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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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馀微微睁开眼,眼里恢复一丝清明, 缓慢抬起手, 吃力地搭在冯副将手上,哑声道:“你可曾记得, 当初我们刚到这岛上给它取名的时候,我没读多少书, 只认得几个字, 还是你想到了落雁岛这名。你,大雁每年秋天都会飞回故巢, 北燕南飞,落在这无名岛上, 却不正是我们的处境?因而起名叫落雁岛。我知你是中原人士,上有老母, 下有妻儿, 日夜盼着有朝一日能出这落雁岛,与他们团圆,将士们也大都有同样的心愿。”

    “只可惜, 我带不了你们回家了。我看到了我儿, 他到这儿接我来了。”王馀满眼迷离地看着窗檐, 似梦呓道,“我把你们、把落雁岛, 都交给二皇子,他有皇室血统,是唯一能带领你们回中原的人, 他是个爱惜部下的首领,把你们交给他,我也放心了。”

    罢喘了喘粗气,头向左歪着,从床头摸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双眼发直递到荀裕跟前,又道:“荀裕,这是兵符。我本欲以岳丈的身份,把它交给你,可惜你毁约在先,我只好收回之前的承诺。现在,我以臣子的身份,把这个东西托付于你,请二皇子好生看管使用,早日带他们回家。”

    荀裕双手接过兵符,肃然抬头,沉声道:“岷王放心,荀某一定尽我所能,带他们回中原。”

    呼吸渐疾,王馀艰难地张大嘴,如同搁浅岸滩的河鱼,突然单手使力,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另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来,颤巍巍递到他跟前,道:“还有一件私事拜托二皇子,恳请二皇子看在这个兵符的份上,稍加关照我女儿文瑛,若不能护她富贵,还请二皇子务必、务必保她母子平安。”见荀裕点头,王馀才终于舒展了眉头,把手中锦囊交至荀裕手中,“请二皇子帮我把它——转交给——”手轰然垂落,砸在柔软的锈衾上,弹起一些微尘,再无声息。

    冯副将伸出一只手,在半空定了定,探上王馀的鼻息,只发抖着收回,良久,兀自站起来,轻轻合拢他来不及闭上的眼,在他头上盖上一块纯白的布。

    青钟敲响四下。

    王文瑛抱着僵硬的王馀,失声痛哭。江蔚平脚下一犹豫,走过去半抱着她,欲将她扶起。王文瑛看他一眼,头偏过一旁,掩面挥开。

    荀裕道:“逝者已矣,文瑛姐节哀。”又把锦囊递给她,“这是珉王临终前叫我转交与你的。”

    王文瑛颤抖着接过,转过身开,却见里面装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我儿文瑛,有些话为父不能当面讲,万般思量之下,只好收于锦囊之中,嘱人转交于你。为父知你深爱江蔚平,我走后,不会有人反对你们,望我儿忘掉过去,好好跟他过日子。只有一条,我儿文瑛当千万铭记——我死后,不准他戴孝,不用他守灵,不受他香火,不享他祭祀。我想念你母亲和你哥哥了,盼我儿坚强活着。父王馀绝笔。”

    王文瑛噙泪将这张纸条递给江蔚平,别过头道:“你出去吧,爹爹生前不愿见你,死后也定不愿见你。”江蔚平接过纸条读罢,仰天长叹,一言不发出得门去。

    岷王大丧,荀裕亲持葬礼,按亲王之礼风光大葬。

    王馀把兵符交给了自己,明面上虽无人反对,暗里肯定会有许多人不服,要收服他们的心,办好珉王的葬礼,便显得至关重要。因此这几日,荀裕马不停蹄忙活,整整三日三夜,几乎未曾合过眼。

    眼下丧礼刚过,战报即传来,荀瑾已领二十万大军直逼落雁岛。荀裕将众人聚集一起,为稳定人心,一切将领的任命及规则,皆沿袭前制。

    荀裕看一眼众人道:“大伙也都知道了,在朝廷眼中,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反贼。现在朝廷派出了二十万兵马直逼东海,不日便将抵达落雁岛,誓要将我们一网尽,将落雁岛夷为平地,若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在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们所以沦落至此,无非是为了苟活一命,现在有人不让我们活着,要把我们一个个杀死,我们偏偏不让他如愿。”

    荀裕接着道:“我们有五万人马,占尽地利之便,又有丰富的粮草食物,更有出色的将领和身经百战的将士,而他们则远道而来,坐船疲乏,又不识水性,粮草也有限,便是有二十万人马,也只会事倍功半,顶多充十万之效。只要我们守住海上防线,叫他近不得身,定逼得他不战而退。只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为防有内奸混入,给朝廷通风报信,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落雁岛,再派一队人马,专门看管鸟类飞禽,凡有信鸽飞过,一律射杀。”

    众人领命而去,这时,又有一人急急忙忙过来,却正是王文瑛的贴身丫鬟,只听丫鬟道:“二皇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姐把江公子杀了!”

    荀裕微不可闻皱眉,急忙走过来,紧跟丫鬟而去。

    花厅里,王文瑛全身僵硬跌坐地上,喉咙里无声呜咽,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江蔚平,江蔚平轻抚着她的脸,虚弱地喘息道:“酒杯上面有白色粉末,我早知你在酒里下了毒。”语毕,露出一丝苦笑,“你可知,你一点也不会骗人?”

