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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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罗,净尘山庄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之后, 我想建一座书院。”

    “哦, 你这么快就挣到足够的银两了?”

    “还没。”沈云梳有些羞惭, “但剩下的钱, 建一个三进院子大的书院还是足够的。”

    “你倒明白不好高骛远。”

    沈云梳听了,一时也不知道这是赞誉还是埋怨, 只喃喃道:“都女儿家书读多了爱伤春悲秋,生出不应有的心思, 依我看却不尽然。只要教导的得当, 学生只会愈发的明理懂事,心胸阔达。”

    “行了, 我又没一口回绝, 瞧你得一套一套的。”

    “阿罗是答应了?”

    “你做什么事,何需我准许。”

    沈云梳听了这话, 即使知道这性子来的毫无缘由,却还是下意识地委屈。“阿罗怎么能这么。一切都是我们商量着来的不是吗?你出了大部分力不, 我的一切,本该都有你的一份。我都想好书院的名字了, 就叫‘绮云’,取绚烂如绮的彩云之意。又暗合了我们两个的名字, 你看如何?”

    顾玉琦看着她献宝似的样子, 只想着云梳越发的能会道了, 不知是不是跟她那汪师父学的。

    “绮云临舞阁,丹霞薄吹台, 不错。不过,你是算只收姑娘吗?是否有些女气?”

    沈云梳遭了嫌弃,头都有些耷拉,看着可笑又可怜。顾玉琦哑然失笑,“怎地愈发的娇气了?日后你的学生看到这副模样,不定怎么笑话呢。”

    “我只在阿罗面前这样。”

    顾玉琦看着她的双眸,像往常一样没了声音。这双眼不算乌黑,是丝绸般柔软顺滑的棕色。她出这种类似于誓言之类的话时,偏偏又这么真诚,无声诉着自己的坚定。

    就像对待每一件她所在意的事一样。

    这次沈云梳却没让沉默维持多久,她微微勾起嘴角,“的确是准备只收女学生。毕竟天子脚下,国子监等自不必,著名的私学也不少。但女孩们想读书,就只有去族学了。我们这么幸运,投生在开明宽厚的家庭,想为她们做些什么不是正常的吗?”

    顾玉琦久久地看她,“好。”

    能很服人的话语,还带着些狡黠。她一点也不在意对方话语中的陷阱,只希望梳儿嘴角的笑容再大些。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清冷扮相,云梳却不在其中。她沉稳与轻灵的气质有些矛盾,却完美地结合。

    但活泼些,露出灿烂的笑容,更让人心动。

    有时顾玉琦简直都怀疑这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迟钝,而是早已察觉了自己心意,只等着看笑话。没有恶意,却让人着恼。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顾玉琦应了一声。就见李易端了一个托盘,上边摆着两个瓷碗,里头盛着丝瓜汤。

    “天色已晚,二位姐若不嫌弃的话留下用顿便饭吧。”

    “那多谢老伯了。”沈云梳也没客气,温和答道。跟着走到厨房将几道炒菜端过来,三人坐下用膳。

    鸡蛋灌饼、白菜豆腐、芹菜肉沫、炒鸡丝。不算丰盛,却透着一股家常气息。

    沈云梳抬眼望去,只见贵为郡主的她举止如常,丝毫没有不习惯的意思。

    李易依旧寡言,忐忑地看着顾玉琦,恐怕怠慢了贵客。绮罗却丝毫没端架子,和气地询问开店以来有没有遇到地痞流氓等麻烦事儿。

    沈云梳心中骄傲。她笑着抬头,招手让丫鬟们也跟着坐下。三人惶恐地推拒几次,等顾玉琦也开口在这不用讲究这些,方才落座。沈云梳见清纱依旧拘谨,甚至亲自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丫头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方才喝茶闲谈时沈云梳已经遣清莲回去禀告一声,自己回去的比较晚,顺便叫清荷替她回来侍候。吃到一半清荷就到了。素日稳重的她今日也好好扮了一番:银红的细布衣裙,光华流转又不至于耀眼。戴着五瓣花的金布摇,上镶嵌着米粒大的珍珠,正是沈云梳去年赏下的。手上套着一个细细的金镯子,镂空雕雀鸟的图案,她戴着丝毫不显老气。

    “来了就一起坐吧。”沈云梳自然地,如同招呼老友一般。

    “多谢姑娘美意,婢子已在院中用过晚膳了。”

    “今日花神节,你也待在院中没出去?”

