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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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骂声还在继续,底下一片哗然。

    胡有毅哐当抽出刀, 如同脱了缰的野马, 拿着刀冲出去,狠狠啐一口, 朝海面吼道:“沈钧,你有本事过来, 跟你胡大爷决一死战!”

    荀裕喝道:“谁都不许动。任他骂, 看他能骂到几时!”

    远处黑云压海,海浪也恢复了力量, 不知疲倦地撞击礁石,发出狂躁的嘶吼声。

    “你这兔儿爷能忍, 老子可忍不了!”一虬须大汉跨出来,指着荀裕骂道, “窝囊废, 人家都欺负到门口了,你还夹着尾巴不敢迎战。这般没血性,哪里像七尺男儿?如此不男不女, 怪不得连你男人都腻歪了你!落雁岛哪能落到你这种人手里?大伙收拾快好兵器, 与我拼死……”话未完, 一阵劲风呼过,身子还站挺直, 人头却已滑落,滚到了脚边泥坑中。

    冯副将收回血迹斑斑的朴刀,血雨溅到脸上, 也不擦,只怒目而视,喝道:“大敌当前。此人胆敢扰乱军心,罪该万死。若听这种蠢物之言,我军必全军覆没。敌军远来疲乏,粮草不足,只想速战速决。我军人数不敌,武器不如,船只亦不精良,虽有粮草地利优势,若与他们正面交锋,无异以卵投石,胜算不足一半。荀瑾见我军坚守不出,故派沈钧大放厥词,妄图使用这种阴谋诡计,逼迫我方出战。敌人不过使些激将法,着假话大话空话罢了,他们一你们一听便是,若了当真,中了敌人的奸计,就连傻子也不如了。大敌当前,军令如山,谁若再敢不听二皇子之令,立斩不赦。”一瞬间,再无人敢言,军心大振。

    一番干戈,被他消弥于无形。

    荀裕看一眼冯副将,微微点头,面色自若走至前边,与荀瑾军马遥遥相对。

    一连对峙几天,荀瑾见激战不得,又强攻不成,在海上停了几日,粮草殆尽,果然离去。这番较量,落雁岛不战而胜。

    暮秋之风扑来,泛着浓厚的海腥味,倏地钻进广袖。

    荀裕临海而立,并未撑拐杖,看似与常人无异,旁边跟着灰衣削瘦的阿昆。阿昆突然指了指后面,荀裕回头,见冯副将与藏身两人过来。

    藏身道:“荀公子,我知道你是去找公子。我跟你一起去,我相信我家公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可,我是以江蔚平的身份混入,只能让阿昆一个人跟着。”荀裕道,又望冯副将,“我不在之时,落雁岛就交给你了,荀瑾一击不成,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千万心设防。”

    “二皇子放心,末将知道事情轻重。”冯副将略迟疑道,“只是,末将还是不赞成二皇子深入敌营。这太危险了,便是荀瑾营中无一人认识江蔚平,也无一人识得二皇子,万一沈钧当真变了心,出二皇子的真实身份,荀瑾必不会手下留情,那时二皇子孤身一人,身陷险境,真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恳请二皇子三思。”

    荀裕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冯副将也知我此行的目的,并不全是为了沈钧。况且,我相信沈钧,他不会出卖我。”罢心意已定,又将众人嘱咐一翻,带着阿昆上了一艘船。

    阿昆是个哑巴,不能话,如有必要,才动手蘸水写字与荀裕交谈,平常时候,除了吃干粮和甜食,便是看海发呆。一路上,荀裕乐得清静。

    几天后船靠岸。

    荀裕径直走至军营,朝门口佩刀侍卫道:“烦请禀告三皇子殿下,江蔚平求见,有重要军情相告。”罢,递给他一块牌子,在营外侯着,好一会儿,才由佩刀侍卫领着进了军营。

    走至一间营房,里面空无一人。

    荀裕原地等候,不多时,一个身着暗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进来,男子看起来约不惑之年,双眼如炬,细长有神,左手覆在衣袖内,尖刀般的双眼量一眼荀裕,随即双手还给他一个牌子,正是之前荀裕递给侍卫的。牌子上刻着江蔚平三字,看着是皇宫之物。

    荀裕接过牌子,一眼看见他左手有六指,便猜此人是荀瑾坐下的第一谋臣,六指军师朱泰,拱手行一礼道:“江蔚平见过朱先生。”

    朱泰亦回了一礼,道:“朱某早闻江公子事迹,知江公子潜伏落雁岛三年,听已娶王馀之女为妻,怎么今日,却有空到这里来?”

    “来惭愧,原本一切顺利,只是没想到荀裕会突然到访,搅乱了在下的布局,害在下暴露了身份。”荀裕眼眸微垂,面上似有愤恨之色。

    朱泰道:“此时两军对峙,荀裕必定重重设防,江公子能逃出来,可见不凡。”

    荀裕心知他在试探,面露羞赧道:“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能逃出来,纯属万幸。若不是哄得岷王之女王文瑛放了在下,只怕也难逃出来。”

    “原来如此,江公子风姿特秀,也不怪女子见了着迷。” 朱泰捊了捊胡须笑道,“广陵自古出美人,江公子出身广陵,眼也养得刁了,恐看不中人家的女儿。”

    “在下乃金陵笏县人,朱先生怕是记错了。”荀裕又若不经意道。

    朱泰略显歉意地笑笑,又望向荀裕身边的阿昆,“这孩子可是药人?”

