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姐, 这几年怎么样？”王玉兰和陆翠翠面对面站着，也没找地方做，一旦坐下来，边上那些妇女肯定会围过来, 王玉兰和陆翠翠都不想被人围观，所以站着的地方也在犄角里面, 几个助理离得也不远。

    相对于王玉兰的从容, 陆翠翠就拘谨得多，她虽然知道面前这是玉兰妹子, 可人变化太大了，两年前还像个软和的面团似的，现在完全连性子都变了一样。

    王玉兰也看出了她的拘谨, 伸手拉着她的手，一手将毛蛋往前拉了拉, “翠姐，这是毛蛋，毛蛋，快叫翠婶。”

    毛蛋眨了眨大眼睛, 看着面前这个高壮的皮肤有点黑的女人，然后甜滋滋的喊了声鹊森，他下牙又掉了两颗, 话依然漏风。

    这一下子就把陆翠翠心给喊化了。

    她有三个儿子，都是从就像个黑石头一般皮实，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 不只是她家，整个村子都找不出像毛蛋这样乖巧白嫩的男孩。

    “哎，”她也美滋滋的应了，蹲下身一把将毛蛋抱起来，“毛蛋，还记不记你翠婶啊？你时候我还带过你呢。”

    那时候王玉兰搬到土坯房坐月子，确实是由陆翠翠带着毛蛋。

    毛蛋呆在陆翠翠怀里想了好半天，然后非常可爱的将脑袋埋着，“偶记得哒，系最好最好的鹊森。”

    反正不管他记得不记得，他这一下算是把陆翠翠拿捏稳了，抱着都不愿意撒手了。

    “你这一出去，就是两年啊，我还以为这次你不会回来了呢。”陆翠翠嘴巴往堂屋里努了努。

    王玉兰淡笑，“总归是满荣的妈也是毛蛋的奶奶，上柱香也是应该的。”

    陆翠翠想了想，自己要是碰上王玉兰这事，老人家死了会不会回来，应该是不会的。她没有那么大度和好脾气，要是碰上王玉兰这事，她只会想着老人最好早点死。上香更是不可能的，没到灵前骂一顿就不错了。

    不过她终究不是王玉兰，所以王玉兰回来，她也只是感叹一声，王玉兰重情义。

    不止是她这么想，整个村子的人恐怕都这么想。尤其是做人媳妇的，再聊天的时候，都在声王玉兰脾气好，还特意赶回来上香。

    “随珠呢？怎么没看到她？”陆翠翠见楚随珠不在，便问道。

    “她期末考试呢，没法回来。”

    “随珠应该是上大学了吧？我记得走之前要上高二了对吧？考了哪个学校？”陆翠翠点了点头，考试确实不用回来。

    想到楚随珠，王玉兰忍不住骄傲的仰了仰脑袋，“B大。”

    陆翠翠惊讶，“真的啊？随珠那孩子真聪明。”

    “也没有啦，就是比较努力。”王玉兰谦虚了。她又问道：“你家大虎二虎三虎怎么样了？”

    “大虎你走那年冬天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这俩天陪他媳妇回娘家去了。二虎也谈了个对象，是镇上认识的，挺漂亮的姑娘，三虎没读书了，现在在镇上邮局上班呢。”起自己的孩子，陆翠翠也挺高兴的。

    王玉兰笑着道：“大虎也当爹啦？你都已经是奶奶了。”

    “是啊，人老了，已经是奶奶了。”陆翠翠感叹，“倒是你，现在看起来跟你二十出头差不多，那时候你才刚嫁给满荣呢，年纪轻轻的，花一样的好看，现在比那时候更好看了。”

    当年大家都很吃惊，楚满荣这个大老粗，居然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位姑娘；那时候村里不知道多少单身汉羡慕楚满荣，就算成分不好有什么关系，这么好看的姑娘谁不想娶回家捧在手心里啊。

    只是后来，只能世事难料。

    王玉兰伸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我也四十多了，没准过两年也该做奶奶了。”她想到黏着楚随珠的叶同泽，忍不住笑了。

    孩子这样，可真好啊。

    陆翠翠心思一动，“随珠有对象了？”当初她家二虎喜欢随珠呢，不过随着人走，这心思也断了。

    王玉兰点头，“是啊，老叶家的同泽，他们俩现在都在B大念书。”

    陆翠翠也高兴极了，“同泽那孩子好，是个好孩子。”

