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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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下雪,挖河是不可能的了,周牧野是闲不住的人,他知道大队里在盖知青的宿舍,便主动要去下手帮忙挣点工分了。

    苏桃本来还想着劝他去帮忙,跟瓦工师傅学点技术呢,没想到压根不用她劝,他自己就去了。

    是啊,她家男人勤劳上进,这样的人,穷在他这里肯定是扎不了根的。

    已经到了腊月里,河里结起了冰,苏桃跟隔壁邻居家大嫂学着做豆豉,她把黄豆煮好之后,平摊在垫着叶子的竹匾里面,放在太阳底下晒,等着发酵。

    到了正午,太阳晒得屋顶的雪开始化,屋檐开始往下滴水,苏桃又算跟邻居大嫂学习纳鞋底。

    吴桂凤看了一眼她的手,乐呵道:“你这手,可纳不了鞋底。”

    苏桃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为什么啊?”

    吴桂凤笑道:“你来试一针看看。”

    苏桃接过鞋底,拿着大头阵,对着鞋底,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那针硬是没往鞋底钻一丁点。

    吴桂凤又把手上的顶针递给她:“你再试试。”

    戴上针箍的苏桃,在纳鞋底方面,还是一个门外汉,她以为很简单的活计,却没想到暗藏这么多玄机。

    “那嫂子,你一会儿教我织毛衣吧。”

    织毛衣是技术活,不需要蛮劲,苏桃觉得自己应该能行。

    吴桂凤穿针引线,每缝一针,都是咬着牙,用力把鞋底缝得尽量结实,她这样鞋底经穿些。

    吴桂凤家男人在省城干活,每半年会寄个三五十块钱回来,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在县城念高中,二儿子三儿子都还在念学,最的女儿四岁了,还不会走路,因为根本没人教她走路,她只会在地上爬来爬去。

    平常,吴桂凤白天里要去自留地里干活,晚上回来就纳鞋底织毛衣,男娃们皮得很,鞋底耗起来本来就快。

    这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在艰难地过着日子,再艰难又怎么样呢?即便已经被这穷苦岁月折磨得麻木了,但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啊。

    纳完一只鞋底,吴桂凤开始教苏桃织毛衣,苏桃还算上手,她一边笨拙地跟着吴桂凤走针引线,一边声问道:“既然这么艰难了,为什么还要让大儿子去县城念高中呢?”

    “他爱念书,成绩好,以前我提过让他回来帮我的忙,他和我闹了一通,我想着,念到高中毕业,兴许能到大队里当个文书会计啥的,总也好过种田,就让他继续念下去了。”

    苏桃看着个苦难的女人,她四十岁,和她的妈妈一般大,头发就已经花白了,四岁的女儿还不会走路,在旁边端着凳子,歪歪扭扭地挪过来。

    苏桃拉住了她的手:“走,姐姐带你去院子里玩。”

    这孩子,因为没人教走路,骨头太软,再不学习走路,恐怕要瘫一辈子了,可这大嫂完全不当一回事,苏桃都替她着急。

    苏桃撑着她的腋窝,耐心地引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路。

    这大嫂的男人,在省城就是做瓦工的,虽然比不上城里人,但比留在乡下还是要赚得多一些的。

    苏桃和她亲近,一方面,是想以后让周牧野出去和他学手艺,一方面,是真的觉得他们一家过得太辛苦,她隐约记得他们家的姑娘,因为没能及时学会走路,腿肌肉萎缩,后来就成了瘫子,走路腿一丢一丢的,学也没法上,只能窝在家里。

    这姑娘,不是天生的残废,完全是被大人给耽搁了。

    听吴桂凤,头两年还是吃集体大锅饭的时候,她偷摸从田里回来看了眼刚两岁的姑娘,被邻居给举报了,她混工分,他们一家晚上就不到饭,娘四个守着冰锅冷灶的,差点没饿死。

    ——

    顾翠英如今和马寡妇,这两人总是会凑到一起去,因为她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苏桃。

    顾翠英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那儿媳妇苏桃,不像是那么笨的人啊,思来想去,她和马寡妇:“我觉得,苏桃身上肯定还有不少钱。”

    苏桃不可能把所有家当都用去买一个不一定会赚钱的窑厂的,只能明,她带了很多钱,一百六十块对她来,就是毛毛雨。

    马寡妇应和:“上次她和你家两丫头上公社去,我听同去的人,三个人下馆子了,她花钱可不手软。”

    顾翠英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你上她家去翻翻看。”

    马寡妇顿时不高兴了:“你咋不去呢?”

