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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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卫寻访多日才找到这老仆妇,知道查明陆姈身世的关键便在她身上, 对她甚是客气, “奚妈妈, 府里为你准备了住处, 安排了两个丫环服侍,你先回去歇歇脚。”

    奚妈妈喜之不尽, “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俺这样的穷苦妇人, 也有丫环侍候了。俺且享几天的福再。”

    护卫笑道:“这几天有丫环服侍算什么。奚妈妈,若你真能认出另一名产妇,协助查清楚侯府千金被换一事,你想下半辈子有丫环服侍,都不是难事。”

    奚妈妈瞅着侯府的富贵景象, 再听听护卫的这番许诺, 心里热呼呼的,笑出了一脸褶子。

    下半辈子都有丫环服侍,这样的好日子, 做梦都想不到啊。

    这回可得狠狠的赚上一注,养老的银钱就有着落喽。

    奚妈妈看着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是稀罕的, 一开始只敢看, 后来就壮着胆子上手摸了,“这是真花啊,开的可真好看。大冬天的开这么红,喜欢人。”

    “大胆!这红胭脂是三姑娘最爱的花, 你怎敢乱碰?”管花木的戚婆子出来训斥。

    护卫拱手见礼,“戚婆婆好。戚婆婆,三姑娘才回府不久,她的喜好你老人家便知道了么。”

    戚婆子脸一红,“我的是之前的三姑娘。夫人可是吩咐了,三姑娘还是府里的千金姐,谁敢怠慢,必定严惩。”

    护卫笑了,“戚婆婆的是。”并不和这婆子多,催促道:“奚妈妈,请随我来。”

    戚婆子用嫌弃又挑剔的目光瞅瞅奚妈妈,“这人我从没见过,必定不是府里的。她是谁,来府里做甚?府里是尊贵地方,你可不要带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护卫还没来得及开口,奚妈妈便满脸陪着笑,“老姐姐,我来侯府是办正事的,我从静县来,要替府上认人……”

    “你话太多了。”护卫拉拉奚妈妈,示意她快走。

    奚妈妈嘿嘿笑,“我不是乱七八糟的人……”还要解释,却已被护卫拉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寒冷的缘故,戚婆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冻得嘴唇青紫。

    她发了会儿呆,叫过一个丫头吩咐了几句话,自己匆匆奔内院去了。

    戚婆子想悄悄向陆姈报信,到了大厅外,却见陆姳、陆姈及几位贵人都在,剑拔弩张,似在争执,慌的忙躲到树后,探出头偷偷张望。

    一位身披大红地蹙金绣富贵花开蜀锦披风的少女面罩寒霜,“我特地请我哥哥来,是为三姑娘祝贺生辰的,不是被你折辱的!你竟敢拿剑指着我哥哥,是不想要命了么?”

    戚婆子认得这少女是庆王妃的千金、北安王的妹妹、河东郡主扬仪羽,不禁心中疑惑。这扬仪羽脾气不好,一向蛮横,只是她素日和三姑娘并不如何亲密,怎地今天会特地请了北安王到府,就为了替三姑娘祝寿呢?真的这般好心么?

    陆姈好心劝解,“不是这样的,这其中有误会,郡主你听我解释……”

    “三姑娘,你不用再替她话了。”扬仪羽冷冷的断了陆姈。

    陆姈面有难色,幽幽叹气。

    戚婆子看得极为心疼。唉,三姑娘就是这般好心,这才认回府的新三姑娘都把她挤兑成什么样了,她还替新三姑娘着想呢。为了替新三姑娘话,受了贵人的呵斥……河东郡主是好相与的人么……

    “怎么,你没话可了吧?”扬义羽步步紧逼,“来吧,随我进宫去面见太后娘娘,看太后娘娘如何罚你!”

    陆姳仰天笑了一声,懒洋洋的问道:“北安王殿下,我拿剑指着你了么?”

    又问北安王的侍卫,“你们看见我拿剑指着你们的殿下了么?”

