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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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课上,沈云梳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夫子和身边众人眼中均是期待, 仿佛如果她没作出一首绝妙的诗词, 或没出几句精辟的见解, 就会让他们失望。

    如今方懂得, 为何史上那些名人一步步愈发如履薄冰。但越是如此,越要提醒自己初心不改。

    沈云梳依旧全神贯注地听讲, 无论是先生的指点还是同窗的讨论,不敢落下一个字。孙馨巧似乎被她的刻苦所有了感触, 也不再贪玩, 每日温习课业,也找了些感兴趣的书来看。林怀雪更不必, 眼中光芒闪烁, 颇有些拿她当对手的意思。

    高山流水的知己和旗鼓相当的对手,如果是同一个角色, 也是世间难得。

    扯远了,这天下学后五人又聚在一处, 沈云梳道:“我跟阿罗建净尘山庄,你们也捐了不少钱;不过比起这个, 还有别的能出力的法子。嵩阳的薛公子十二岁能文,我们可不能赘了东陵的名声。诸位都是锦心绣肠的才女, 若写些文章, 汇集成册;或编撰些有意义的故事, 有学识之人看了定会深思。”

    四人听了,均是一愣。祝玖先反应过来:“云梳,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话一套一套的。难不成是跟绮罗姐姐学的?”

    沈云梳咳嗽一声,听她喊“绮罗姐姐”,便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比她们年长。

    “云梳姐姐太高看我们了。”庄娟苦笑地,“我连格式都不懂,更别写能让人入眼的文章了。”

    “是呀是呀。娟儿你还好,云梳的文章我连看都看不下去,更别提写了。”

    沈云梳神色却罕见地严肃,“我都明白。你们就,有没有救世济民的心。”

    这话曲解一下,有几分胁迫的意思。庄娟心下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云梳姐姐何尝是为了自己呢?倒愧疚起来。

    “云梳姐姐,我和巧儿虽然现在不懂,但会学的。我们也想给东陵争光,帮助世上的苦命人。”

    沈云梳看着她和顺的神色,也放柔了语气。“馨巧和娟儿已经做的很好了。先修身再济人的想法很对。”

    听她们一来一往地完,林怀雪才道:“学生愿尽力一试。”

    她语气谦虚,脸上却是全然的自信。

    祝玖笑了,“既然雪儿这么,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沈云梳听了觉得有些熟悉,细想一下,这不是萧洛斓常对杨家妹妹的话吗?

    “多谢。”沈云梳郑重抱拳道。

    “不必。”

    她们之间,不必多言。

    能吟颂风花雪月,也能谈论家国天下。这样的友情,与他人不同,却更坚固。

    “云梳,那以后进学的第三天,我们都在秋香亭中相聚。”林怀雪眉眼间染上几丝笑意。

    “东陵中美景那么多,也不光秋香亭有吧?”孙馨巧凑趣道。

    “这......”往常那日她通常跟阿罗在一起。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更是一刻都不想与她分离。但若是每个休沐日去找,不免太为奇怪:本就在一个书院进学,手帕交也没有来往那么密切的。“若把‘东陵十二钗’都叫上,你们可介意?”

    意识到对阿罗不止是单纯的友情,沈云梳的第一反应也是隐藏。阿罗是大悦朝的绮罗郡主,本该拥有光明坦荡的前程。但转念一想,这也可能并不是她心之所愿。嫁个身份匹配的王孙公子,做个端方贤良的主母,安稳地度过余生?

    想起那日郊外言谈,若她抛弃一切,陪她纵情山水,阿罗可会愿意?

    初生牛犊不怕虎,沈云梳性子中的瞻前顾后这近半年来已经被磨去了大半,只余果敢。

    “‘东陵十二钗’?”庄娟好奇地看其余人,却发现她们似乎也不知道。

    待沈云梳解释完毕后,四人均是好笑。

    “照你这么,那位李姑娘也是个妙人。”

    “别,她对你阿姐很是仰慕呢。”想到李淳儿激动的模样,沈云梳也不禁露出笑容。

    “云梳都这么了,就去邀请她们吧。”

    “其实云梳只是想见绮罗郡主吧。”林怀雪一语道破天机。

    “怀雪姐姐,你不该就这么出来的。”孙馨巧也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好了。”还是祝玖解了围,得到沈家姑娘一个感激的眼神。“我之前没到进学的年纪,和怀雪只有休沐日才能痛快地相聚,眼下得了机会也是恨不得日日待在一处的。”

    林怀雪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她。

    “怎么了?”

    “那你是想只和我在一起,还是与姐妹们一同相聚?”