    王文瑛泪水一滴滴漏下来,手剧烈地发抖,摸索了好一阵,才恍然抓住腰间的手帕,不停擦拭着他鼻子里涌出的血,谁知血却越擦越多,最后染红了整条帕子,双手也满是血腥,王文瑛终于丢下帕子,紧紧抱住他的头,“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可是我真的——”

    江蔚平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努力睁了睁被血模糊得看不清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她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我对不起你,是我愧对你们所有人!我害死了你大哥和你父亲,而现在、又背叛了皇上,我无颜面对你们所有的人!最最对不起的,是文瑛妹妹你和我们的孩子!老天知道,我多想多想和你们一起活着,也多想多想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长什么样,可是我自个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了!你我之间隔着两条人命,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亲手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文瑛,我后悔了,我真的好后悔,要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那该多好!”

    王文瑛呆坐着,如同一座雕塑,“是啊,要是你不爱我,我也从来没有爱过你,该多好!若你我只是仇人,我们之间便不会进不得进、退无路退,便不会如今日这般艰难,这般令人心碎!”

    两行血泪从眼眶里流下,江蔚平断续道:“那天夜里,对你做了、那种事,对不起,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只盼把我这条命偿还你,能让你心里好过些。文瑛,你别伤心,更不要自责,我欠你的太多太多,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现在你要把它拿回去了,我不怪你,真的一点也不怪你。你要好好活着,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等他长大后,不要告诉他,他爹原来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请你一定告诉他,他很爱他的母亲,也很爱他,愿意为他们付出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王文瑛傻坐着,任由怀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冰冷,眼泪像流干了似的,只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良久,眼珠动了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次抱紧了怀里冰冷的人。

    荀裕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又派人唤来刘显仁,给她号过脉,确定无大碍,将她安顿好,才心情沉重地往回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看一眼紧跟在他身旁的沈钧,头一次,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沈钧紧紧握住,叹道:“这世间远非相爱就能相守,拂尘,我们一定可以相守白头。”荀裕默不作声,却暗暗握得更紧了。

    沈钧道:“眼下发生了一连串事,荀瑾也过来了,拂尘接下来有何算?”

    荀裕想了想,敛容道:“当务之急是,死守落雁岛。算上岷王的人,我们现在不足五万人马,而荀瑾手上却有支二十万的精锐大军,若他们倾巢而出,必会选择速战速决。我们只有避其锋芒,坚守不出,才有胜算可能。”

    半晌无语。岛上湿气重,雾渐渐聚起。

    两人正走着,浓雾里突然穿出一人来,人影愈近,面容渐清,却原是胡有毅。

    荀裕看一眼他手中的包袱,疑道:“你这是做甚?”

    胡有毅神色极为兴奋,却揉了揉鼻子,不自在的咳了咳,轻飘飘扫一眼沈钧,拉着荀裕神神秘秘走至一旁,把肩上的包袱强塞他手里,又戒备地看一眼沈钧,见他识趣地没跟来,才凑近荀裕耳旁,放低声音道:“这里面的东西,荀兄弟得空了一定看看,不过记住了,别让那个人看到。”还不放心,又加重语气道,“千万不能让他看到,记住了!”叮嘱完,人又一溜烟跑了。

    沈钧走过来,半眯眼眸道:“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看?”

    荀裕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包袱,心中虽好奇,又想起胡有毅临走时的嘱咐,改口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吃的玩的。”沈钧笑了笑,不再什么。

    回房后,趁沈钧不在,荀裕开包袱一看,却见里面装着几本书,还有些密封极好的瓶罐。随手拾起一本书,翻开一看,蓦地脸色绯红。这书也不知是何人所著,上面竟详细注解了男人之间同房的每个步骤,以及一些让男人获得除疼痛外其他感觉的技巧,除此之外还有……

    远远听见沈钧走来,荀裕忙丢下手中之物,似有种捉/奸在床的窘迫,胡乱将整个包袱塞进柜子。

    沈钧走进来,摸了摸他的头道:“脸怎么这么红,好像还很烫?”

    “大约天热了,我去叫人些水来。”荀裕找了个借口,急急出门。吹了吹夜晚的冷风,待脸色变正常,才又进屋去。

    一进门,却见沈钧正歪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蓝皮书,看得津津有味。而旁边的木案上,那个被他随手藏进木柜的包袱,正堂而皇之敞开着。

    听见门咯吱一声,沈钧头也不抬招手道:“拂尘快过来,这书可真是宝贝。”

    荀裕未料到他会如此明目张胆偷看,且被抓个正着后,也丝毫不害臊,一时间无言以对,余光瞥见书上那上羞耻的图画标语,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红潮,又瞬间爬上耳根。

    “反正这些书拂尘也不会看,不如就给我了。”沈钧涎着脸道,边边开始包书。

    荀裕一手夺回来,“这是胡有毅的心意,我怎能白白糟蹋?你这般熟巧,只怕早就看过了。”罢脸色仍有些红,却猛地抱住他的腰,忆了一遍书上的步骤,一手捏了过去,“这一次,换我进去你。”

    来不及受宠若惊,沈钧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登时软了,摸了摸鼻子,言不由衷道:“你先学习学习,等以后出师了再。”

    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忽地一阵敲门声,只听门外厮道:“启禀二皇子,荀瑾派人送来一个锦盒,请二皇子过目。”

    荀裕倏然正色,穿戴整齐出来,接过锦盒一看,脸色遽冷,沉默良久,才满眼担忧凝望沈钧,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过来,双手端着锦盒,交至沈钧手中。

    沈钧开锦盒一看,惊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