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王文瑛回来三日,据染了风寒, 躺在床上茶饭不思, 卧病休养,除了王馀谁也不见。
荀裕几次去探望, 都被门口的侍卫拦回来,心中只觉奇怪, 问藏身道:“有阿昆的消息没?”
藏身摇头道:“找遍了整个落雁岛, 连影子都没见一个,也特意问过了吴叔, 他护送姐回来后,便再没见过阿昆。”
荀裕皱着眉头沉思, 突然大步出门去,“这件事一定蹊跷, 我去去就回。”罢径直走到王馀门口。
刚要敲门, 砰!只听花瓶迸裂,随着一阵压抑的尖叫,椅子重重摔在地上。王馀喘着粗气道:“快, 快拿半粒药丸来。”椅子似是被人踹开了, 摩擦出一道锐利的嘶声。一阵嘈杂后, 屋内安静下来。
荀裕抬手朝门上轻敲两下,“岷王可在里面?”
等了好一会儿, 门开了。岷王看起来并无异样,堆起一个笑道:“荀公子这会子来此,可有何事?”
“确有一事想拜托岷王。”荀裕道, “自那日我派阿昆随吴叔去接姐回来,到如今姐和吴叔都平安归来,却不见了阿昆,我心里很是担忧,若是他自己离开的那还好,就怕他无意之间得罪了什么人,被有心人抓起来,那事情就麻烦了。这几日我到处派人找他,却一点下落也没有,今日过来,正是想特意恳请岷王帮忙寻找。”
王馀拍桌而起,怒道:“竟有这样的事?荀公子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阿昆,阿昆轻功又好,我想一定不会有事。”
荀裕微微点头,又看他一眼道:“除此之外,还请岷王帮我放出一句话,谁若能帮我找到阿昆,我必重金酬谢;相反,若有人不顾我的脸面,伤他性命,我必连本带利奉还。”
王馀唤来两人道:“马上把二皇子这话放出去,务必帮他找到阿昆。”顿了顿,又笑道,“二皇子用过晚膳没?若没吃,便在这喝两杯。”
荀裕拱拱手道:“方才厮们送来了喜袍,还没来得及试穿,这会子天色也黑了,只好改日再陪岷王喝酒。”
“如此,我就不强留二皇子了。”
荀裕回到住处,试了试喜服,谁知腰身竟大了一圈,也不知是按照谁给的尺寸裁缝的,只好又重新量了腰身,临时拿回去,加紧赶制。
这日婚期将至,荀裕正要出门,却听一阵敲门声,而后一阵细的声音响起来:“请问荀公子在么?”
胡有毅开门,见是许久不见的王文瑛,忙侧身请他进来,“在的,在的,文瑛姐请进,荀兄弟就在里头。”
荀裕叫人上了茶,观她面色苍白,又道:“文瑛姐的病好些没?姐卧病多日,荀某未能及时探望,原是徐某失了礼,今日又要姐亲自过来,倒叫我如何受得起。”
“荀公子言重,我今日来找荀公子,是有件事想跟荀公子谈谈,这些日子,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让我时时食不得味,寝难得安。”
荀裕微微诧异,不动声色道:“有什么事文瑛姐但无妨。”
王文瑛朱唇微启又闭上,嫩白的十指紧紧交缠一起,咬了咬嘴唇道:“明日便是荀公子与我的大喜之日,知道这件事后,荀公子便是要悔婚,也只由荀公子去,文瑛绝不会有丝毫怨言。”罢又忽地住嘴,看一眼正竖耳偷听的胡有毅,脸上苍白如雪。
荀裕看一眼胡有毅,“你去看看喜袍改好了没有,明日便要用了,叫人快些送过来。”待他出去,才道,“姐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王文瑛静了良久,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了,双手扯紧的衣袖,抬头看一眼荀裕,又匆匆别开眼,直到脸涨的青红,才支吾道:“我--我和他--我的是,那一夜--我跟他在海上飘了一日,那天--那天夜里,我和他,和他--”
荀裕脸色倏地阴沉,转过身背对着她,双手负在一起,冷声道:“姐不用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文瑛姐是想,你和他——有了夫妻之实?”
王文瑛迟迟未语,憋红了眼圈,半晌才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若嫌我脏,我去跟爹爹,请他取消明天的婚事。”
荀裕嘲讽地笑道:“文瑛姐笑了,你爹爹怎么可能取消婚礼?你的话若有用,他又怎会强迫你嫁于我?”
