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7: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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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夜御馆。

    黑崎闻奕走进卧房,身后跟随着一名嬷嬷。嬷嬷将餐食端到桌上放下,恭敬地退出房间。黑崎闻奕来到床沿,望着蜷缩在被子里的她,沉声道,“春日,不要再孩子气了。起来吃点东西。”

    藤原春日并不理会,固执得像只刺猬。

    “我吃不吃东西,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情。”黑崎闻奕伸手拉开她的被子,徐徐道。

    藤原春日心里莫得流淌过一阵暖流,不再排斥,任他将被子拉下。她望着他,只是睁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话。其实她想问他,为什么关心他,为什么在知道事实之后,还是不怨不恨她。

    “吃点东西。”黑崎闻奕拿了桌子搁在床|上,将餐盘端到了她面前。

    藤原春日默然地看着面前的食物,只是被动地拿起汤匙,被动地开始吃饭。但是太干涩了,让她有些食不下咽。

    睡了一天的她确实饿了。偏偏没有食欲。

    忽然,手机铃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刺耳响起,那么急促。

    黑崎闻奕拿出手机,藤原春日紧张地停了动作,扭头望向他。她几乎可以猜测到电话是谁来的,但是那份自私还在作祟。她突然推翻了桌子,食物顿时洒得满床都是。黑崎闻奕一惊,怒声吼道,“春日!你这是做什么!”

    藤原春日猛地下了床,赤着脚奔到他面前,她冲动地抢过他手中的手机,一下子抬高了手,狠狠地砸在地上。

    手机发出窒闷的声响,摔得不再发出声响。

    黑崎闻奕盯着被砸的手机,眼眸深处凝聚起怒气。他豁地扭头望向藤原春日,那眼神让藤原春日感到害怕,他从来也没有这样看过她,从来也没有。他讨厌她了,他开始讨厌了。这眼神,让藤原春日却步。

    “闻奕……”藤原春日不知道该怎么做,慌乱得不能自己。

    她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将他推到越来越远的地方。

    黑崎闻奕站在她面前,眯起眼眸,淡漠得当道,“为什么总是那么任性,我不是永远都会放纵你。我也会有想放手的那一天。”

    “痛苦的人不只你一个。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长大。世界上得病的人那么多,可还有那么多人在为了生命而努力。哪怕只能活一天,活一个时辰,活一分一秒,还有那么多人不曾放弃过。你呢,轻易地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不想让别人同情可怜你,那么自己又是怎么做的。”

    “春日,不要这样了。”

    黑崎闻奕将一番话完,迳自迈开脚步,走出了房间。藤原春日望着他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突然焦急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从来也没有这样的话,从来也没有过。她无力地握紧拳头,懊恼道,“其实你不想娶我!”

    “是!”黑崎闻奕停下脚步,开口承认,“我的确不想娶你,因为我爱的人是伊盼儿!”

    “呵呵。”藤原春日笑了,“那为什么还答应要娶我。”

    “你知道为什么。”黑崎闻奕放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藤原春日跌坐在地上。

    终于,他也累了。

    ※※※

    凌的东京,一架飞机顺利降落机场跑道。

    冷清的机场内,甬道出口徐徐走出一个女人。她低着头,大步地朝前走去。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而起,那样漂亮的弧度。四周还有一同下机的乘客,她却只有一个人。忽然抬头望向前方,露出一张精致的丽容。

    她宛如森林的精灵,美得让人窒息。

    而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质格外震惑人心,她是暗夜里的女神。

    伊盼儿穿得并不多,只是薄薄的一件外套,一条脚的牛仔裤。两条修长的腿迈得有力,纤瘦的身影冲出了机场。自动感应门开启,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冷得她牙齿发颤,寒风似乎能刺透肌肤一样,刺进她的心里。

    真冷啊。伊盼儿收了收衣领,没有想到日本会这么冷。

    已经是四月了不是吗?已经是春天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呢?

    伊盼儿所拥有的东西只有随身的背包,她抱着背包拦下一辆计程车。车内开着温气,却是陌生。

    司机扭头问道,“姐,去哪里?”

