妃跟别的妃子不同,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种不同是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是多年的武学积累沉淀出来的。这种不同就好比当别的妃子瑟瑟发抖站在风中等候皇上降临时,她却只是气定神闲地看她的风景。这种美并不是美在表面,而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由内及外的涵养气度,是一种即使容颜衰老也不会减少分毫的东西。

    鞭子从空中翻腾几个圈,又丝毫不差地落入手中。贤妃收回鞭子,稳稳立在荀裕面前,看着他张大嘴的神情,泰然自若道:“从明天开始,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荀裕觉得去国子监上学似乎也并不难熬了。他依然不怎么话,在别人眼里,他也是绷着一张冰山脸。他的不多,但听的却多了很多。放学以后他也再不会偷偷摸摸去武馆附近逗留,只是加紧脚步赶回丽阳宫。

    短短半年时间,他的身上便发生了变化。要问这种变化具体是什么恐怕少有人得出来,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感觉上的变化,眼睛甚至都看不出来,非得细腻的人用心感受,才能发现其中的区别。

    “荀裕,你站住!”他听见孔有德在后面叫他。

    荀裕回头,看到一群衣冠楚楚的公子哥簇拥着一个六岁的孩子走过来,那孩子正是三皇子荀瑾。

    三皇子上前一步,指着荀裕道:“你为什么偷孔有德的玉佩?”

    荀裕面色一冷,“我没偷。”

    三皇子疑惑地指了指后面的公子哥,“他们你偷了他的玉佩。”

    “我没有偷他的玉佩!”荀裕重复,微不可闻地皱眉。

    孔有德叉着腰道:“你敢让我们搜身吗?”

    “你们凭什么搜我的身?”荀裕定定地望着他。

    “三皇子你看,我是他偷的吧?他要是真没偷,为什么不敢让我们搜身?”孔有德一脸肯定地指着他。

    荀裕迎上三皇子怀疑的眼光,半晌,“若搜了我的身没有找到玉佩呢?”

    三皇子手拍着胸脯,“若没有找到,我叫他们给你道歉。”

    荀裕摇头,“我不要他们的道歉。”

    “那你要什么?”三皇子歪着头,肉嘟嘟的脸上满是不解。

    “如果没有搜到,我要孔有德趴在地上学狗叫,叫到三皇子喊停为止。”荀裕道。

    “这个好玩,”三皇子拍手叫道,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奶声奶气指挥后面的人,“你们都去搜。”

    荀裕如同一尊木偶,既不挣扎也不反抗,极好地配合他们搜,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孔有德。他凭什么诬蔑他偷了他的破玉佩?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这个从他第一次进国子监就怂恿大伙玩什么“瘸子学步”的浑蛋,他那张恶心的脸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中,以至于无时无刻他都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用刀子划个稀巴烂。

    他举起双手让他们搜,七八只手来来回回翻他的衣袖,最后嘘了一声,人群失望散开。

    荀裕整理好弄乱的衣袖,重重抬头,眼里露出报复的快感,“三皇子,这下该他狗叫了。”

    “哦哦,该学狗叫了,快趴在地上,我要听狗叫!”三皇子拍着手跳起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学狗叫!学狗叫!”人群也兴奋起来,齐声起哄。

    孔有德双脸涨得通红,“三皇子,我觉得这……”

    “愿赌服输,你自己没搜到玉佩,不能当无赖,男儿一言九鼎,你要话算数,别啰嗦了,快学狗叫。”三皇子一副很有派头的样子道吩咐。

    孔有德哆嗦着脚后退一步,“三皇子明鉴,他肯定是、肯定藏别的地方了。”

    “可是你都没有搜到,你就是输了,你要是再不学狗叫,我就告诉父皇去砍你的头。”他才不希望孔有德搜到,这样子就看不到别人学狗叫了。

    后面几个孩子笑着一推,把他推到了人群中间。

    孔有德踉跄一步上前,四顾看了看,见人都一脸渴望地盯着他,咬牙看了眼荀裕,别扭地弯腰趴到了地上。

    “汪…”声音极了,如同一声蚊子翁。

    “后面听不见!”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抗议,语音分明带着急切,唯恐错过什么好戏。

    “大点声,”三皇子跺脚命令。

    “汪汪!”声音终于大了一点。人群爆发一阵大笑。

    “学得像狗,不像大狗,”三皇子嘟着嘴道,“再叫,再叫,要叫得像大狗,要像这样叫——‘汪汪汪’”三皇子高声示范了一下,声音越走越高,尾音也拖得很长。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孔有德完全豁出去了,片刻间仿佛变成了一只炸毛的疯狗。

    “对对对,就是这样叫,”三皇子一边跳一边笑,不停地鼓掌,“不要停,太好玩了,我没叫你停不准停。”

    一阵又一阵的人造狗吠传过来,伴随着嘈杂的尖笑,胖子朱承秉终于扭着身子气呼呼跑来。

    “找到了,玉佩找到了!”朱承秉大声道,引得全部人回头。

    “三皇子,玉佩找到了!”他又了一遍,声里有一丝颤抖,像在害怕什么。

    三皇子觉得狗叫玩腻了,适时挥挥手,朝地上的人道:“好了好了,玉佩找到了,你起来吧。”

    孔有德两手并用爬起来,抹掉膝盖上沾着的泥土,恨恨瞪着朱承秉,嗓子沙哑道:“死肥猪,你从哪里找到的?”

    朱承秉肥胖的身子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吞吞吐吐道:“从二、二皇子椅子下找、找到的。”

    孔有德抢过玉佩,用力捏在掌心,猛地跪在三皇子面前磕头道:“三皇子,你要替我做主,一定是二皇子偷了去掉在椅子下的,他也要学狗叫才是!”

    “可是学狗叫都不好玩了。” 三皇子皱着眉头道。

    “不是我偷的!”荀裕又一次反驳。

    “你这该死的偷,跛着脚还狡辩,怪不得皇上讨厌你!”孔有德气极了,破口大骂。

    荀裕捏住拳头,身子绷紧站着。

    “都嚷嚷些什么?”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人群顿时噤声。

    “参见皇上!”人群全跪到了地上,原本还边笑边跳的孩也都把头伏得低低的,脸上只剩下一脸敬畏和害怕。

    皇上来了?荀裕身形一紧,骤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