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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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春的少女,对于意中人的心思总很敏感。

    “淳儿姐......可能她已经放下了, 只是自己还没察觉到而已。”沈云梳道。阿罗祝姐姐曾经恋慕过她, 她相信自己的恋人。

    “云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李淳儿迟疑地问, “当然, 如果你不能,我不强求。”

    “李姐姐, 我理解你的心情。”心动与羞涩,慌张与忐忑。“祝姐姐对你很特别。我不保证她有相同的心思, 但请相信自己。”

    “好。”李淳儿重重点点头。

    不管怎样, 她都会陪在子佩身边。即使唯恐连友人也做不成,不敢袒露心意, 却会长久地守候。

    因为, 子佩一直是最初她倾慕的人。且靠的越近,越从心底生出爱恋来。

    一身凤冠霞帔的孙馨宁坐在铜镜前, 带着端庄的浅笑,任由开脸的婆子捣鼓。孙夫人拉着她手, 笑中含泪。

    “阿姐,吕家要是欺负你了, 一定回来跟妹妹。”

    “怎么话呢......宁儿,出阁以后, 你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好好侍奉公婆, 体贴丈夫......当然, 受了欺侮也别委曲求全。你爹还是有些本事的。”

    “是,娘亲。”孙馨宁的眼角也微微湿润。此后便是他人妇, 她相信父母的眼光,嫁过去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吉时已到,孙夫人将红盖头心搭上。双手颤抖,心中不舍之情久久无法消散。

    孙馨宁被喜婆搀扶着,由兄长背着上了花轿。孙家长子是个寡言的人,在门口却绞尽脑汁地想出了几道难题为难妹夫。

    窗外锣鼓喧天,新嫁娘坐在八抬大轿中,羞红着脸。穿过长长的街道,到了吕府,宾客们着祝贺的话,入目一片喜庆的红。

    宴席上,沈云梳注意到长姐又在出神,不由得心下担忧。自从被洛斓点破与萧家可能的婚约后,阿姐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按理,家风严谨又人口简单的萧府是上上之选。更何况萧公子才名在外,洛斓又是她们的好友。可阿姐这模样,分明有难言之隐;她试着去问,阿姐却只搪塞几句,让她不要焦心;自己只是舍不得出阁。

    沈云梳有些失落。自从赏花宴后的那天起,无论什么计划,她都对沈云华毫无保留......除了与阿罗超出密友的情谊。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莫非阿姐真像其他人猜想的那般,有了心上人?而那人的身份,或许与沈家门不当户不对,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沈云梳摇摇头。胡乱猜想无用,那是哪天找阿姐好好谈谈吧。

    要是有一天,她和阿罗也能成婚就好了。她们可以一同穿上正红的嫁衣,阿罗的绣着凤凰,她的绣着百鸟。蒙着眼看不见,互相给对方掀盖头,轻柔地抚摸她粉嫩的脸颊。

    纵使不被祝福,也会走下去。

    沈云梳走进时,长姐正坐在窗边绣着帕子。神情娴静,那丝丝的犹疑却还是透了出来。

    她有一颗柔软至极的内心。不像妹的下意识迟钝,但察觉了就会勇敢面对;对于突如其来的感情,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逃跑,才能不伤害任何人。

    缸中的鱼儿焦躁地摆着尾,沈云华转眼,却盯住了那盆兰草。

    “阿姐。”沈云梳轻轻地问道,“有什么烦心事吗?”

    “......倒还真有一件,梳儿愿意帮忙出出主意吗?”

    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当然。”

    沈云华面上浮现红晕,又皱起眉,似是难以启齿的样子。“哥哥十六岁了,屋里却都是厮。娘的意思是,趁庄姐姐还没嫁进来,指一个贴身侍女给他。”

    沈云梳一听,柳眉倒竖。“世家公子身边均是厮,不和女孩们厮混是美德......当然,咳,那些有龙阳之好的除外。”到这儿她有些心虚,磨镜之癖和龙阳之好,本质是一回事。然而她不觉得哪错了;真起来,也是上辈子的罪孽。“给他两本画册就是了,让丫鬟教导,庄家知道了心里也不舒服。”

    “......可我这个当妹妹的,插手兄长的房内事太不像话。”

    沈云华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妹。她淡雅飘逸的容貌,清秀干净的眉目。那双杏眼,颜色偏浅,却总透着坚定。举止毫无犹疑,三思而行却毫不拖拉,与自己的优柔寡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甜软的嗓音,这些天也似乎有意压低了,言辞中透出主母的风范。不......与其是主母,不如是官员。

    “当然不能亲自去跟母亲讲,阿姐......不,我去跟大哥,让他去找娘。”