    “麻烦请替我找酒店,只要可以马上入住。”伊盼儿轻声道。

    “好。”

    车子徐徐驶动,朝着未知的前方而去。一路的路灯,洒下微弱光芒,照耀在伊盼儿的眼中。她眯起眼睛,眼前恍惚迷糊。忽然觉得累,闭上了眼睛,耳畔却想起江旭的话语,又想到了报纸上的新闻,他要结婚的消息。

    伊盼儿抱紧了背包,再次觉得孤独无助。

    司机将车开到了一家连锁酒店。

    伊盼儿开了一间房,坐着电梯来到了房间。房间很简洁,也很干净。伊盼儿将背包放在一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东京的夜色是那样迷人,凌三点,她独自在东京,和他同一个城市,却像是在地球南北两地。

    伊盼儿想要睡觉,这样才有精神去见他。

    但是她睡不着。

    眨眼到五点,黎明拂晓,初升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伊盼儿匆匆地洗梳了下,将背包甩过肩,开门走了出去。她又是了辆车,却是来到夜御馆附近。在偏远的地方停了车,她慢慢地朝着那座御馆走去。

    天渐渐开始亮了,她孤单萧瑟的身影被旭日的阳光拉得很长。

    伊盼儿不知道自己在夜御馆外站了多久,她只知道她的耐性快要被耗尽了。可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支撑她,不让自己倒下去。她要等到他出现,她一定要等到。清的东京,寒风瑟瑟,她冻得四肢僵硬,没有半点感觉。

    而忽然,夜御馆的大门徐徐开启。

    一辆豪车从馆内驶了出来。

    伊盼儿也不管这车里面是否坐着他,她只是凭着自己最后的力气,一下子冲了上去。一抹纤瘦的黑影突得从巷子里横冲出马路,吓得驾驶豪车的司机一跳。司机立刻踩了煞车,车子朝前缓冲了几米远,还是撞到了她。

    伊盼儿被车子撞到了膝盖,整个人朝后倒去,身体俯去。

    而车后座的黑崎闻奕只瞧见一道黑影那样决然地冲了出来,惊险的一幕在眼前上演,他眯起了眼眸。一刹那,他瞧清楚她的容颜,那样绝美清丽的容颜,那样疲惫不堪的神情。黑发在空中飞扬而起,散成了无数的黑影。

    黑崎闻奕感觉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他愤怒震惊地吼道,“停车!”

    黑崎闻奕立刻下车,大步地奔向了她。

    伊盼儿倒在地上,她太累了,全身没有力气,只能这样倒在地上。可是看到一道高大身影朝她走来,她强睁开眼睛,他模糊的俊容渐渐清晰,四周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她一下子心里委屈,不禁红了眼眶。

    “盼儿!”黑崎闻奕急急喊道,冲到她身边,蹲膝将她抱在怀里。

    伊盼儿冰冷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一丝温度,她紧紧抱住了他,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没由来得一阵安心。

    她是哽咽的,是惶恐的,那样轻颤地喊他的名字,“闻奕,闻奕,我好疼……”

    好疼啊。

    为什么她的心那么疼。

    “我在!我在!是不是撞疼你了?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我马上带你去!忍着!”黑崎闻奕焦急地吼道,横抱起她转身走回夜御馆。

    伊盼儿放任自己倒在他怀里,手无力地揪紧他的衣服,听见他胸膛传出的心跳,沉稳有力。她被黑崎闻奕抱回了先前居住的琉璃殿,馆内的医师更在第一时刻赶到了琉璃殿,数人同时等候在房间内。

    “快治!一定给我治好!”黑崎闻奕冷峻的容颜不复沉稳,乱了章法。

    “是!天皇阁下!”医师们战战兢兢。

    黑崎闻奕将她平放在床|上,他刚要松手,伊盼儿却抓紧了他的手,“不要走。”

    “我不走。你乖乖地躺在这里。”黑崎闻奕反握住她的手,心疼地哄劝。

    “不。我不信。”伊盼儿呢喃道,身体的冰冷让她有些迷糊,“我一放手,你就要走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一放手,他就走得没了踪迹。怎么也找不到。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可是,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等待了。受够了等待。

    黑崎闻奕莫得心颤,干脆站在床沿不离开。

    “还不快点给我治!全都愣在那里干吗!不要命了吗!”黑崎闻奕厉声喝道。

    “是!”