    祝玖暗中瞪了她一眼。这问题可真不好答,一不留神就得罪人了。“三人行必有我师,与众位姐妹在一起,祝玖受益匪浅。”

    神色诚恳而从容,任谁都挑不出错来。毕竟是扫眉才子祝玥的侄女,女中英豪祝瑛的妹妹。

    “好了,合着你跟我们待着就是为了学习。”

    笑闹了一会儿,庄娟看了看天色:“我该回府了,要不爹娘该担忧了。各位姐姐见谅。”

    “无须道歉,本就到归家的时候了。”沈云梳远远眺望,长姐正站在桃树下,夭夭的桃花点缀了她窈窕的身影。

    她是在端庄地笑着呢,还是在温柔地望她?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自己将来的姐夫,一定积了几辈子的福。

    “可惜姐姐不能跟我们一处谈天地......诶!要不我去跟爹娘,她们一定会愿意放阿姐出府的!”

    沈云梳稍作犹豫,她暂时不愿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为官的长辈。

    却见孙馨巧狡黠地眨了眨眼,“云梳姐姐放心,我不会都出去的——爹爹听到绮罗姐姐她们会都在,差不多就会同意了。”

    沈云梳一怔。馨巧看上去单纯无害,实际上还是有些心机的。不惹人厌,反而更让人怜爱。

    “那好。”

    五人告辞,约定后天再畅谈。今夕各自跟家中了晚回去,可不能日日这般。

    “阿姐,等我多久了?”

    “没多久。你玲瑶姐姐刚走。”沈云华自然地牵住妹妹的手。这些天来梳儿的成长,她都一点点看在心里。妹不需要自己了的失落早已消逝,余下的尽是骄傲。

    这正是她最初的心愿啊。姐妹相互扶持着,一辈子。她可能最终没有云梳走得远,却也想尽力成为能让她停靠的港湾。

    这些天母亲挑挑拣拣,也选出几个少年郎。可她可左看右看,总觉得哪不满意。娘也许还在为许家那桩亲事愧疚,也觉得这几个人选不如之前。

    偶尔父亲来看望,她有数次想张嘴,要不然女儿不嫁了。但也知道,这即使对于开明的父亲来也是太荒唐的决定。

    她当沈府端方贤淑的嫡长女,太久了。

    “梳儿,还有几天就是父亲的生辰了。”

    “是啊。我管钱爷爷讨要了一幅孟明之的丹青作为贺礼。”

    “没问你这个......不过,讨要?”

    沈云华对钱朝先也很是尊敬。听到这,疑惑又好笑。

    “放心,我付钱了的。”沈云梳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让沈家长姐有一瞬间的恍惚。

    梳儿随着阅历的增长越发豁达,自己却固步自封起来了。为什么呢?难道因为许家公子暴毙,就心灰意冷了吗?

    她生命中,还有许多人值得珍惜。刀子嘴豆腐心的娘亲,反过来回护她的妹,始终不离不弃的玲瑶......

    “我犹豫的是,那天不是休沐日,我们要是因着这个请假父亲大概会不高兴......”

    “怕什么,做女儿的尽孝难道还错了?”沈云梳不以为然,“父亲不是纠结这些事的人。该去问问弟倒是真的,要是我们请假了他不在总归不好。”

    “梳儿想的周全。”沈云华轻呼一口气,微笑地看她。

    “阿姐肯定也想到了吧。”沈云梳觉得长姐开朗了些,心中很是喜悦。

    阳光洒满了整个庭院,为清幽的凝黛阁添了几分暖意。佳人煮好了清茶,站在枝叶的阴影中仿佛乘风而来的仙子。

    她身着竹青色的长衫,腰间悬挂翠玉,清冷又温润。

    “先生泡的茶真好喝。”孙馨巧直白地赞道。

    孙馨宁嗔怪地看了自家妹一眼。下个月就要当新娘子的她一身鹅黄束腰襦裙,娇丽中透着婉柔。

    “多谢先生肯把凝黛阁借给学生暂用。”沈云梳深施一礼。

    “瞧,真是个书呆子。”

    沈云梳下意识转过头,那人穿着茶色衣衫,珠翠环绕。妃红的胭脂,让人忍不住凑近品尝。

    “阿罗。”她轻声唤道,生怕惊扰了枝头的雀鸟。“好久不见。”

    “四日而已。”

    可是,我觉得好像一整个春天过去了。

    这话沈云梳没有出口,她只是浅笑着,向先生告了一声罪,然后来到挚友面前。

    “昨晚月色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