王文瑛眼泪掉下来,呆呆地站着,“我的话也许不管用,我的命却值几个子的,若爹爹不同意,大不了我就,就抹了脖子随我娘去。”
荀裕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见她眼里闪烁着泪水,虽柔弱不堪,却多了份无愧,目光坚定的盯着自己,丝毫不躲闪,竟真有求死之心。眼里的怒火渐渐熄灭,不由生出几分动容,叹息一声道:“情之一物,非人力能控制,我知姐心里只有他一人,嫁给我原非本意,事已至此,你既坦诚与我明言,我心里也感激你,只是你我之间的婚事,本非你情我愿,不过各得所需而已。也罢,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姐坦言在先,日后我也不会再行追究。”
荀裕着想到了什么,又道:“明月就是大喜之日,姐该放宽心才对,我有一事想请文瑛姐帮忙。当日,姐受人劫持,我派阿昆潜伏在吴叔船上,命他伺机救姐回岛,谁知姐与吴叔皆平安无事归来,唯独不见了阿昆。发生了这样的事,岷王爱女心切,必会第一时间隐瞒消息。倘若阿昆不知此事还好,若他也是知情人,处境就难了。”
王文瑛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垂着头道:“荀公子放心,我现在就去找我爹爹清楚,若真是爹爹所为,我既与荀公子清楚了,爹爹一定会放了他。”
荀裕点头,“姐大病初愈,离开闺房也有些时间了,快些回去吧,外面风大,也省得岷王担心。”
王文瑛走后没多久,胡有毅端着喜服进来。
此时天已昏黑,厮们仍进进出出忙活,大红的灯笼挂满厅堂,龙凤双烛搁置在正堂之上,门前贴着天赐良缘的对子。明天的成亲大喜,显是容不得一丝差错。
荀裕试了试喜袍,这次却再合身不过,又望一眼门窗之上贴好的大红双喜字,心头无端涌起一阵烦闷。胡乱扯了扯衣领,喜庆的降红锦袍,却恰如生硬寒铁一般,捆得他溺水似的窒息难受。待要脱下来,藏身冲进来了,看一眼他身上的喜袍,脸上的喜悦顿失,递给他一封信函道:“这是公子派人送来的,信上还有两三日便到。”
荀裕吸呼一滞,良久才伸手接过,看罢信函,却像失魂似的,幽幽走进里屋。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有毅拎着两壶酒过来,却见藏身还呆愣在门口,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可看到荀兄弟?”
藏身指了指身后紧闭的门,“在里面,晚饭也没吃。”
胡有毅正欲走过去,藏身拉住他道:“你进去做甚?我家公子来信了,荀公子现在烦得很,你让他静静,有没有长脑子!”
胡有毅嗤笑道:“你莫自作多情了,他可不是为了沈钧烦。”见他不信,胡有毅沉下脸,凑近他耳边悄语几句。
藏身双眼渐鼓,张大嘴看着他,“你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诓你不成?”罢胡有毅又压低了声音,“实话跟你吧,阿昆回来了,是他跟我的。怪不得王文瑛今天这么奇怪,原来是跟荀兄弟坦白来了。发生了这样的事,荀兄弟表面上忍得下去,指不定心里如何疼。”罢,再不理藏身,转身敲门去,“荀兄弟,你在里面么?我给你送酒来了。”
敲了几声,无人应答,正欲推门而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也不知是什么掉到了地上。胡有毅猛的一惊,急急撞门,门却开了,荀裕歪歪斜斜走出来。
胡有毅忙扶住他,一眼看见地上歪倒的两个大酒坛,眼神跳了跳,扶额道:“明日的酒都快被你喝光了。”
荀裕看一眼胡有毅,低头笑了笑,歪着身子跌坐在地上,脑袋一阵晃悠,哇的一声全数吐了出来,好巧不巧,都喷到了大红喜袍上。
胡有毅瞥一眼沾满污秽的喜服,又看了看手中的酒坛,挨着荀裕席地坐下,龇牙咬开一坛酒,自己也灌了一口,带着爽劲骂道:“那样的女人,不要了也罢!我知道荀兄弟心里不好过,岷王不厚道在先,荀兄弟拉不下脸面,我给你去,王文瑛咱不娶了,也省的当这乌龟王八!横竖没成亲,一切还来得及。”
荀裕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刚吐出了一些,心里面舒服不少,按了按太阳穴,疑惑地盯着胡有毅,皱着眉头道:“你刚,谁要娶王文瑛?王文瑛是谁?”
胡有毅见他醉得人事不清,言语迷糊,却又不像气话,倒像真的忘了,便耐着性子解释道:“荀兄弟真是醉糊涂了,自然是荀兄弟自己娶亲,你看看,你身上还穿着喜服呐,嘿,我看得赶紧脱下来洗干净才行,现在洗了,明早也能干。”
“我要成亲?”荀裕喃喃道,继而又笑了,“我想起来了,是我要娶王文瑛,明日就是我和她的大喜之日。”罢,头歪在胡有毅身上,又费力地抬起来,双手在地上窸窸窣窣一阵摸索,摸到了一张纸团,才心翼翼铺开,眼里像是清明了几分,一遍又一遍地看起来,纸团上这些插科诨的话,再配上潇洒俊逸的笔法,醉眼朦胧中,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荀裕眯着眼朝胡有毅道:“来,沈钧,陪我喝一口,今晚不醉不归!唔,好臭!”罢,捏着鼻子躲远,“你是胡有毅,你不是沈钧!这不是他的味,他身上一点也不臭!”
胡有毅本想陪他喝酒,此时手却僵硬地悬在半空中,嘴角抽了抽,面色有些发黑,良久,抬起胳膊肘,鼻子凑到腋下闻了闻,确闻得股冲鼻之味,只好作罢。料他是酒后真言,眼珠子转了转道:“荀兄弟心里有何不快,大可跟我,我知你以前从不醉酒的,今日喝那么多,究竟有何烦心事?”
荀裕闻言,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迷了路的羔羊,无助而恐慌,静了很久,久到胡有毅以为他睡着了,才听他哑声道:“沈钧要离开我了。”
胡有毅闻言,手中的酒坛滚落在地上。只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定定地望着眼前一身喜服的青年,自嘲的叹息道:“原来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