    立刻,医师们心谨慎地上前替伊盼儿医疗。检查下来,身体并没有受到撞伤,只是因为虚弱加上身体状况不佳,她发起了低烧。医生们配了药物,又替她挂了营养点滴,这才松了口气,一一离去。

    伊盼儿已经睡着了,可是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手依然紧握着他。

    竟然是害怕。

    害怕他又会突然消失。

    黑崎闻奕握着她的手轻抚向自己的脸庞,那种刻骨相思吞噬着他,让他难以吞咽。瞧见她的消瘦,想到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以及故作坚强,他突然心中酸涩。想到那份已经从生命里删除,却无法完全磨灭的情感。

    尽管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这个时候,隐忍的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

    记忆里,他不曾哭过,也不曾流泪过。

    时常感觉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是现在握着她的手,感觉她就在身边,一直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黑崎闻奕何其庆幸,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女人的爱。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深吻。又是站起身来,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那泪水,就这样落在了她的脸庞。

    盼儿,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

    伊盼儿只睡了一会儿,就被惊醒了。恐怕是潜意识在作祟,不允许自己睡那么久。她豁得睁开眼睛,眼底有一丝慌张。焦急地扭头寻找他的身影,只见他趴倒在床沿,就这样睡着了,一步也没有离开。

    她不敢去碰他,也不敢去叫醒他,哪怕就这样看着他,都觉得幸福得快要死掉。

    而心里压抑的问题,他和她要结婚的消息,也在同时纠结着自己。

    “闻奕……”她轻声呼喊。

    黑崎闻奕听见她的呢喃,立刻醒来。惺忪的目光有了焦距,他瞧见她正望着他,眼神凄迷。黑崎闻奕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哪里还痛?告诉我!”

    “这里痛。”伊盼儿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轻声道。

    黑崎闻奕一怔,忽然有了动作,将她整个人抱紧,“以后……再也不让你痛了……”

    伊盼儿靠着他的肩头,还是将心里积压的困惑了出来,“你……要和她结婚,就在这个月,是吗。报纸上的新闻不是真的,是吗。你……不会娶她的,是吗?”她连问三个“是吗”,她是那样的心神不宁。

    求求你,告诉我,你不会。伊盼儿在心里无声呢喃。

    黑崎闻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这一切,默然了片刻。而他的静默,却让伊盼儿以为他是在默认。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心,终于再承受不了半分猜忌,她眼眸一冷,克制着轻颤的心,推开了他的怀抱。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为什么你要和她结婚。如果要和她结婚,又为什么爱我还让我等你。为什么。”伊盼儿质问着他,实在是看不懂他,看不懂这个深深爱着的人,“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黑崎闻奕抱住她不放,大掌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来回地轻抚。

    过了好久,他才动了动唇,沉声出埋藏在心里同样被错愕吃惊的真相,“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

    谁?什么妹妹?同母异父?伊盼儿完全愣住,脑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黑崎闻奕按着她的脑袋,让她依靠向自己。低下头,在她耳边沉沉地诉,“她是我的责任,虽然我不想娶她。那时候我以为我可以放下你。后来才发现我不能。她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我想达成她最后的心愿。”

    “可是连我也没有想到,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最后一句话,惊得伊盼儿瞪大了眼睛。

    他、他、他在什么呢。她哪来的妹妹……

    伊盼儿望着前方,喃喃道,“我没有妹妹,爸爸和妈妈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哪里来的妹妹。”

    “你的妈妈,苏澜。”黑崎闻奕沉声道,眼底深邃暗涌,“她爱的人是日本黑道的首脑,藤原靖。而她也是春日的妈妈。”

