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最终沈云梳还是去找了绮罗。她正斜靠在紫藤架下的躺椅上,天色略微阴沉, 云层中透出的那一束阳光却正好撒在她身上。
沈云梳放轻了脚步, 不忍扰这片刻的宁静。然而顾玉琦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绽放出一个笑容。
“梳儿, 有时间来看我了?怀雪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大好了。”沈云梳略微愧疚地,“近来常跟钱爷爷和怀雪她们在初墨阁讨论古籍, 来找阿罗的次数却不多。”
“你我何需纠结这个。”顾玉琦眯起眼睛,“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沈云梳脸一红。阿罗怎么最近越来越喜欢跟她开玩笑......感觉有点怪, 却生不出丝毫反感。
再想到是自己先这么干的,就更不出来什么了。
阿罗只穿了一袭浅绿罗裙, 不比往日的贵气, 别有一番雅致风情。再看自己身上的妃色襦裙,似乎两个人都往对方喜爱的样子扮了。沈云梳顺手拿过宜绫捧着的斗篷, 披在她身上。
“正是大寒时节,阿罗穿得如此单薄, 是要学林妹妹做那病弱西子吗?”
顾玉琦动也不动,任由沈云梳摆弄, 只道:“回头我可要告诉怀雪你这么她。”
“阿罗,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沈云梳卖了个关子, 看挚友仍是一副浅笑模样, 便直接开了食盒。
瓷碗中的双皮奶白而嫩, 香甜爽滑。
“这是你亲手做的?”顾玉琦眼中似乎有什么她看不懂的情绪。
“嗯。”沈云梳略微紧张地。
奶娘不理解她为何要这么逼自己,身为女儿家却每日悬梁刺股研读经史子集。听闻她要学做点心, 老怀大慰,自是耐心教导。
然而自己在这方面似乎并没继承岳姨娘的贤惠,试了很久才勉强做成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阿姐认为她是感动于阿罗的帮助,又无以回报,才特地学做对方爱吃的糕点;然而沈云梳最初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却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是阿罗,她值得最好的。看到她开怀的笑颜,自己也觉得整个世界都明媚起来。
遇到你之后,才发觉自己竟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三年。
“谢谢梳儿了。”顾玉琦轻咬一口,“我很喜欢。”
在寒冬喝一杯热茶,吃些糕点,身边是心心念念的人,恐怕没有比这更温暖的事了。
她之前一直在犹豫。察觉到云梳或许也有同样的心思,然而......
“是我无法给你安稳的生活。”
身为忠烈伯世孙的子佩都做不到的,她能做到吗?云梳这般不同流俗的女子,该嫁个怀瑾握瑜的君子,求得现世安稳。
疏远,做不到。靠近,不忍心。想她绮罗郡主,何时遇到过这般两难境地?
即使是午后,屋外仍然寒凉。在沈云梳和侍女们的劝诫下,顾玉琦总算回了屋。将挚友领入书房,在纸上随意涂抹着。
“梳儿,看来钱老待你很是亲近。”
“怕是因为阿罗吧。”沈云梳笑笑,脸上是全然的喜悦。“前几日他还问起你呢。”
“哪里。你跟了这么多天,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吗?你勤学好问,哪像我懒惰又愚钝。”
“若阿罗还算愚钝,世上大概真没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了。”
“怎地没有,我面前不就是一个吗?”
听沈云梳讲完想经商的想法后,顾玉琦并未反对,只道:“能否冒昧问一句,你手上有多少两银子?”
“加上阿姐给我的,一共八百两左右,外加两间衣裳铺子。位置不算好,一年下来挣不了多少钱。”
铺子是岳姨娘留下来。程氏将沈云梳记在名下之后,抽空跟她讲了这事,并表明这些将作为她的嫁妆。沈云梳很是感激,因为母亲将它收为公用全然合情合理。
“若你信得过我,不如将这些钱交给我。”顾玉琦沉吟片刻,“年底,我定然给你翻一个倍。”
“阿罗,我自然信你,只是......庄子是你出的,若钱也是你挣的,要我何用呢?”