    顾翠英拍大腿道:“总得有个人把她引开吧,我去引她,然后你就去她屋里翻一翻。”

    马寡妇哼了一声:“我不去,要翻你去翻。”

    顾翠英心想,她嫁过来的第一天我就翻了好吗?

    “要是被发现了,我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顶,凭你和队长的关系,我肯定不敢诳你啊,我要是敢诳你,你就和队长,明年重新分自留地,你就让队长给我一块最差的。”

    马寡妇心里盘算着,她进去翻也可以,要是翻到一百,她至少要吞掉五十块钱,剩下的五十再和顾翠英分。

    要是被发现了,就是顾翠英让她这么干的,反正顾翠英别想往外摘,这么想,这事不亏。

    苏桃在灶房里吃中饭,看着大屋屋檐下的冰棱子往下滴着水,想着一会儿把面发一下,明天早上做碎米面饼吃,又想着,晚上炖点肉吧,五花肉炖白菜,再下点粉条,大冷天的,他从工地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应该会觉得她是一个特别体贴人的贤内助吧。

    “苏桃……苏桃……”

    她这碗刚丢下,就听到她婆婆焦急的声音。

    顾翠英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快跟我走。”

    “咋了?”

    “牧野在五队盖知青宿舍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你赶紧跟我走。”

    苏桃脑子发热,手心冰冷,忙不迭地往外走,她恍然想起,讪讪道:“我……我把门锁一下。”

    顾翠英拖着她往外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锁门,赶紧跟我走。”

    苏桃盯着眼前妇女的后脑勺,心里叨咕了一下,没出口。

    待顾翠英把苏桃拽走之后,何昌凤从屋子后面冒了出来,然后忙不迭地拉开了门栓拴着的大门,闪了身子,窜进了屋里。

    西边吴桂凤看到了何昌凤,脸色沉了沉,抱着自家丫头,直往西头奔去。

    顾翠英死死拽着苏桃,苏桃一路都在盘问:“怎么是你来通知我的呢?你去工地了吗?他摔成什么样了?严重不严重?我听知青宿舍才起了一半,一米多,摔下来会很严重吗?”

    顾翠英觉得快要顶不住了,只沉着脸道:“我也是听别人的,你自己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苏桃挣脱开了她的手:“我屋里有跌药酒,我回去拿,不定能派上用场。”

    屋里还有百来块钱,那倒是其次,邮票和地契可绝对不能落入贼人手中。

    她可以确定,顾翠英在诳她,情况危急,她得赶紧回去救她的邮票和地契。

    顾翠英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跌药酒能管什么用啊?你先跟我去看看,你这个丫头,你男人都受伤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到底是庄稼人,苏桃哪里是她的对手,就见顾翠英蛮横地拖着她往前走。

    不管怎么样,贼不走空,今天必须要从苏桃那揩下二钱银子来。

    这个时候的顾翠英,恨不得就是明抢了。

    苏桃被她拽着往前走,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回头一看,激动得眼眶发热:“嫂子……”

    吴桂凤拉紧她的手道:“我看你家灶房的灶台后面好像有火,你快回家看看,是不是火星子蹦出来了,可别起火。”

    苏桃要跟她走,顾翠英知道自己这是拉不住她了,只希望那马寡妇手脚麻利些,这会儿已经得手了。

    苏桃和吴桂凤一路紧赶慢赶,吴桂凤声道:“你跟你婆婆一走,西边那马寡妇就蹿到你大屋里去了。”

    苏桃的心一路狂跳着,一路往家冲去。

    东屋里,马寡妇在斗橱里翻了半天,就是没看到手帕什么的,急得又在枕头底下,被褥里掏了半天,啥都没有,她急得汗都冒出来,猛地一眼,看到北边墙根下面,有块砖头好像踩得没那么踏实,她正要上前去……

    “你在我家干嘛呢?”

    苏桃淬了冰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吓得马寡妇脚下一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她心里直把顾翠英祖宗十八代都骂过了,这操蛋娘们,连个媳妇儿都拉不住,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把她给堵屋里了。

    “我……我刚才看到有耗子钻你屋里来了。”

    “你放屁,青天白日的,就敢上我家来偷东西。”

    完,开斗橱,伸手一摸,然后脸一沉:“我的钱呢……我的钱没了。”

    马寡妇慌了,婆娘这是要讹上她了啊,她梗着脖子道:“你胡啥呢,什么钱?什么钱?”

    苏桃指着斗橱:“我放在斗橱里的十五块钱,我算用来过年置办年货的十五块钱,你偷了,肯定是你偷的。”

    马寡妇气得要跳:“谁拿你钱了,可不敢冤枉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