    “我只知道大概情况,苏澜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成为了藤原家的女佣。从而认识了藤原靖。地位悬殊的两人,疯狂地相爱了。可是藤原世家的家世不允许出生卑微的人,成为藤原家的当家主母。所以她毅然回到台湾,彻底断绝了与藤原靖的关系。”

    “苏澜回到台湾后,她选择嫁给了默默爱着她的伊东权。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断绝来往,彻底让藤原靖死心。”

    “然后,她的女儿出生了。”

    “一个很可爱很漂亮的女儿,她给她取名为盼儿。”

    “很多年后,正当她以为这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时候,那个男人又出现了。用极其残忍地方式要带她走,如果不同意,那他就杀了她现在的丈夫和女儿。她只好被迫同意了。所以她走了,永远消失了,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他所能查到的消息只有这些,没有更多了。

    事实究竟怎样,谁也不会知道。

    因为故事的主角已经全都睡在地下了。

    “这……这怎么可能……”伊盼儿惊得以为这是梦境,她焦急地抱住他,才发现他是那样真实的存在。

    所以,这不是梦境。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藤原春日怎么会是她的妹妹?伊盼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被这个事实惊得无法回神。她经历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看过多少不可能发生的纠葛,可是却没有料到这么荒诞无稽的事情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忽然有人告诉她,她有一个妹妹。

    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而那个妹妹,居然是一直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

    “你一定弄错了。一定是你弄错了。我没有妹妹……没有的……”伊盼儿痴痴呢喃,显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又或者,她无法接受的是,她以为是因为爸爸始乱终弃而离开的妈妈,她其实在另一国家活得很好。她还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丈夫,新的女儿。而她却活在对她的思念里,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爸爸。

    甚至将所有的错,全都推到爸爸身上。

    她一直期待着妈妈有一天会回到她身边,当她长大后的某一天。

    可是……

    可是没有想到……

    “DNA系数可以证明,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黑崎闻奕知道她一下子无法接受,却也不得不让她接受,逃避根本就没有用。与其逃避,不如勇敢地面对,“即便是你不愿意承认,可是也没有办法。她是你的妹妹。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要见她吗。”黑崎闻奕问道。

    伊盼儿揪紧了他的衣袖,咬着唇道,“不……我不见……”

    这样的两个人,同样地不承认。

    她不承认她是她的姐姐。她同样不承认她是她的妹妹。可偏偏她们就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个世界上,无法割舍的血脉至亲。

    “真的不想见吗。”黑崎闻奕再次问道,松开了她低头凝望她。

    伊盼儿将头抵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默然许久。寂静无声中,她轻轻开口,分不清是什么情绪,“带我去见她。”

    黑崎闻奕带着伊盼儿来到了常御殿。

    一路上,伊盼儿沉默不语。

    等到了常御殿,两人的到来使得殿外随时服侍的三位嬷嬷感到吃惊。三人齐声喊道,“闻奕少爷。”

    “你们全都退下。”黑崎闻奕喝了一声,三人立刻退去。黑崎闻奕这才伸手去碰触门,却被伊盼儿阻拦。

    “不……”伊盼儿抓着他的手,轻声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如果这是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如果这是必须要面对的人。

    “我就在外面。”黑崎闻奕叮咛道。

    “嗯。”伊盼儿应声,深呼吸一口气将门推开了。

    伊盼儿推开了门,默然地走了进去。

    诺大的房间内,寂静无声。伊盼儿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动,她只知道自己要再次与那位藤原姐见面。可是却是以另一种身份,甚至连她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的身份,竟然是以她的姐姐。

    伊盼儿还没有完全承认,也没有完全回事。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有了想要见她的念头。

    而且,这个念头是那样强烈。

    伊盼儿慢慢地走向卧室,她似乎可以感觉到她就睡在卧室内,只隔了一道门而已。伊盼儿握住门把手转动,房门露出一条缝隙。透过这条缝隙,站在卧房外的伊盼儿瞧见睡在大床|上的瘦人儿,她背对着自己。

    伊盼儿站在门外许久,过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走向床畔。

    她终于走到床沿,低下头望向她。

    睡梦中的藤原春日,安静得像童话里的娃娃。她拥有一张天真的睡颜,长睫卷曲着弧度,只是眼睑下的阴影太过浓重,让她看上去憔悴疲惫。伊盼儿愣愣地站在床沿,发现心里流淌过一阵感慨。