    前两年叶静带着孩子丈夫一块把她爸妈接走了，叶静好了的事可是在他们村传了很久的。那年过年的时候，同泽还特意到她家拜了年的。

    她俩聊得高兴，这堂屋里有人就看得心痒痒。

    姚春英凑到楚志忠身边，“王玉兰突然回来就为了上柱香？”

    楚志忠刚被那俩个男助理瞪了，现在心里还虚着呢，听到这话没好气的道：“不然呢？”

    姚春英也不理他，楚志忠当年做村长之前她就不怕他，现在他这样更是不怕，不过她看到王玉兰回来，也有点心思。刚刚她还听，王玉兰这边开了两辆车回来。就在门口停着呢，可气派。

    她还特意偷摸着出去看了，门前确实停了两辆气派的车，她连坐都没坐过的那种。

    现在再看院子里站着和陆翠翠聊天的王玉兰，头发剪短了，修整得整整齐齐的，耳朵上戴着圆滚滚的珍珠耳环。内穿一件白色羊毛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下，身一条紧身长裤，脚蹬短皮靴。手上戴着一副皮手套，边上还带着一圈毛，别提多气派了。跟两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王玉兰压根就是两个人。

    “你看她现在这样，是不是重新嫁人了？”姚春英觉得应该就是嫁人了，不然怎么能穿这么好呢？

    楚志忠斜她一眼，“嫁人又咋了？”

    “她要是嫁人了，那房子不得给我们啊？咱们成国结婚不可能在咱们个破屋里结吧？”她觉得反正王玉兰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他们住了。他们家成国谈了个县里的女朋友，除了要三转一响之外，还要求盖一间新房子呢。

    楚志忠心里也一动，“也不知道她在这呆多久，咱们态度这两天好一些，你再听听。”

    姚春英挺了挺胸，“你放心。”

    王玉兰这边聊了一会，一个穿着破旧棉服，头上带着孝帽，手里抱着孩子的女人，试探着走了过来，见王玉兰看她的时候，讨好一笑，“二，二婶，我是秀秀啊。”

    王玉兰眼神定格在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笑着点了点头，“是秀秀？这是你的孩子吗？”她看向她手里抱着的孩子，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袄，裤腿上还有不知从哪蹭来的灰。脸上皲裂，两颊都是黑色瘢痕，还有鼻涕不断的从鼻子里流下来，被他用手背随手一抹，往身上擦了擦。

    而看楚秀秀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是啊，在这个村子里，孩子好像都是这么长大的，讲究点的家庭，就给孩子套个围兜，省得弄脏了；不讲究的孩子地上摸爬滚都无所谓。

    “对对对，这是我生的宝根，宝根，喊二奶奶。”她催促怀里的孩子喊人。

    可是这孩子连脸都没抬一下，更别提叫人了。

    见楚秀秀尴尬，王玉兰也不介意，她伸手对身后的几位助理招了招，其中一个就上前递给她一个红包。虽然这个场合给红包不太好，可王玉兰也不在乎。

    她笑着把红包放进楚秀秀怀里，“来，这是给孩子的红包，你结婚的二婶也没来，礼钱就一块在这个红包里面了。”

    楚秀秀看着怀里的红包，惊喜的点了点头，也没推辞，赶紧伸手把红包拿在手里，省得被孩子拿走撕着玩，“谢谢二婶，我，我带着孩子先走了，不扰你了。”

    罢，就高兴的带着孩子走了，她得去看看这红包里面多少钱。

    陆翠翠等人走了，叹息着道：“秀秀这孩子，也是可怜。”

    王玉兰记得之前孟淑芬跟她的，楚秀秀被姚春英做主嫁给了一个傻子，“还是嫁给那个傻子吗？”

    陆翠翠点头，扫了眼堂屋里时不时往这看的姚春英，“这姚春英也真够心狠的，秀秀这孩子当初跪下来求她，不愿意嫁，结果被姚春英硬钳着结了婚。就是那男人傻了点，秀秀公公婆婆都还挺好的，人也和气，还有几个哥嫂，是以后会帮衬的。”

    王玉兰不置可否，若是公婆和气，怎么会任由姚春英钳着楚秀秀和他们儿子结婚呢？也是铁石心肠的罢了。她看着楚秀秀钻进旁边的房间里，这孩子现在的年纪也才二十出头，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多岁了。

    “丽丽还有成国呢？”王玉兰好奇的问道，她来了这么好一会，都没见到楚丽丽还有楚成国。这两个作为孙辈的，一般是要跪着轮流烧纸钱的。

    这里面话头就多了，不过这俩也是辈，陆翠翠不好跟王玉兰讲笑话似的，“丽丽出去工了，是去了广市那边，不过听是两年没消息了。成国现在还在街上混，听经常带着他那群流子朋友去淑芬的店里吃东西，也不给钱，把淑芬气得跟姚春英了好几场架。”