    沈云梳生辰当晚,一家六口人围坐在圆桌旁用膳。家宴是程氏仔细布置的,听取了长女的建议,不张扬,很温馨。

    那阵子沈云梳脾胃有些弱,可把曹氏心疼坏了,整日在耳边唠叨。只好用勺慢慢舀着炖的软烂的肉粥,香甜温热,一直暖到了心里去。

    天色逐渐黑下去,她们把父子赶到书房,三人坐着悄悄话。程氏轻轻拉着沈云梳的手,“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沈云梳一听,眼眶便有些发涩。张口,唤了一声“娘”。

    程氏愣了,随后笑着应下。四下无人,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端着架子的主母,伸开双臂,将左右两个女儿搂入怀中。

    是因为太过深情,对这个眉眼八成随了他的骨血心生怜惜也好;是因为没心没肺,已没了爱也不会嫉恨也好。在这个叫程书怡的女人心中,儿女比丈夫重要。

    太看重,所以会犯傻。给沈云逸丫鬟,一方面确实是担忧长子年纪不了却未经人事,另一方面心中对未过门的媳妇,仍有隐秘的嫉妒。就像当初,觉得长女对妹妹的爱护超过她一样。

    在沈云逸去找母亲谈话过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女儿都清楚的道理,程书怡并非不明白。

    闲云阁中,清浣绘声绘色地道:“听大少爷不要通房了,若芙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嘴唇抖了抖却没发出声,泪珠都快掉下来了,那叫一个失魂落魄......”

    她边讲着八卦,边挤眉弄眼,将一个心碎的怀春少女学了个惟妙惟肖。清莲走后,曹氏提拔了一个二等丫鬟上来,沈云梳取了个名叫清芷。她长得不算娇美,却很清秀。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似的,带着旧书的清香。她祖父中过秀才,自个也识几个字。

    唯一的不好就是,她也跟袁文芝似的寡言。也许自觉资历尚浅,还有些拘谨。按理清莲平日沉默,她离开后闲云阁也没寂静多少;可少了一个朝夕相处的伙伴,两个的总觉得庭院比往常清冷,连清荷也有些想念昔日姐妹。

    清浣仗着年纪,担任了开心果的角色。浑身上下那股机灵劲都使出来,变着法子逗众人乐。

    “人家够伤心了,你就别跟这幸灾乐祸了。”想到这,沈云梳的话看似严厉,语气却不重。

    她对那个娇艳秀丽的姑娘有印象。讨人喜欢的模样,轻快的言语,浅笑的神情。做事利落又稳妥,怪不得母亲倚重她。

    清浣撅撅嘴。“姑娘,要是她没生出这种心思,夫人定会给她配个能干的郎君。谁不知道大少爷对庄家姐上心,何必巴巴地贴上去跟人做妾。”

    她话音未落,曹氏狠狠瞪了她一眼,怒斥道:“本以为你改过自新,稳重起来了。”

    曹芳很矛盾。一方面,她对岳氏十分惋惜,绝不希望姑娘委身为妾;另一方面,她又听不得侮辱妾室的话。

    沈云梳理解她的心情。“清浣,你去案旁跪两刻钟。机灵活泼是好事,今后记得谨言慎行。”

    “是。”清浣听到姑娘发话,收敛了委屈的神色,老实地跪下了。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若芙仍然在舜英院做事,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不光因为大半年来的希望破灭,还有背后同伴的指指点点,嘲讽不屑的目光。然而想到一向威严的夫人难得的温言安慰,怎么都怨恨不起来。

    沈云梳吩咐闲云阁众人不许嚼舌根子,若被她发现一律交给母亲处理。自个窝在房中完备绮云书院的草案。偶尔走神,不自觉地描摹“绮云”这两个字。不一会儿,一旁空白的宣纸上就多了大大几十个绮云。

    脸颊便有些发烧。

    连着净尘山庄和李记在内,她把商铺都巡视了一遍。也想过做倒卖的生意,可最终明白走南闯北的商人做的也不过是苦力活,金银都是几千里风霜换来的。

    于是消了主意,回到卧房中给母亲绣寿礼。

    程书怡生辰当天,沈明义下朝后就抛下繁重的公务,来到舜英院中陪她。看着儿女聚在妻子膝前笑,神色不由自主柔和下来。

    十余年来,他们有过恩爱甜蜜,也有过争吵冷战。新婚时的如胶似漆早已转换成了相濡以沫的亲情,程书怡不是他最爱的女人,却是最重要的那个。

    他送上精心挑选的贺礼,微笑听妻子着府中杂事。和煦的轻风拂过院中的垂柳,羽毛鲜艳的鸟儿停在槐树上,宣布初夏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