    北安王的侍卫迟疑犹豫,不敢开口,也不敢点头或摇头。

    这些人齐刷刷的看着北安王。

    陆姳的眼神戏谑中带着讥讽,北安王呵呵笑了笑,“哪里哪里,三表妹不过是和我闹着玩罢了,何曾真的拿剑指着我?”

    北安王的侍卫心里便有底了,齐声回道:“没有。三姑娘并没有拿剑指着北安王殿下。”

    扬仪羽横眉怒目,“我还没进大厅,便听了这件事,你们不要再瞒着我了……”

    北安王安抚的道:“妹莫要如此。三表妹是阿澄的表妹,那便也是我和你的表妹了,表亲之间,何必太过计较。”

    陆姳脸上挂着丝笑意,欺近扬仪羽。

    “作甚?”扬仪羽警觉。

    陆姳低笑,“你是北安王的亲妹妹么?和他没仇吧?北安王堂堂七尺男儿,和表妹开个玩笑倒没什么,如果真的被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少女持剑要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北安王是死也不能承认的,你确定要继续逼迫他?”

    “你放肆!”扬仪羽色厉内荏。

    陆姳笑意愈浓,“你竟声称要带我入宫见太后娘娘,河东郡主,太后娘娘是你想见就见的么?太后娘娘日理万机,你身为侄女,不知敬重,竟拿一件你哥哥本人都不承认的事要去扰她?”

    “好一张利口。你的老师一定是位知名的诡辩家吧。”扬仪羽讥讽的道。

    “痛斥无理之徒这件事,我无师自通。”陆姳笑得自负又淘气。

    “妹妹,走吧。”北安王硬拉起扬仪羽,命人抬过竹舆,扶她坐上去,匆匆和陆姳、陆姈作别,一行人旖旎而去。

    扬仪羽回头观望,情意殷勤,“三姑娘,今日你及笄,祝你芳龄永继,隽华不离。”

    “多谢郡主。”陆姈感动极了。

    目送北安王兄妹二人率众离去,陆姈柔声责备,“三姑娘,方才你委实有些莽撞了,怎可拿剑指着北安王殿下?幸亏北安王殿下大度不计较,若他追究起来,不仅仅是你,连咱们平远侯府都脱不了干系。”

    陆姳失笑,“姈姑娘,你想多了。北安王当着众人的面要摔我的白羊,看似鲁莽,其实后果他早已想到了,敬王爷不仅不会怪罪他,还会命令敬王妃和澄表哥不许追究;我拿剑指着北安王,后果我也早就想到了,北安王不仅不会承认,还会帮我话、替我遮掩,因为他丢不起那个人。”

    陆姈哑口无言。

    陆姳大获全胜,笑吟吟的回到厅堂待客,宾主尽欢。

    戚婆子见陆姳等人离开了,忙轻手轻脚的到了陆姈面前,“三姑娘,老奴方才见到这么一个人……”把奚妈妈到平远侯府的事详细了一遍。

    陆姈手脚冰凉,“她就这么容不下我。一定是她再三央求,父亲和大哥才会差人寻访,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幽幽叹气,道:“戚妈妈,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戚婆子伸手抹眼泪,“去年冬天我那孙子生了急病,要不是三姑娘替他请了大夫医治,他的命就没了。老奴受三姑娘大恩,一直想报答……”

    陆姈心神恍惚,放了一个荷包到戚婆子手里,戚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陆姈独自在暖亭边坐了,自伤身世,神情凄楚。

    “姈儿。”陆千奇一路跑着过来了,“姈儿,我来晚了,我被父亲差出去办事,紧赶慢赶,这时候才回来。”

    他捧着一个交趾黄檀长盒,“姈儿,这里面是二哥送你的及笄礼,看看喜不喜欢。”

    收到及笄礼本该是高兴的,但陆姈今天看到了太多惊艳的礼物,知道陆千奇送的无论如何和陆姳收到及笄礼不能比,兴致不高,勉为其难的开看了看,“这个红玉手炉很漂亮,二哥,多谢你。”

    陆千奇对陆姈这个妹妹是很体贴的,“知道你怕冷,所以特地选了这个手炉。这红玉颜色极美,只有姈儿才配用。”

    陆姈勉强笑了笑,“二哥对我真好。对了二哥,你送三姑娘的是什么?”