    荀裕道:“朱先生好眼力。不过阿昆是个哑巴,不了话,失礼之处,还请朱先生勿怪。”

    “江公子这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荀裕敛容道:“在下有重要军情,需当面禀告三皇子殿下,恳请朱先生代为引荐。”

    朱泰亦正色,“可是与鱼落雁岛相关?”

    荀裕点头:“正是。”

    朱泰听罢笑道:“三皇子殿下近日已将落雁岛之事,全权托付于我。江公子得知何消息,大可跟我。”

    荀裕闻言面露难色,稍加思索才道:“此事虽与落雁岛有关,却更关系到三皇子殿下的安全,事关重大,在下必须面见殿下才能禀告,望朱先生海涵。”

    朱泰想了想道:“如此便请阿昆在此处稍等,我与江公子去见三皇子殿下。”

    荀裕跟在他身后,走至一处守卫森严的营帐前,待侍卫通告出来,才卸下佩剑与朱泰一同进去。

    此时褚玉案台上坐着一个年青男子,男子面如敷粉,嘴唇削薄,头戴金冠,身披白袍银铠。十几年未见,已脱了时的粉雕玉琢,眉眼间却依稀可见当年模样。

    荀裕目光低垂:“江蔚平见过三皇子殿下。”

    “你就是江蔚平?抬起头让我瞧瞧。”荀瑾居高临下看着他,“倒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荀裕抬起头,又低下,“在下曾在皇上身边当过差,三皇子殿下也许见过在下也难。”

    荀瑾拾起眼前的白玉棋子,又随手丢在棋盘中,拍拍双手的灰尘看向荀裕道:“我听朱先生你有重要军情禀报,来听听。”

    “在下听到一个消息,自上次三皇子殿下围攻落雁岛后不久,荀裕便暗中出了落雁岛,且极有可能想混进军营,欲对三皇子殿下不利,请三皇子殿下早做准备,及时防患。”

    “上次的围攻,乃朱先生一手谋划,我驻守军营,并未参与。”荀瑾若不经意,似乎上次的无功而返,全与他无关,又冷哼道,“那荀裕再有能耐,充其量也只是个腐子,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量他也混不进我的军营。不过,你他出了落雁岛,这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三皇子殿下可派探子前去探实。”

    “这倒不必,如今的落雁岛,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了。”荀瑾道,“荀裕敢出落雁岛,便等于自投罗网。传令下去,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查,凡有腿疾者,不论男女老少,通通抓来军营。先得荀裕人头者,赏黄金千两。”

    朱泰微微咳了咳,上前一步道:“三皇子殿下英明,荀裕若敢出岛,定叫他身首异处。只是若不管男女老少,凡由腿疾者一概抓来,怕会过于兴师动众。为防草惊蛇,殿下只须暗中派人排查,凡左脚有异的男子才抓至军营审问,也许能更快捉到荀裕。”

    荀瑾闻言,想了想道:“便按朱先生所言做。”罢,起身走下来,行至荀裕身量,仔细量他一眼,“你从落雁岛出来,可知沈钧与荀裕关系如何?”

    荀裕稍加思索道:“他俩的关系,有人好,也有人不好,不过在下看来,好与不好,皆不准确。”

    荀瑾挑眉道:“哦,这是何解?你倒看,怎样才算得上准确?”

    “沈钧是出了名的好男风,碰巧那荀裕一张皮相尚可,长得也颇秀丽,又有皇姓在身,沈钧与他相好,一则图其貌,二则全因奇货可居;另外,沈家富甲天下,荀裕流亡孤岛,若得沈家钱财相助,便可苟延残喘多活些年,因此荀裕与他交好,只是看中了沈家博大的家资。故而在下他们之间既不能称好,又不能称不好,不过是为利所趋罢了。”

    荀瑾笑道:“你的在理,却也有不足。你刚荀裕长相秀丽?哈哈哈,我看却连你的十之一都不及。也就那沈钧,口味奇特,看上那瘦不拉几的腐子。”

    荀裕低头道:“三皇子殿下所言甚是。”

    荀瑾一手扶腮道:“那依你之见,我若用沈母一人,可否能牵得住沈钧的心?”

    “殿下的意思,可是想让沈钧从今以后死心塌地跟着您?若是如此,单凭沈母一人,只怕难以维系。不过,要留住他的心,也并非难事。沈钧之所以看中荀裕,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待偿到嘴后,便觉索然无味。他好男风,又是个商人,前者急色,后者趋利。在下以为,殿下只要投其所好,找些俊俏男子送他,又用皇子身份许他以利,何愁系不住他的心?”

    “此言甚合我意。”荀瑾拍掌大笑,又转头道,“朱先生,快去把沈钧请上来。先生考验了他多日,这会也该带他来见见我了。”

    荀裕若无其事看了朱泰一眼,心中暗忖:看来沈钧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荀瑾,之前的围攻,果然是朱泰的计谋。

    朱泰暗中使了个眼色,正要张口,荀瑾却摆手道:“朱先生不必多言,来人,快快把沈公子请上来。”朱泰无言退至一旁。

    半柱香后,门帘掀开。

    沈钧走进来,扫一眼荀瑾,目光随即定在荀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