    王玉兰也不好多什么，只能叹了口气，她跟老大这一家，实话，孩子里面除了楚丽丽当初踢过毛蛋还有偷了东西之外，楚秀秀还有楚成国，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多接触的。主要的恩怨还是在上一辈，挨不着辈什么事。不过王玉兰也不准备做什么，她只是婶婶，不是他们的父母，管他们，也轮不到自己。

    聊完了这些，陆翠翠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今晚在这吃饭不？”

    这是老人过世的传统，现在还只是下午两点多，还没到晚饭的时间，一般都是由村里妇女一块做席面，然后村里的人都会过来吃饭，像这种老人过世的，一般不会是什么大鱼大肉的，但鱼肉也是有的。就是楚志忠和姚春英抠门，这几天办的席面都是清汤寡水的。村里不少妇女都懒得给做菜了。

    但是，老人的家人不会进厨房。楚志忠也怕这些妇女真不来做了，这家里可是有不少长辈在呢。所以今早特意让人去买一些肉回来，中午做了一顿，才把这些人安抚住了。

    陆翠翠这么问，也是想知道王玉兰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之前朱老太太还有楚志忠这两口子那么对王玉兰，她这个妹子之前是个泥捏的性子，没脾气，但现在嘛，她不觉得是这样了。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王玉兰回来呆多久，她想让王玉兰去她家吃个饭。

    “不在这吃。”王玉兰过来，也只是想让毛蛋给朱秀芹磕个头而已，其他的是半点不会沾染上。为了以防万一，这带来的几位助理也都是彪悍的。

    陆翠翠满意的笑了笑，拢了拢还在她怀里的毛蛋，“那你去我家吃个饭，咱们姐俩，好好聊聊天。”

    王玉兰笑着应了，她又见陆翠翠看了眼她身后那几位，然后神秘兮兮的问道：“这几位，是不是那啥？我也不记得咋了，你手下？”

    手下？王玉兰又点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手下，那确实是手下没错了。

    “翠姐，我去找淑芬聊聊。”王玉兰注意到，不远处的孟淑芬虽然坐在人堆里，可这个眼神却是一直往自己这边看，想到这个妯娌当初也帮了自己不少忙，王玉兰也有心和她聊聊。

    孟淑芬看到王玉兰之后，就一直处于恍惚之中，当初她也觉得王玉兰到街上开店之后越来越年轻了，却没想到出去两年，这都快返老还童了。

    她见王玉兰和陆翠翠聊天，也没敢上前扰，就坐在人堆里烤火，时不时往那看一眼。这人堆里都是他们一个村的妇女，见她坐在这就开始问了。

    “你那个二嫂，是去哪了？当初不是在县里开店吗？怎么突然走了？”

    孟淑芬扯了扯嘴角，她这几年也是常年在县里弄着那个早餐店，王玉兰走后跟她也没什么联系，就答道：“我二嫂去了京市，应该还是在开店。”

    “那肯定开得很好，你看看这扮，这店要是开得不好也不能这样。”

    “是啊，是啊，不过王玉兰不是还有个闺女的吗？怎么没来，她这儿子看着可别=比之前好看多了，我记得有一次我在院里看见，瘦瘦的，跟个瘦猴似的。”

    “这王玉兰不会是嫁人了吧？你看看她这变化大的，要是开店也没这么滋润吧。”

    “哎呀，瞎什么呢，人脸色好就是嫁人啦？我看你你和你们家老刘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脸皮子白多少。”

    “哈哈哈哈哈，就是。”

    这聊着聊着，就聊了另一块上面去了，孟淑芬松了口气。要她和她二嫂，也就二嫂开店那几个月有接触，知道她二嫂是个脾气好的，其他的，她可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她正想着呢，再一看，她二嫂没和陆翠翠聊天了，正笑着看她，她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走过去叫了声，“二嫂。”

    “你家俩孩子呢？老三去哪了？”王玉兰问道。

    “我家那口子，去了县里，把学新和佩玉俩接回来。“孟淑芬有点拘谨的道，一开始没隔多近还好点，现在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这个二嫂真的是，跟她二十出头的时候没多大区别了，这眼角连个纹都没有的。