“云梳。”顾玉琦眉眼异常柔和,沈云梳的这番话显然在她意料之中。“你的点子,便已是千金难买了。”
完没等对方回应,先道:“不过你若愿意试试,便再好不过。”
近来沈府下人议论纷纷,自家二姑娘前些时日整天研读四书五经,像是能考个女状元。现在又老往账房跑,厚着脸皮跟管事学理财。
好在沈云梳本就有些珠算的功底,倒不用从头学起。
沈云华听了她的担忧,又是拉着她好一阵道。“你纯粹是杞人忧天,娘在闺中是可是理财的一把好手。当初程家大姐出嫁时十里红妆多少人艳羡,岂不知大半嫁妆都是她亲手挣来的?若非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地出去经商,娘怕是早攒下万贯家财了。你若有了问题,尽管去请教;要不就我陪你去。”
沈云梳听了深感惊讶,同时愧疚于自己竟觑了母亲。又想:今后一定要努力让女子也能为官经商,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不过母亲管家已然繁忙,你这么跟着府中管事学也不像样。我还是将玲瑶请入府内,好生教导你一番。”
“玲瑶姐姐也善经商?”沈云梳暗自羞愧自己竟然没发现高人就在身边。
“是呀。据汪夫人,这丫头可是两三岁的时候就会讨价还价了。”
汪礼和沈明义一样,是位开明的父亲。汪夫人为人八面玲珑,处处体贴周全,却丝毫让人生不出恶感。这种亲和的本事,也是难得。
汪家女轻松地住进了风华院。沈云华给她收拾了一间清雅的厢房,窗旁摆了独坐榻,远眺能望见十里梅林。
汪玲瑶却百般嫌弃,一会儿精心雕琢的平台床太老气,一会儿曲足案太矮。又言东厢房内没有杂书,太过无趣。最后沈云华只得没脾气地问道:“玲瑶,你想搬去哪儿?”
她得逞一般地笑了:“我想搬到你那儿。”
“一派胡言!”
沈云梳难得见到长姐动怒的样子。沈家长姐涨红了脸,与其是愤慨不如是羞恼。
她想,原来即使在两个女子之间,脸红也是正常的。
这样她就安心了。
当然,最终汪玲瑶仍然没有睡到正房。不过她依旧笑眯眯的,每天起给沈云梳授课,讲得十分认真仔细。还跟着她去两个铺子里看了,引导她提了几个幅度整改的方案;随后自己未作评点,而是让店中的管事讲。这样一来,沈云梳不但能听到些经验实例,还能初步了解手下人的脾气性情。
沈云梳承认,她是个十分称职的先生。仿佛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道理,经她舌灿莲花地一讲,就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梳儿,你最近在学习理财?”
“是。”沈云梳恭谨地垂着头。
“可否问一句缘由?据为父所知,程氏并未苛待庶出子女,你出阁时也能有一份丰厚的嫁妆。你平日喜文,对这些没有多大兴趣。”
“父亲明鉴。”沈云梳扑通一声跪下,“母亲待我恩重如山,云梳断不会心生怨言。只是......”
她便把之前的想法和对绮罗郡主的心思娓娓道来。
沈明义半晌无言。
自己还是看了这个女儿:沈家祖宗保佑,一门四兄妹都是褎然举首之辈。
“你近来跟着汪先生,倒也学得伶牙俐齿了起来。”他似笑非笑地,让人看不出真实想法。
要沈明义少年时,也算个风流才子。一双稍显女气的细眉,下是多情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十九岁中了二甲头名,也称传胪。然而混迹官场将近二十年,官威渐重,性子更是愈发老成世故。唯独在家人面前,仍有当年美男子的神韵风采。
“谢父亲夸赞。”沈云梳最终决定假作听不懂。
直到春分,东陵才会再次开课。按汪玲瑶自个儿的话,她就“赖在沈家不走了”。
八百两银子,多不多,少也不少了:君不见贵为中书侍郎的沈明义,一年的俸钱也不过六十余两。当然帐不能这么算,俸禄中还包含俸料职田等。只是如此这般,也能看出这些银钱在京城中置办一两间产业还是足够的。
衣食住行,最是挣钱。汪玲瑶带着沈云梳逛遍了京都的酒楼饭馆、外加胭脂铺成衣店;当然,她们没有忘记捎上沈云华。
程氏也乐意自家闺女多出去走动走动,所以三人的行动很是顺利。林怀雪和祝玖见她许久没来初墨阁,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便主动来找。又看她们整日“游玩”有趣,便也要跟着“体察民情”。
这天,汪玲瑶正好到了城西那家包子铺,沈云梳听着耳熟,突然想起恒王世子买包子一事,便悄声讲给两位友人听。二人听了捧腹大笑,祝玖道:“下回见着绮罗姐姐,定要好好笑话她。” 于是五人决定去那包子铺看看:究竟是何种美味,才引得王府世子都放下了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