    “回姑娘的话,杨妈妈特地给我们做了几道菜,婢子和月音姐姐出门摘了些花儿,在风华院中举办了一个的宴席。”

    顾玉琦在一旁看着,心底因她的温和而柔软。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梳儿怎样都是好的。

    夜空漆黑如墨,唯独一轮明月高悬,相比之下远处画舫的花灯均黯然失色。桌案上燃着温暖的红烛,两位佳人跪坐在案后,在金兰谱上按下手印。沈云梳从清莲手中接过绣花针,刺破中指,将鲜红的血迹滴在酒中。顾玉琦效仿她的行为,脸上挂着浅笑。

    雪衣少女心地撒了三滴酒水于船上,在郡主抿了一口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抿了抿嘴,五感敏锐的人儿,即使酒中只是掺了几滴血也觉得异味不轻。

    顾玉琦抢在清荷之前递上茶盏,“何必如此实诚,上天明白我们的心意。”

    来如今结义早已不需要依照古时的程序,只是二人一时心血来潮决定歃血为盟。侯门姑娘家的当然不可能拿鸡血去涂嘴唇,就挑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沈云梳没有答话,却执起顾玉琦的手来,心疼地看着那滴的血珠。

    “疼吗?”轻轻吹了两下。

    顾玉琦又感到那根羽毛在挠着自己的心尖,又是无奈,又因被人珍重而感动欣喜。“不过针尖大的眼儿,哪值得你这么心......”

    可话还没完,便瞪大了眼。只见眼前人轻轻俯下头,将双唇覆于其上,轻轻舐去那滴血珠。

    指尖一下开始发烫,身子轻轻哆嗦了一下,不知是震惊还是怎么了,竟不出话来。

    “这样好些了吗?”

    那人红着脸,轻轻问道。船边漂浮过一个漂亮的莲花灯,光华盈满了她的杏眼。

    顾玉琦微微偏过头,没有答话。

    她的双颊也有些发烫。

    清莲在一旁站着,也跟着脸红了。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别的味道。

    “盖闻诗歌伐木,足征求友之殷;易卜断金,早见知交之笃......数株之栀子同心,九畹之芝兰结契,对神明而永誓,愿休戚之相关。谨序。”

    她们并肩站着,神情庄严而虔诚。两道嗓音一个低沉,一个清朗,正如此时此刻的月夜。念完金兰谱后,二人均久久无语。

    成婚那些繁复的仪式不是没有道理的。冥冥中,似乎有两条线交缠在了一起。从今往后,顾家玉琦和沈家云梳就是并肩前行的姐妹,无论什么也不能将她们 分开。

    船不大,桌案上摆着桃干、金枣银杏之类。沈云梳见对方没怎么动,从身前剥了一个桔子,眉眼弯弯地递到顾玉琦手中。“让梳儿伺候义姐一回吧。”

    郡主见她罕见的娇憨神态,不由自主地将一瓣橘子送入口中。沈云梳盯着她的朱唇看:阿罗的唇有些薄,却很漂亮,甚至诱人。与其是桃红或湘妃色,不如是有光泽的浅红,让人忍不住凑上去品尝......

    她的脸又红了。是活泼的深粉,桃子般鲜嫩。

    还保有三分青涩,却已可以入口了。

    远处是一座九孔石桥,围栏在花灯的照耀下愈发洁净,仿佛白玉砌成。尖尖的船尾高高翘起,恰似岸边楼阁飞檐。里头摆着几只竹麻纸糊的孔明灯,微微摇晃,好像风一吹便能飞走。

    “梳儿跟我一同放灯吧。”顾玉琦接过宜绡双手奉上的墨笔,刷刷在布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

    沈云梳看着她被火光映照着的侧脸,忽然有一种吻上去的冲动。

    她停笔,抬头问道:“梳儿不愿吗?”

    沈云梳轻轻推开清荷递上的灯,:“我想和阿罗放一盏灯。”

    顾玉琦愣了一下,心中叹气。她总是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仿佛望穿了自己的心,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你若真能看穿我的心啊,为何迟迟地不回应?若你无意,何苦频频撩拨我的心弦?

    到底,名满京都的绮罗郡主,也是个懦弱的人。

    “好。”可无法拒绝,“你也将心愿写在这布条上吧?”

    沈云梳接过竹笔,看了一眼布条上丰润端庄的字迹。

    “愿盛世太平,家人安康,我心明朗。”

    简单的字句,却是最赤诚的心。

    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愿岁岁年年,佳人如故。”

    顾玉琦睁大了眼。她本以为云梳会许下类似于百姓安康,善有善报的心愿,眼前这个答案着实让人出乎意料。

    沈云梳看着挚友罕见地呆愣起来,不由得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光洁的脸颊,心中是全然的满足。

    大道很重要,黎民很重要,你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