    不像她，这俩年操持着店铺，起早贪黑的，这手也粗了不，脸上的皱纹都起了好几条，眼看着就老了。

    “学新和佩玉都上高中了吧？”王玉兰看出来这妯娌的拘谨，便尽量温和的问道。

    “对，上一中去了。”到孩子，孟淑芬眼睛就亮了。

    王玉兰也笑了，“那不错的，你这俩孩子都是读书的料，好好培养，你们夫妻俩以后有福的。”

    “现在还呢，也看不出来。”孟淑芬谦虚的摆了摆手，不过心里却是很高兴的，他们家学新和佩玉读书确实挺好的。

    “现在店铺开得怎么样？”

    “一般般，比在地里刨食好多了，现在一个月也能赚几十百来块的。”虽然是比不上王记开的时候，但这个程度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王玉兰点头，她这个妯娌是个能吃苦的，一家店铺开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她们俩在这聊着天，而钻进房里的楚秀秀却和姚春英爆发了一场的争执。

    却这楚秀秀进了房间，先把孩子往地上随便一放，然后自己侧坐在床沿边上，兴匆匆的把那个红包开，她眼睛一亮，是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她这个二婶果然出手大方，一拿就是五十块钱。她不知道的是，王玉兰想到她可能结婚了是准备包两百的，毕竟这几年她在生意场上送礼，每一份都不低的。

    不过王玉兰想了想，送多了反而麻烦，这才改成五十块钱给的。

    听到开门的声音，楚秀秀赶紧把红包塞进棉袄夹层里，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是她妈。

    “你来干嘛？”楚秀秀没好脸色给她，当初她不顾自己跪下来求她，都要把自己嫁给那个傻子，她就恨上了。

    这次要不是她婆婆让她回来看看，她还真不愿意回来。朱秀芹这个死老太婆也不值得她跪下来磕头上香。

    姚春英也不在意楚秀秀的脸色，往她前面一站，“你二婶给的钱呢？我替你收着。”她想的好，这女儿过来，她婆家也不知道王玉兰给了钱，她这边收着正好。他们家为了朱秀芹这个死老太婆的葬礼，可是花了不少钱的。

    楚秀秀被这句话气得发抖，她还指望这个妈能对她有半点怜悯之心，她一个嫁出去的闺女收到的红包，凭什么给她？“没有。”

    “你个死丫头片子，我刚明明看见你拿到个红包了。”姚春英暴躁的喊道。

    楚秀秀冷笑，想到怀里那五十块钱，又想到她那个痴傻流痰的丈夫，心中一阵悲凉，“我了没有就是没有。”

    姚春英咬了咬牙，看着这个女儿一脸倔强的样子，再看看坐在地上脏兮兮的外孙，终究还是有那么点良知的，她挥挥手，“算了算了，我不要你的。我看你和你二婶聊了会，都了啥？”

    楚秀秀斜她一眼，“能啥？不就是给她看看孩子。”

    “就这些？”姚春英又问。

    楚秀秀不耐烦了，“不就这些，还能啥，你们把我嫁给了一个傻子，我生的孩子也是个傻子？”

    这女儿两年多没回来过，脾气还真的是大了，姚春英想发火，但想着这闺女和王玉兰也上了话的，不像他们，王玉兰可是半点要跟他们话的意思都没有。所以这闺女还得用上。

    “你别生气，妈也知道错了，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我听你公公婆婆不是还要给你们一家盖新房子吗？你也知道当初你奶奶摔断了腿，要治病就得花钱，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姚春英哭丧着脸道。

    “行了，你就有什么事吧？”楚秀秀也懒得看姚春英这样的作态，她才不信当初他们收到的彩礼钱会用到朱秀芹身上呢。她可是听了，朱秀芹这老太太死的时候屋里恶臭，有看到妇女，这屁股上都生了蛆，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了。

    反正楚秀秀是不觉得可怜的，甚至还觉得大快人心，当年朱秀芹对她要要骂的，一根拐杖一点不落劲的招呼在她身上。死了活该，早该死的。

    被看出心思的姚春英也不尴尬，直接就道：“你待会去问问你二婶，她还回来不？那房子她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给咱们家，你弟弟谈了个对象，非得要盖新房子，咱家哪盖得起啊？所以你二婶那房子要是不住了，空着空着，不如直接给你弟弟。”

    楚秀秀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妈，她真当别人钱多烧得慌啊？再加上俩家以前的关系，她要是王玉兰，宁愿把房子烧了也不给她。还给楚成国？楚成国又是什么鬼玩意儿？结不结婚跟王玉兰有什么关系，还想要人家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