    陆千奇有些下气,“父亲、母亲、大哥一出手就是十五份生辰礼,一年一年的都给她补上了,我哪有那么多的闲钱啊,只好也送她一个手炉,是葫芦状的,也蛮可爱。这生辰礼挺不错的了,不过父亲母亲大哥已经把她惯坏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

    “是二哥的一片心意,她怎会嫌弃。”陆姈心不在焉。

    “姈儿,你有心事?”陆千奇对着陆姈的时候,非常细心。

    陆姈魂不守舍,“二哥,往后如果我离开了,你不要舍不得,不要想我……”

    “你为什么要离开?”陆千奇跳起来了。

    陆姈鼻子发酸,“府里来了个妈妈,是从静县来的,知道当年的事……二哥,我的身世就要查清楚了,我会被我的亲生父母带走……”

    “不,谁都不能带走你!我不许!”陆千奇怒发冲冠。

    陆姈默默流着眼泪,心里却舒服多了。

    有二哥保着,谁能赶走她?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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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陆姳和谢夫人一样深感疲惫。

    但她知道奚妈妈到了,顾不得歇息片刻,便亲自出动,把奚妈妈带到了谢夫人面前。

    “仔细看看,你认得这位夫人么?”陆姳问。

    奚妈妈胆怯不敢看,被陆姳再三鼓励,方壮着胆量了谢夫人一番,头又很快低了下去,“不认得。”

    她不认识谢夫人。

    谢夫人皱眉,命人把奚妈妈带下去了。

    “这会不会是个假的,怎会不认得您?”陆姳疑惑。

    谢夫人沉吟,“十几年过去了,我的样子变了许多,她认不出来也不稀奇。可惜姚婆婆出城探望她弟弟去了,若是她在府里,和这奚妈妈见个面,或许两个人会相互认得。这样吧,差人去催姚婆婆早日回府,让她和这个奚妈妈见上一见。”

    “娘的是。”陆姳想起来姚婆子也是当年的知情人,欣然同意。

    谢夫人差了心腹出城去请姚婆婆,又差了妥帖的丫头服侍奚妈妈,务必让奚妈妈在府中住得安心。

    姚婆婆是第二天下午晌回到府里的,彼时陆姳正和陆娟一起喝茶聊天。

    陆娟多年来在侯府都没有朋友,姐妹们都嫌弃她、厌恶她,独有陆姳不在意外表,称赞她心地善良,性情温顺,踏实耿直,陆娟既欢喜又感激,壮着胆子来找陆姳玩。陆姳才得了上好的红茶,便请她喝下午茶,陆娟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春七进来禀报,“姚婆婆回来了,夫人命她去见奚妈妈了。”

    陆姳点头,“知道了。”

    甚好,姚婆婆去见奚妈妈,这位奚妈妈到底是不是当年客栈事件的目击者,很快便见分晓。

    如果这位奚妈妈真是当年客栈的仆妇,事情就好办多了。

    陆娟有些不安,“三姐姐,我是不是扰你了?如果你有事,我可以改日再来。”

    陆姳亲手替她续了热茶,“不,我这会儿正闲着,你多坐会儿无妨。”

    陆娟感激不已,端起茶杯,手是暖的,心也是暖的,“三姐姐,或许你不相信,这是我生平头一回跟府里的姐姐喝茶、聊天,头一回被当作客人来尊重……”

    “不是当作客人,是当作姐妹。”陆姳含笑纠正。

    陆娟激动得哭了,“姐妹,你当我是姐妹。”

    眼泪越流越多,陆娟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不爱理会我,姐妹们嫌弃我,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陆姳拿出手帕替陆娟拭泪,心中颇为同情。

    那个边氏真是个怪人,相貌再奇特,陆娟也是她的亲生女儿。边氏冷落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给陆娟一丝温情,让陆娟可怜到了这步田地,简直匪夷所思。

    “姑娘,不好了!”一向稳重的春七有些慌张的跑进来,神色惶急,“姚婆婆才到偏院,便发现奚妈妈已经死了!”