    在意大利接受治疗的时候,就从语以及杰穆斯医生那里听了有关于她的情况。

    藤原春日,她是一个随时都会被死神召唤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会活多久,也许下一秒她就永远沉睡不醒。

    肌无力加上败血症,她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伊盼儿又想到过往种种,困惑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她是她的……她怎么会。那么妈妈呢。妈妈又去哪儿了。她恍惚不已。而藤原春日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伊盼儿一惊。

    藤原春日并没有醒,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一向浅眠,睡觉也不会睡得安稳。

    藤原春日瞧见床沿站了一道身影,她心里咯登一下,惊恐地睁开眼睛,瞪向了那人。视线一阵模糊,渐渐清晰,她也瞧清了她。藤原春日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一下子怔忪了,甚至忘记了开口话。

    她只是这样望着她,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她。

    忽然,藤原春日回过神来,厉声喝道,“你给我滚!滚开!”

    耳边是她歇斯底里发疯似的叫喊,伊盼儿沉静地看着她,轻声问道,“她呢。”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你给滚出去!”藤原春日一个劲地让她滚开,可是眼中的慌乱却泄露了不安。又是瞧见她不走,藤原春日猛地掀开被子,豁地站起身来,扬手作势就要给她一巴掌。

    伊盼儿僵在原地,也不躲闪。

    她的手在快要煽到她的一刹那,突然停了下来。

    藤原春日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微动,眼中是愤恨是惶恐,最后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吼道,“滚开!我不要看见你!”

    “我要知道她在哪里。”伊盼儿固执地问道。

    藤原春日眼中闪过一抹深邃,忽然停了咆哮。胸口再不断起伏,她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久,她才将头扭向别处,颤声道,“死了。已经死了。”

    死了……

    伊盼儿开口问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是啊,从她见到藤原春日那一天起,她就是一个人。她的身边哪来的亲人。而她,也应该是死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所有的记忆全都只剩下那一晚零星的回忆,最后的刹那。

    她的容颜早就模糊了,甚至找不到一点痕迹。

    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过。

    伊盼儿无力地握紧双拳,哽咽问道,“那她葬在哪里。”

    藤原春日眼眸一紧,忿忿地回头再次瞪向她。她是那样不甘心,那样不甘愿,“你没有资格知道!”

    伊盼儿怔怔望着她,那份压抑的悲愤忍不住爆发,“你凭什么我没有资格!如果不是你的父亲,她会离开我吗!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用了这么卑鄙的手段,她会舍下我和爸爸吗!你才最没有资格!你才是那个最没有资格的人!”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藤原春日吼了回去,双眼红到不可思议,“她爱的人不是你的爸爸,她爱的人是我的爸爸。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如果不是真心相爱,那么又怎么会那样地度过一生还为他生下了孩子呢。

    从前不明白,伊盼儿现在却不得不承认。

    她的妈妈,爱着的男人。不是她深爱的爸爸。

    伊盼儿眼中蓄满了泪水,颤声道,“她是我的妈妈。”

    藤原春日倔强地咬牙切齿,“她不是!她不是你的妈妈!她是藤原夫人,藤原靖的妻子,藤原春日的母亲!”

    “她是苏澜,她是我的妈妈。”伊盼儿凝望着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又仿佛看见了妈妈的影子。那样似有若无的存在,那种模糊而又清楚的感觉,突然就让她心痛心郁,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藤原春日任性地捂住了耳朵,发泄似地大吼,她却不知道是在痛恨她,还是在痛恨自己,“她不是她不是!她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她才不是什么苏澜!她也从来没有提过你,从来也没有!她根本就不记得你!”

    “她只爱我,她只爱我一个人!”她紧紧捂着耳朵,自言自语似得,像是在给自己安慰。

    不记得她让我去告诉你,她其实一直想你。

    不记得每年的一天,她都会买上一个蛋糕唱生日快乐歌。而不是她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