    “死了?”陆姳大吃一惊。

    她当机立断,“走,咱们马上过去看看。”

    陆姳匆匆起身,“四妹妹,对不住,改天我再请你饮茶。”

    陆娟呆了呆,长腿迈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陆姳,“我和你一起去。”

    陆姳脚步不停,“不,你快回去吧,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陆娟一脸严肃,“你当我是姐妹,你遇到事了,我必须陪着你。”

    陆姳见她死心眼儿,便没再拦着,“你若不怕,跟我一起去也可以。不过你最好回去,省得晚上做恶梦。”

    谢夫人闻讯赶来,把陆姳、陆娟一起拦下了,“姑娘家,可见不得这些。呦呦,娟儿,你们回房歇着,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好孩子,听话。”

    陆娟听到谢夫人哄孩子似的柔声细语,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大伯母,你也不嫌弃我?”

    谢夫人柔声道:“大伯母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只不过从前因为谢家的事,我处境尴尬,不好和你亲密,恐反倒牵连了你。”

    “我不怕。”陆娟又有了一个不嫌弃她的人,美得冒泡。

    陆姳扶着谢夫人,“娘,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死人有什么啊,我不怕。”

    “我不怕。”陆娟也不知是在不怕死人,还是在不怕被谢夫人牵连。

    谢夫人叹气,“娘也知道,我的呦呦不是寻常闺秀,只是没想到,娟儿也如此大胆。”不再赶陆姳、陆娟两个人走了。

    谢夫人命人去叫来陆千里,“家里出了人命案子,还是要报官的。”

    陆千里不许谢夫人、陆姳进去,“死人很可怕,娘、妹妹、四妹妹不要进去,恐吓着你们。”

    陆姳满口答应,哄得陆千里走了。

    陆千里要去禀报平远侯,平远侯允准了,他便要到顺天府报案。

    陆姳哄走陆千里,扶谢夫人在暖阁坐下,自己借口更衣,悄悄溜进了院子。

    陆娟很仗义的陪着她一起进来了。

    奚妈妈的尸体摆在屋子中央,身上蒙着白布。

    陆姳慢慢将白布揭开,仔细察看,“她是被毒死的,脸色发黑,眼鼻流血……”

    陆娟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陆姳大惊,忙反身抱住她,“四妹妹不怕,乖,姐姐带你出去。”

    陆娟眼睛发直,神情悲痛,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一样的,她和我乳母死状是一样的……”

    陆姳心中一动,温柔的拍着陆娟,“乳母一定很疼你,很爱你,对不对?”

    陆娟身材高大健壮,却被陆姳温柔的拍着哄着,像个孩子似的泣不成声,“母亲从来不肯抱我,从来不肯亲我,只有乳母肯。我的时候,乳母常常亲吻我,我生的虽不白皙,却血统正宗,是六公子的嫡亲骨血……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乳母抱着我在花园玩,姐妹们嫌弃我,不和我玩,母亲来了,可她宁愿抱陆姈,也不愿抱我,我哭着跑回房,哭个没完没了,枕头哭湿了,被子也哭湿了,乳母见我哭得伤心,抱着我哄我,我虽不白,却很干净,比陆姈干净……乳母爱我,我也爱乳母,可是那天过后,乳母死了,她死了,和这个妈妈的死状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陆姳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谢夫人神色慌乱的带着人进来了,陆千里禀告了平远侯之后,也匆忙赶到。

    陆姳温柔安抚着陆娟,神情冷静,“母亲,大哥,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陆姳命人把陆娟带下去休息,吩咐春七,“去把六少夫人请来。”

    春七答应了正要走,陆姳又叫住了她,“不,你不要去了,六少夫人太过危险。”

    陆千里心里咯登一下,“妹妹,你的意思是……六婶婶有嫌疑?”

    陆姳点头道:“六少夫人正是杀人凶手,也是当年换孩子的人。”